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1 / 1)

雷古勒斯的信和十二月的灰蓝冷空气一起从北方远道而来,伦敦的气温在一夜之间降了快一半,清晨的雾气在冷硬的城堡尖顶上凝结成自由蔓延的霜。在这种天气里,连雨水砸落在身上都有种因为低温带来的轻微刺痛感。  斯内普从校长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脑海里还在激荡着刚刚和邓布利多的对话。自从雷古勒斯基本恢复记忆以后,他就离开霍格沃茨去寻找黑魔王其他魂器的踪迹了。因为据他所知,斯莱特林的挂坠盒并不是黑魔王所做的唯一的魂器,具体有多少个,雷古勒斯有自己的猜想,现在就等着去找到霍拉斯·斯拉格霍恩教授得到确认。毕竟黑魔王对于魂器最初的概念就是从这位斯莱特林前院长那里来的,而且他和凯特尔·伯恩教授一样,对于自己喜爱的学生,总是不太能分得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说起来,他对这位布莱克的印象一直都不算太深,只是在当时那一片狂热到几乎毫无底线的食死徒中,对方那种从骨子里体现出来的绅士风度和冷静深沉,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尤其和其他的食死徒比起来,这位布莱克显得过分具有同情心和道德原则,和他那位有着血缘关系的姐姐真是一点都不像。不过这么比较起来的话,斯内普发现他们三姐弟的性格几乎没有相像的地方,除了都固执得惊人这一点。  但是毫无疑问,如果非要让斯内普从中选一个谈得上勉强持正面态度的,那就只有雷古勒斯·布莱克了。比起他的两个亲人,他显然更具有布莱克家族该有的品质。  斯内普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于这位总是沉默寡言的布莱克实在关注得太少了。毕竟单从他能发现并且找到办法窃取黑魔王的魂器这点来看,他就要比另外两个布莱克都出色多了。  回到地窖后,斯内普习惯性地翻了翻办公桌上的信件盒,里面果然躺着一封出自庞弗雷夫人之手的信,大致内容是拜托他帮忙熬制一些常用的魔药。目光扫到信尾,斯内普停顿了一下,因为他记得这里面需要的几种魔药材料刚好最近被用完了。  这个季节要想在禁林里找到这些已经不可能了,只能去斯普劳特教授的温室里看看有没有培育成功的。斯内普将信件随手折了折放进口袋,开始朝温室的方向走去。而那阵很明显的黑魔法波动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闯进他的感知里的,从走廊尽头看不见的地方,城堡里被河流经过的吊桥方向。  这是斯莱特林魂器的黑魔法波动,斯内普简直太熟悉了。但是在学校里这么明显的感觉到,还是第一次。  他改变了自己的前进路线,朝水声越来越大的地方,跟着那阵魔法波动的来源慢慢走过去。  这一带很少会有学生会来,因为这里的河流直通黑湖,所以霍格沃茨除了一些保护性咒语以外,没有设立任何封闭的墙壁在这里,而且没有任何教学设施,算是个半开放式的原生态环境。有时候,一些不那么依赖森林环境的魔法生物们会从禁林里溜达到这里来乱逛,把无意间跑到这里的学生吓得哇哇大叫。所以久而久之,这里在学生们眼里就成了几乎和禁林一样的存在。  因此,斯内普对于会在这里碰到奥罗拉没感到有多惊讶。毕竟她连禁林都跟自己宿舍似的经常往里面跑,还一待就是大半天,换做是别人根本连想都不敢。  少女盘腿坐在河水旁边已经被水流雕琢得圆润的岩石上,用左手支撑着头,右手握着魔杖胡乱地晃动。深黄色的围巾和满头淡金色长发一样随意松散地披搭着,沿着她的脊背倾斜,下摆垂到河水里被透明的水花翻卷得湿透。天空和大地一样阴沉昏暗,森林的轮廓锐利肃穆如排排漆黑尖塔,逼仄围拢在四周,投下压迫性的阴影。少女身上的金黄是整个画面里的唯一亮色,像掉落云端的太阳。  那本老旧的日记悬浮在奥罗拉面前,似乎正在和她交流着什么。  没一会儿,奥罗拉叹了口气,放下魔杖,抓起已经被过于饱和的水分拉扯得已经滑到臂弯还一直往下坠的围巾,双手拧出围巾里的水,冲日记本翻着白眼:“您看到了吗,斯莱特林先生。这是我因为学不会守护神咒而流下的泪水。”

萨拉查冷笑着睥睨她,刻薄地捅刀:“不,那都是你脑子里进的水,所以你才学不会。”

奥罗拉扯了扯嘴角,她发现自己现在对于萨拉查的毒舌越来越免疫了,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没等她想出答案,日记里突然飘出来一个细滑奇特的声音,透着点森冷的慵懒:“我说过了,守护神的力量来自于你的内心。你必须在运用魔力的同时,尽最大的可能和努力去想那些你珍贵快乐的回忆。”

斯内普微微有点愣,不仅仅是因为那个魂器竟然在教奥罗拉守护神咒,更是因为刚刚那个突然响起的陌生声音。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斯内普立刻反应过来这就是萨拉查·斯莱特林本人在说话。那把声音听起来实在太年轻了,甚至有种清朗爽利的少年感,结合对方的身份看来,莫名地感觉很违和。  不过……他教奥罗拉守护神咒干什么?斯内普皱了皱眉头。  奥罗拉站起来,重新举起手里的魔杖,在暗淡的光线里画出轨迹,念出咒语:“呼神护卫——!”

