圣诞节的那天,持续了四天的纷扬大雪终于止住了。整个对角巷都被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纯白,在英国难得的冬日阳光下蒙润着一层薄绒般的淡金,清朦美丽。 作为对角巷总是最早开门营业的店主,西恩夫人一早便开始忙活着将昨晚刚从温室大棚里采剪而来的新鲜花卉摆到店门口。 魔法玫瑰与深绿松枝扎成的圣诞花环是新做的,西恩夫人特意弄了点水珠撒在那些娇嫩鲜艳的花瓣上,魔杖轻一挥动,顺势而出的漂浮咒将它轻轻挂在了橱窗上。 然而就在她刚一转身准备进店里继续收拾其他的花朵时,一声尖利的怪叫便从长街另一头的魔法宠物店传来,紧接着扑过来的是一只鬼面鹄,好巧不巧正好将刚挂稳的圣诞花环撞掉下去。 西恩夫人大惊失色地咒骂一声,刚准备抓起魔杖冲出去找那只怪鸟决斗,坠落至半空中的花环却被另一股魔力稳稳托浮住,向上飞,最后回到了它一开始在的地方。 有高跟鞋轻快踩过石头路面而发出的规律脆响声,紧接着传来的还有一个温柔悦耳的年轻女人的声音:“早上好,西恩夫人。看起来您已经收到一早来自宠物店的圣诞惊喜了。”
西恩夫人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看到一个穿着奶酪色的长外套,戴着垂边钟形帽,脖颈上围着一条姜黄色围巾的年轻女巫师正朝自己走过来。 “很漂亮的花环,西恩夫人。”
她说着,取下了头上的帽子,一头比冬日晨曦还要淡薄纯粹的浅金色长发立刻倾泻而下,在阳光下几乎会发光那么灿烂,眼镜后的一双暖棕色漂亮双眸如珍珠般温柔明亮,“圣诞快乐。”
“奥罗拉!”
西恩夫人笑着拥抱了对方,“好久不见了亲爱的。这么早来我这里是准备挑选点什么花回家吗?”
“是这样。”
奥罗拉笑着回答,伸手将被风吹到眼前的淡金发丝别回耳后,一对精致的小苍兰耳饰摇晃在她的脸侧,闪亮迷人,“不过不是回家,是去看望一些亲友。”
“你来得正好,我这里刚好有许多适合用来拜访亲友的伴手花。”
西恩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花架上那排刚摆放好的漂亮花束,“那些都是,还有这里和那边。看你想选点什么,亲爱的。”
奥罗拉仰头仔细看了一会儿,心里默默盘算着到底需要哪些种类以及多少,门口却忽然传来了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我记得刚才出门前,似乎有谁跟我保证过绝对不会乱跑。而现在距离出门还不到二十分钟,菲尔德小姐。”
那种低沉华美的,因为音色的过于优越,即使在用一种毫无起伏的语气说话也让人觉得听上去很享受的声音。 都不用去想,奥罗拉就已经知道是谁来了。 “不得不说,你对于你所做承诺的执行效果实在不敢恭维,菲尔德。”
话音刚落,奥罗拉转过头,意料之中地在门口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黑发男人。 明明周围是浓烈欢乐的圣诞庆祝气氛,甚至连阳光都很给面子地探出头来将整个对角巷照亮,可一身黑色巫师长袍的斯内普却好像完全不受这些东西的感染。 他手里提着奥罗拉的魔法挎包,隔空望着店里的金发少女,苍白脸孔上的表情几乎与屋檐上的大雪一样漠然,不辨喜怒,只有眉尖微微颦蹙着,流露出一丝明显的不悦,漆黑的眼睛如同镜子般清晰映照着对方的身影。 “可这里是对角巷的花店,西弗勒斯。”
奥罗拉眨眨眼,同样看着对方,认真辩解道,“而我们本来就是要来这里的。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我应该不算是在乱跑。”
“看来我们对于‘严格’的定义有很大差别,不是吗?”
斯内普不冷不热地回答,目光笼罩在她身上,有种莫名的凉森森的感觉,像是夏日里攀附上来的蛇的体温。 奥罗拉试着堆出一个可爱的笑:“那我为我的不守承诺而向您道歉好吗,教授?”
