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触摸上楼梯的扶手,掌心下干枯诡异的触感让她几乎觉得自己抓住了一根嶙峋的人类肋骨,阴寒的感觉从手心一直窜到头顶。 更冷了。 奥罗拉不自觉地缩了缩,身上的雨衣和薄毛衣在这里的环境里简直形同虚设,冷风侵蚀着她身上仅剩的热量残余,把她裹紧在低温的中心。茶卷慢慢顺着扶手朝上爬,悄无声息,头顶的小叶子警觉地竖起来。 走到楼梯中央平台的时候,奥罗拉基本能把整个屋子的构造看清了。这里到处都是楼梯和走廊,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像一堆杂乱无章的蜘蛛网一样。它们没有头没有尾,像是就这样凭空生长然后缠绕在一起似的,只能看到躯干,像个扭曲无比的怪物。 奥罗拉站在楼梯的平台上朝上看去,忍着那种越来越尖锐的不安和压迫感继续朝前走。阴云将屋外的窗外越削越弱,裹着雨丝的风却一刻都没有停止过,铺开细密的水澜在脸上。她用沾着冰凉水渍的手伸进衣领里摸出那块银色的怀表,看了看时间才发现已经临近傍晚。 蓝莓酱悬浮在灰暗的空气里,指引着奥罗拉来到二楼的某一个地方。她凑近墙壁,微弱的荧光闪烁照亮了上面的巨大抓痕,阴影都被光线刺伤,缩进裂缝的深处。 还好,暂时没看见类似血迹之类的痕迹。奥罗拉努力朝好的方面想,这至少说明莱姆斯应该是安全的。 二楼的地板踩起来有种脆化发软的咯吱声,透过一些细小的缝隙甚至能直接看到楼下。奥罗拉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谨慎地跟着蓝莓酱朝更黑的地方走进去。 她记得狼人只能在月圆之夜才能出现,其他时间会伪装得和普通人一样。现在已经临近傍晚,狼人应该还没有到能出现的时候,只要现在找到莱姆斯然后带走他,就不会有危险。 想到这里,奥罗拉咬了咬牙,轻声喊到: “莱姆斯?莱姆斯你在这里吗?莱姆斯?”
少女的声线清澈温和,带着点相当明显的晦涩紧张,微微发着抖,落在这间鬼屋里的时候,回荡寂寥如一个幽灵在低语,以至于奥罗拉自己都被自己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没有任何回应,这里只有疾风的呜咽声,还有一只漆黑的乌鸦不知什么时候落在屋檐下方的木梁上避雨,梳理它湿透的羽毛,发出怪异的叫声。 只是只乌鸦,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安慰自己,继续朝上走,恶劣的透光条件和越来越狭窄的空间让奥罗拉开始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潮湿的霉味从周围的一切上散发出来,还有灰尘。一只体型硕大的蜘蛛从头顶的阁楼掉下来,迅速爬进角落的杂物堆里,奥罗拉被它吓了一跳,才注意到楼梯上的脚印还在继续。 奥罗拉顺着它来到第三层楼的走廊上,这里更加狭窄也更加安静了。而这时,她也终于听到了这里有人在低声说着话的声音。 她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发现是莱姆斯·卢平的声音,连忙让茶卷跳到自己手上后,顺着声音跑过去。然而还没等她伸手碰到面前的门,它就忽然从里面自动打开了。奥罗拉仰头,看到面前站着的是黑衣的魔药教授,自己完全被埋藏进他的阴影里。斯内普的肩头和漆黑的发梢上都还有被雨水弄湿的痕迹,身上的魔药苦味在这充满潮腐气息的空气里显得如此干净而清冷。 “菲尔德小姐,我猜你是来这里避雨的吗?那你选择的楼层好像太高了些。”
他没有低头,只是眼珠朝下看着面前已经长高不少的少女,丝毫没有要让路的意思。 “我……我是来找莱姆斯的。”
奥罗拉说着,眼角余光瞥见莱姆斯正蹲在斯内普身后的地上,手里紧紧拽着一个空魔药瓶,阴影抹去了他的表情。他的姿态很奇特,但是怎么看都称不上舒适,就像在忍受着什么痛苦似的。 “莱姆斯?!”