有浅淡的银白色光线在她手中的柏木魔杖尖端不成形状地汇聚,斯内普没来由地想起自己曾经的黑魔法防御课教授告诉他们的话——“守护神咒是巫师灵魂的反应,它会忠诚地记录你所有的感情和心理变化,它是你最真实的镜子,最坚固的盾牌,最深的秘密”。  他忽然有点好奇奥罗拉的守护神会是什么样子,没有原因的好奇。  有风,卷夹着不远处禁林里的浓郁草木味道吹过来,还有冰凉的潮湿,吹散了奥罗拉魔杖尖端的光团。  她叹了口气,有点燥郁地抓住自己的长发揪到炸毛,踩到地上的围巾也懒得管,就这么坐下去:“我知道您要说什么,我是您带过最差的一个。”

说着,奥罗拉捂住脸,声音闷闷地从指缝间透露出来,“我准备好了,您说吧。”

意料之外的,萨拉查没有直接怼过来,而是很平静地问:“你刚刚想的是什么?”

奥罗拉抬头,“我妈妈。我想起她身上的温度,她叫我的名字,还有她给我过的几个生日。我还想起了沃克斯,还有贝芙莉和比尔他们。”

“那你真的想得太多。”

萨拉查尖锐地评价到。奥罗拉咬了咬大拇指的指甲,试探性地问:“您的意思是,我只用想他们当中的一个就好?”

“我要你想的是足够重要的那一个,这是我重复的第几次了?”

萨拉查的声音提高了两分,刺得奥罗拉缩了一下。奥罗拉呼出一口气,开始把记忆里关于玛丽安的所有细节都在脑海里呈现出来,然而还是失败了。  她重新尝试了一次,这次她想的是自己第一次尝试着驯服魔法生物的经历。  “呼神护卫——!”

光线重新聚拢,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明亮,但是依旧溃散开了。  “这次你想的又是什么?”

“我第一次接触神奇动物的经历,我只想了这个。”

可为什么还是不行?  “你觉得那些是你最重要最快乐的回忆吗?”

萨拉查反问。  “我觉得……也许吧……”  “可从你的守护神咒反应来看,很显然不是。”

“那……”奥罗拉有些泄气地摇头,“那我也不知道了。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我真正重要和快乐的,我尝试了我以为的每一个瞬间和记忆,但结果您都看到了。”

“那只能说明。”

萨拉查一字一顿地说,那些清晰饱满的音节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空气里复活显形过来,“你曾经以为的那些重要和快乐,对于现在的你来说,都已经不再是了。”

“那什么才是让我真的快乐的?”

“你问我?”

萨拉查冷硬地回复,锋利的语气恨不得化成刀子戳死她。  奥罗拉悻悻地摸了摸鼻尖,含糊地自言自语:“我觉得我想的那些时刻都挺快乐的啊。”

难不成要她幻想自己一夜之间成为霍格沃茨的魔药天才,或者一觉起来中了英国最高奖金的彩票?  ……怎么办,这两个看起来都好快乐的样子,好难以取舍啊……  萨拉查显然没意识到奥罗拉在脑补些什么诡异的东西,继续说到:“要么就是你在自我欺骗,要么就是你还没有意识到。”

“斯莱特林先生,我想问,难道一个人的守护神会变吗?我听您的意思,好像只要心境变了,守护神也会跟着改变?”

奥罗拉奇怪地问。  “会。”

对方很干脆地回答,“只要巫师的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他的守护神就会变。”

“这样吗。”

奥罗拉低下头,没有再说话。她忽然很好奇萨拉查的守护神是什么,但是这个问题总感觉问出来就会被打死然后抛尸去给蛇怪当开胃菜啊。这种在求知欲和求生欲之间反复横跳的感觉太痛苦了。  还在奥罗拉纠结的时候,原本一直站在不远处的树林阴影里看着这一切的斯内普,忽然感觉那条活动在日记纸页上的翠绿毒蛇正朝自己的方向看了过来。空间被虚幻地压缩了,那双冰冷锐利的灿金色蛇瞳一下子毫无阻碍地来到了他的面前,还有那个年轻到让人恶寒的声音:“下午好,我的院长。”

奥罗拉打开挎包,逗弄着那些终于能够出来透口气的神奇动物们,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发生的事情。  “下午好,斯莱特林先生。您刚才是在教她守护神咒?”