斯内普抿平唇线,眉尖皱痕更深了,显然并不喜欢对方的这个提议,连说话的调子都开始刻意拖长:“或者你应该学会如何遵守诺言,从下一次开始。”
这个答案倒是比奥罗拉想象中的温和多了。她指了指其中几束花,示意西恩夫人帮忙包一下,然后低头去外套口袋里寻找钱币:“我还以为您会说下不为例。”
没等她找到足够的钱,斯内普已经先一步将一个银西可和几个纳特放到了西恩夫人面前的柜台上,语调不变地回答:“如果你想的话,我也不介意再补充这句。”
“谢谢您,教授。”
奥罗拉收回摸口袋的手,转而去接那些鲜花,“不过还是请别补充了。”
毕竟斯莱特林院长的“下不为例”基本跟“你死定了”没什么区别,这是每一个从霍格沃茨出来的小巫师们都会被动谨记的铁律。 “我下次一定会按照您的要求来遵守承诺的,教授。”
她说,暖棕色的眼睛闪烁在花叶背后,干净至极的灿烂。 “那么你最好有点实际行动。”
斯内普的态度听起来并没有因为她的保证而有所缓和,只伸手拿过那些对她而言显然有点过于沉重的花束,转身准备向外走去。 “说到行动。”
奥罗拉活动一下空出来的手,视线瞟到那几支盛放在花篮里的魔法玫瑰,旋即抽取一支出来,“用这个作为补偿可以吗?”
斯内普的视线落在那朵玫瑰上,听到西恩夫人在一旁发出的善意笑声,脸上表情先是空白一瞬,接着便极为不自然地紧绷起来:“我看不出这种短命又脆弱的花朵和你刚保证过的实际行动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你不如每次在喝魔药的时候配合一点,相信那样对你……所有人都会很好的。”
被精准戳到弱处的奥罗拉吐了吐舌头,心虚地移开目光。 倒不是说她有什么小孩子气的喝药困难症,毕竟为了她的眼伤以及在与伏地魔的最终决战中所受的伤,她自醒来以后的这段时间,在圣芒戈喝的药几乎快比她喝的水还多了。 但难就难在这些药真的非常令人难以下咽——对此,偶尔来探望她的雷古勒斯也表示了同意——尤其是治疗眼伤的那些。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每次看到贝芙丽端着魔药进来的时候,简直比当初看到伏地魔还绝望。 救生欲从还没沾到魔药就已经开始发麻的舌头传遍全身,逼迫她开始蹩脚地找着拖延喝药的借口。 贝芙丽一开始还以为是她身体不舒服,所以总是顺着她。但很快,这位年轻精明的斯莱特林治疗师便发现了她的小小意图,还转身就报告给了所有这些魔药的制作者,也就是眼前这位斯莱特林院长。 于是,下一次来送药的人就变成了脸色极为难看的斯内普,身后还跟着铁面无私的贝芙丽。 她恨斯莱特林这种要命的内部抱团行为,并一度试图继续挣扎:“我以为作为一名专业的治疗师,是不会把病人的隐私透露给别人的。”
贝芙丽保持着一开始的冷静态度,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回答:“是这样。但介于自从你入院开始,实际负责你伤势以及全部魔药熬制的人都是院长,所以这并不是透露给‘别人’,而是最基本的病情汇报。”
是她的错觉吗? 奥罗拉有点茫然地回味着贝芙丽的话,努力思考着她刚刚是不是把那个“别人”给加重音了?而且她还说了什么?负责全部魔药的熬制都是院长? “但是您在学校的任教就已经很累了,没必要……” 她有点发愣地看着斯内普,而对方则脸色铁青地打断了她的话,连说话的语调都是阴森森的,夹杂着一种明显的愠怒与刻薄感,让人不禁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如同被毒蛇舔上咽喉的惊悚:“我无意打听所谓病人的隐私问题,菲尔德。所以你最好现在就把这些魔药喝下去,这样也不用担心你的隐私会时不时被一个‘外人’被动听见了。”
奥罗拉顿时闭上了嘴。贝芙丽则一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遗憾表情,丝毫不觉得造成眼前这种局面的人其实就是她。 端过那碗温度正好的深绿色魔药,奥罗拉深吸一口气,垂着眼睫的暖棕色眸子里透出一股英勇就义的味道。 一次性喝完那碗能让她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吃什么都没有味觉的魔药,她颤抖着手将空碗递回给贝芙丽,硬着头皮憋出一句:“嗯……味道其实比我想象的好很多。”
多艰难才能指挥着快要失去功能的舌头说出这句话,贝芙丽最后朝她投去一眼充满各种意义上的同情的注视,然后独自退离了病房。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 奥罗拉看着面前仍然表情不善的斯内普,刚想主动开口打破这种要命的沉默,对方却先一步询问:“睡着以后还是会有憋气的症状吗?”