奥罗拉连忙想要进去查看他怎么样了,却被斯内普拦住了。他瞥着奥罗拉,语气有些冷硬:“他没事,如果你不在这里,甚至会更好。”
“可是,先生……” “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奥罗拉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是哪儿,只得回答,“我想进去看看他,就一会儿。”
“恐怕不行,这个时间来看,你该回学校了。”
斯内普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眉头皱了起来,像是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就一会儿……”奥罗拉有些着急,哪怕对方的脸色已经明显地垮了下来。 这时,莱姆斯在阴影里抬起头说到:“我没事,奥罗拉,你和斯内普一起回去吧。”
奥罗拉愣了一下,然后才有些疑惑地说:“你确定吗?你的样子看起来很糟糕。”
“我没事,你走吧,我向你保证。明天你要再过来吗?我会到车站来接你的。”
“可是……” “如果你继续留在这里,我想这里所有人都会变得很糟,你要试一下吗?菲尔德小姐。”
斯内普的语调被危险地拖长,低沉阴郁的嗓音尾调如缓慢出鞘的匕首那样,割裂听觉的战栗。 奥罗拉看了看他,对方无光的眸子里读不出任何情绪。她退让开,看着地板上的狭窄光带被木门切断,一切重新归于黑暗。 走出尖叫棚屋的时候,奥罗拉没有把雨衣的帽子拉起来,而是任由那些雨水落满自己的长发和脸庞。她走进雨里,说出来的话在雨声的掩盖削弱下显得有些轻微,但是却清晰无比:“我是去了莱姆斯的家里,然后再一路找到这里来的。”
斯内普锁上尖叫棚屋的门,略微扬了扬眉毛:“所以?”
“我看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比如,被毁掉的书和墙壁什么的。”
奥罗拉说着,暖棕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斯内普,“他会没事的对吗?”
有枯黄的落叶飘零到脚下的黑色浊水里逐渐沉沦下去。雨点落在她身上,开出透明的花朵。 斯内普意识到她可能知道了什么,他很早就知道比起一般的赫奇帕奇,奥罗拉要敏锐得多。只是因为她身处的学院一直在外的偏见和本身性格里的太过温吞,让人很难注意到这一点。 “你想说什么?”
斯内普问。 奥罗拉没有回答,只是有些固执地重复着她的问题:“过了今天他就会好的吧,先生?至少这一个月,他会好的?”
“和你的教授说话绕圈可不是学生该有的行为,菲尔德小姐,尤其是赫奇帕奇学院的学生。”
斯内普看到她的头发几乎都湿透了,密集的水珠顺着她的雨衣袖口滑落到手上又钻进口袋里,她的眼睛却非常明亮,在这片黯淡无光的天空下。 奥罗拉抿了抿嘴唇,尝到了稀薄的雨水味道:“我一开始一直以为莱姆斯是被狼人抓走了,所以才想来找他,但其实他就是狼人对吗?我之前就知道他每个月都会消失一两天,而且再加上他家里的那些东西,我说对了吗?”
斯内普看了她一会儿,也很直接地回答:“对。”
奥罗拉点点头,视线有一瞬间在雨帘背后变得有些模糊。短暂的静默后,她提了下肩膀,轻快地说:“那我想我最好明天再来找他,今天晚上他或者更喜欢月亮。”
“这就是你关于你监护人身份的感想?”
她看起来对于这个结果既不惊讶也不排斥,接受起来很轻松,甚至也没有觉得这会有什么不正常的。 “是啊。”
她回答,“那又不能改变什么。他一直都是狼人,又不是我知道他是以后才是的,有什么关系。”
斯内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这种心态该被归类为愚蠢还是心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奥罗拉的这种态度让他有些微妙的不悦。他其实差不多知道奥罗拉的反应,从她能这么平静地说出莱姆斯的身份的时候他就猜到了。毕竟,她一直以来也是这么看待他的,所以她会用同样的态度看待莱姆斯也很正常。 “你该回去了。”
他最终说道。 “那,教授再见。”
临走前,奥罗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在阴雨中显得无限荒凉的尖叫棚屋,就这么拉起全是雨水的雨帽扣在头顶,被顺势流下来的水流冻得打了个哆嗦。她裹紧半湿透的衣服一路跑到车站,朝自己身上丢了个干燥咒和温暖咒,踩着火车的轰鸣声上了车。 还没驶出霍格莫德,她听到远处传来了一声尖锐的狼类咆哮。 …… 第二天一早的时候,奥罗拉刚下火车就看到了等在站台的莱姆斯。他穿着一件掉了扣子的炭黑色老旧大衣,因为沾湿了雨水而黏腻在额头的头发也有些乱,整个人看起来精神非常疲惫,好像大病初愈一样。 不过看到奥罗拉走下来以后,他还是笑着走过来拥抱了她:“还好吗?”