斯内普大概知道了奥罗拉是看不见他们这里的,索性直接开口问到。萨拉查嗯了一声,有点懒洋洋地回答:“不然呢,你们还以为我在干嘛,教她黑魔法?”

说完他还笑了下,似乎是自己都觉得这个说法挺好笑的。  斯内普捕捉到对方话里的“你们”,意识到对方把自己的出现和邓布利多联想在了一起,于是不着痕迹地客气纠正到:“不,我不认为以您选人的标准会去教菲尔德黑魔法,作为她的教授,我知道她实在是太没有那个天赋了。而且我完全是出于好奇才问的,因为我只是恰好路过而已。”

“我还以为你站在这里这么久,是因为想看看她的守护神是什么呢。看来是我理解错了。”

萨拉查遗憾地说着,语气听起来虚伪至极。  斯内普背在腰后的手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脸上牵开一个公式化的假笑,不打算和这位蛇祖争执什么,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不过你有句话说对了,从传授黑魔法的角度来讲,她确实不是个优秀的学生。”

萨拉查有些漫不经心地说,“就像这个咒语,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和高兴的是什么。”

说完,他又忽然笑了,笑声尖锐轻飘,“话又说回来,到底是不知道还是不承认,也很难说啊。”

斯内普礼貌地附和了一句,很快告辞了。  一直蹲在河边的奥罗拉用漂浮咒从水里捞起一块奇特的晶莹石头,坚硬的质地带着河水独有的寒凉,手心的温度根本不足以把它温暖。石头的本身是一种石灰石一样的苍白色,周围有一圈柔和温润的淡金。  她拿着那块石头,高兴地朝悬浮在半空中的日记本晃了晃:“先生,您看这个,颜色好特别!”

斯莱特林的日记毫无征兆地从空中掉落,奥罗拉连忙紧跑两步上前接住它。  而斯内普的身影在奥罗拉的注意力还在日记上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消失。他回到地窖,完全忘记了自己一开始出去的目的是去温室找魔药材料。手里的漆黑魔杖光滑冷硬,像一节被精心打磨过的骨骼那样。斯内普将魔杖举起来,缄默着站在阴影很久。  萨拉查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萦绕在他的听觉里:“那只能说明,你曾经以为的那些重要和快乐,对于现在的你来说,都已经不再是了。”

“呼神护卫。”

魔杖跟着咒语一起挥出,银色的牝鹿从明亮柔和的光晕里轻快地跳出来,温顺地凑到斯内普的手边,清澈的眼睛注视着他。  很多个夜晚里,也许是长夜深沉,也许是暴雨雷鸣,都是这只守护神陪伴着斯内普,从清醒到入睡。而有这只牝鹿陪伴的晚上,梦里一定会有那个美丽热情的红发女孩,碧绿的眼睛里有明亮的火焰,让人不敢与之对视,害怕那种火焰的温度会通过眼神浸染到自己的脸上。  斯内普不记得这个梦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等他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穿着少年时代的脏旧衣服,站在大厅的中央了。  整个梦境都是黑白的,那种黑色沉淀得很深,透不出一丝光亮。到处都是模糊单调的人影,背景音很杂乱,根本辨认不出来是什么,红色长发的少女是整个混沌梦境里唯一有色彩的清晰存在。斯内普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拨开人群朝那个身影跑了过去,伸手去拉住少女的手。他开口叫出对方的名字,声音因为极力的克制甚至有点病态地发抖,仿佛自己稍微大声点就会把对方震碎一样:“莉莉?”

少女回头,碧色的眼睛中倒映出斯内普的样子。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斯内普微笑,勾起的嘴角如丰满花朵的无声盛开。  “你好,西弗。”

“莉莉……”斯内普和莉莉面对面,忽然感觉面前的少女有点不对劲。脸是莉莉的,眼睛是莉莉的,声音是莉莉的,还有其他的一切,都是莉莉的。  唯独眼神不是。  莉莉眼神里那种标志性的明亮火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温和,让人想到初春季节里穿透碧绿森林的阳光,柔软而不刺眼。  斯内普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这时,一个金发少女突然急匆匆地从他身后的黑暗里跑过来,穿过那些单薄苍白的人形,撞到了斯内普的肩膀。她低着声迅速道歉,然后瞬间消失在了模糊的人潮中。  斯内普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少女,只记得对方头发上的金色,回头却发现莉莉也已经不在原地了,周围只有移动的嘈杂人形框架在。  “莉莉——!”

古老的城堡被强大的外力破开,黑白的梦境被撕碎。那是磅礴灿烂的光芒,锐利如刀锋,撕毁掉整个世界的阴暗和灰霾。  天亮了。  窗外的云雾和阳光正在慢慢升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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