之前贝芙丽说过她几乎每晚都睡不着,就是因为有这个创伤后的毛病。 “比一开始好很多了,昨晚只醒了三次还是两次,还算不错。”
奥罗拉如实回答着,声音比起正常状态还是会虚弱不少,白净过度的脸孔上仍旧没什么健康的血色可言。 斯内普皱了皱眉尖,不知道是在不满意她的哪句话,或者说,她现在这种看起来依旧非常脆弱的状态。 “谢谢你,西弗勒斯。”
她轻声说着,语调非常温柔,和那束摆在她床头的小苍兰一样,光是听着就让人忍不住放松,“我知道你这段时间非常忙,还要熬制这些复杂的魔药……” 不仅仅是在学校任教的事,还有黑魔王彻底死去后,斯内普在邓布利多与萨拉查的双重建议下,选择了公开自己曾经作为双面间谍的身份,因此也需要应付魔法部的许多各种事宜。 毕竟对于整个斯莱特林学院来说,黑魔王当初的卷土重来以及大战带来的影响是极为负面的,而斯内普此时的身份公开则能在一定程度上消除这些麻烦。 “事实上我在圣芒戈一切都很好,所以,请您一定先照顾好自己,好吗?”
她看着对方,视线很容易就能捕捉到他眼睛下方的一层淡淡青色,典型的缺乏休息的标志。 斯内普没接话,只在这种长久的对视中率先移开注意力,并转身向外走去:“你还是自己先做到这点以后再来关心‘别人’吧。”
奥罗拉:“……” 她刚才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呢。 眼看对方就要消失在门口,奥罗拉连忙掀开被子,光脚跳下床追上去,一把拉住斯内普的手,清秀美丽的脸孔上因为大病未愈而呈现出一种给薄弱的易碎感:“我很抱歉,西弗勒斯,但是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斯内普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愣一下,同时迅速低头看向她赤.裸的双脚,顿时刚才缓和的脸色又垮下去:“回到床上去,菲德尔。”
“我不。”
少女罕见地坚持,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对方因为自己的拒绝而紧绷起来的表情,毫不退缩,“除非你不再因为我刚才无意间的话而生气了。”
“我说,回到床上去。”
斯内普加重了语气,调子也开始危险地拖长。 “你先告诉我你不生气了。”
奥罗拉仍旧固执。她的手紧握在斯内普的手上,他能轻易感受到她微凉的不健康体温,以及明显瘦了许多的事实,连那头光滑灿烂的淡金色长发也变得有些失去光泽。 斯内普顿时感到一阵奇怪的堵塞感翻腾在胸腔里,以及迅速冒出头的恼火,脱口而出一句:“你永远不知道究竟怎么做才是对你自己好的,是吗?”
就像一开始,她每次为自己所做的那些天真辩护,无数次被自己冷硬拒绝甚至伤害以后却仍然选择向他一步步走来,替他将那些阴暗又腐烂的沉重黑暗拨散开,包容了他所有不堪的,罪恶的,千疮百孔的过去,甚至最后以牺牲她自己为代价,将伏地魔从圣芒戈引开。 为此,她几乎失去生命。 他想一次就气涌上头一次,恨不得咬牙诅咒这种赫奇帕奇的天性。 温柔的,善良而包容的,为了朋友与所爱之人勇于牺牲的该死天性! 萨拉查说得没错,这就是一个愚蠢的赫奇帕奇! 奥罗拉愣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感觉自己整个人被对方一把横抱起来,放回病床上,裹进被子里。 他看起来似乎比刚刚还要生气了,但动作却格外轻柔,仿佛怀里的少女是个经不起一点风浪的玻璃娃娃,稍微不注意就会把她捏碎。 或者说…… 奥罗拉仍旧保持着双手搭在他肩上的动作,近距离看着对方脸上余怒未消的神色,顿时觉得“把她捏碎”这种想法可能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没等斯内普开口给她一顿冷嘲热讽,门口忽然再次传来一阵骚动,以及什么东西稀里哗啦掉落一地的声音。 同坐在病床上的两人转过头,一个表情茫然,一个满脸阴郁。 很显然,站在门外的都是来看奥罗拉的朋友们——西里斯,雷古勒斯,莫丽,莱姆斯和刚刚翘班过来的唐克斯以及沃克斯。 他们此刻全都僵在门口,脸上表情达成了前所未有的统一,其中以唐克斯与西里斯最为夸张。前者满脸“我一定在做梦”,甚至吓到头发都掉色了,后者则很快将所有惊诧都扭曲成了一种强烈的愤怒。 奥罗拉觉得西里斯的这个反应看起来有点熟悉,很像咖啡豆发现自己捡回来的一只小雪貂被巴克比克当午餐一口吞掉后的那种反应。 然后两个魔法生物之间迅速展开了一场空前大战,从挎包里的温带森林区一路打到沼泽地,直到被萨拉查一手一个掀飞在地爬不起来为止。 虽然很不赞同对方这种过于直接的镇压手段,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也正是因为有他,在奥罗拉因为伤病而无法照顾这些魔法生物们,还曾一度很担心它们会不会集体越狱的这段时间里,她的挎包仍然非常和谐安静——各种意义上。 最终,率先恢复冷静的雷古勒斯用魔杖迅速抛出一个咒语,让掉了一地的慰问品自动排着队漂到了奥罗拉的床头,并伸手死死按在即将暴起的兄长肩上:“也许,我们还是下次再来比较好。”
回忆被西恩夫人的适时帮衬所打断,经验丰富的花店店主热心地解释到:“可是这些花很美,先生。玫瑰不挑季节与时候,只要此刻相遇的人合适,它们永远都是最好的赠送选择。”
“谢谢您,西恩夫人。这支花我要了。”
奥罗拉说着,手还没伸进口袋,一旁的斯内普忽然冷不丁向西恩夫人开口道:“那就不用找零了。”
西恩夫人会意地点点头,笑着对奥罗拉说:“圣诞快乐,亲爱的。玫瑰很适合你。”
“圣诞快乐。”
奥罗拉说完,转身和斯内普一起离开了对角巷,共同去往了她的家乡普利茅斯。 和伦敦的阳光灿烂不同,这里正下着雪。纯白的结晶一片一片从空中飘落下来,灰绿色的寒雾从大海一直蔓延到小镇街道上,朦胧梦幻得就像一个绵长无尽的梦。 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后,奥罗拉的眼睛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脆弱。所以她决定在圣诞节这天回到家乡,回到埋葬着她的父母的地方,为他们献上这些花。 事实上,长眠在此的只有玛丽安与埃蒙德生前最爱的一些遗物,他们根本找不到埃蒙德的遗骸。 奥罗拉蹲在雪地里,一遍一遍抚摸过冰冷墓碑上自己双亲的名字,长久地沉默着,眼泪滴落在那些散发着凄冷芬芳的花朵上。 看着她因为低温而被冻红到微微颤抖的手指,斯内普默不作声地朝她身上丢了几个保暖咒,陪她一直在这里站到天色将暗才慢慢返程。 回行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奥罗拉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而斯内普则时不时侧头望着对方,最终主动开口问:“你后悔吗?”
“什么?”
奥罗拉没明白。 “当初因为毫不知情,所以在邓布利多让卢平来找你以后,你就答应了在魔法部面前替我开脱的事。”
他语气平静地说着,漆黑的眼睛如同一对无光的深洞那样望着她。 但其实,他当初也是食死徒,也是那些袖手旁观的罪人之一。 奥罗拉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于是停下脚步,和他面对面地站着。 普利茅斯的海雾仿佛永不散去那般盘踞在整个小镇里,将眼前少女的模样笼罩上一层虚幻的朦胧。 有那么一瞬间,斯内普感觉她就像一个即将飞远的梦,任何一个即将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单词都让他有种隐秘的心慌,哪怕他表面看起来仍旧那么不为所动,肃穆冷淡,可身体却不自觉地紧绷着,等待着,仿佛这是一场审判。 最终,奥罗拉淡淡地笑了下,没有回答,转而示意对方朝上看:“太阳出来了,教授。”
阳光盛大辉煌,将周围的浓浊海雾逐渐驱散开。 斯内普仅仅只看了一眼便将视线重新转回奥罗拉身上。 还好,她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