奥罗拉朝他晃了晃手里装着手工饼干的篮子:“没什么让我不好。到底是你,看起来好像很累。你今天还要去工作吗?”
“是啊,一起来吧,我想我能请你喝一杯你最喜欢的果茶。”
“那看来我带着这些饼干是带对了。”
三把扫帚酒吧里一如既往的座无虚席,温暖的灯光和厚实的木质墙壁把雪线以上的湿冷隔绝在外。他们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清冷新鲜的空气冲淡了屋子里或许浓郁的酒水味道,而且视角还算不错。 莱姆斯本来以为奥罗拉会问昨天发生的事情,他都已经准备好朝她全部坦白了,也想告诉她当初选择做她的监护人完全是情急之下才答应邓布利多做的决定——为了出席斯内普的那场刑事审判。他猜斯内普昨天会亲自送狼毒/药剂过来也是因为这个,斯内普向来讨厌欠人情——但是毋庸置疑的是,有一个狼人作为监护人势必会给奥罗拉将来的工作和前程带来很多阻碍。如果她不愿意,这也是非常正常的事。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奥罗拉只是在说她最近在学校的见闻,比如新来的黑魔法防御课教授的上课方式让很多赫奇帕奇的学生都吃不消。邓布利多教授最近离开得很频繁,而且桃金娘的盥洗室已经彻底被魔法封锁了,连找都找不到了。学生们都在传,也许是斯莱特林的后裔又回到学校想要打开密室,所以教授们才把盥洗室藏起来的。 莱姆斯听到这里的时候有点惊讶:“这么说那个传说是真的?我上学的时候也听说过,但是我一直以为那是个吓唬人的谣言。”
“看起来是真的。”
奥罗拉晃了晃手里的温热果茶,树莓的细碎果肉沉浮在红宝石一般的水里,散发出一阵清甜的香气,“不过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人找到过密室。我想,可能我们也找不到了。”
“如果当初的萨拉查·斯莱特林是故意不想让人找到,那就是找不到了。”
莱姆斯同意。然后,他看着专心喝着果汁的金发少女,说到:“我以为你会问我昨天发生的事,奥罗拉。”
“可是我猜你并不想说。因为如果你想的话,你一开始就会说了,而不是等到我恰好昨天在尖叫棚屋碰到你以后。”
奥罗拉把杯子捧在手里取暖,耸耸肩,牵起嘴角微微笑了笑,“你肯定有你的理由,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事,我没必要问。有的事我能猜到一点,但是那不重要,并不会改变什么。”
就像她也从来没有告诉过莱姆斯她其实根本不是奥罗拉·菲尔德一样,她从来都是有所隐瞒,自然也就不会要求别人对她完全坦诚。何况莱姆斯一直很照顾她,是亲人那样,她很相信他。 莱姆斯看她一会儿,最终说到:“你真的很像你父亲。有时候我跟你说话的时候,总感觉我好像在跟他说话似的。我还记得我和西里斯还有詹姆他们还没毕业的时候,你父亲就作为凤凰社的代表来找过我们。他帮了我们很多,也教了我们很多。我们在毕业后的挺长一段时间内,都是跟着他一起为凤凰社做事的。”
“那我猜你是最让他省心的一个了。”
奥罗拉歪了歪头。他笑了笑,像是因为想起当年的事而让他很开心:“这倒是真的。你知道吗,西里斯当初还跟你父亲打了一架呢,他是我们几个里最不好管教的。后来还是你父亲埃蒙德赢了,他才肯勉强听埃蒙德的话。但是,奥罗拉,说真的。西里斯比我们任何一个都怀念你的父亲,他只是很不喜欢表达出来。”
“那另一个呢?那个叫詹姆的?你们俩负责劝架吗?”
奥罗拉好奇地问。 莱姆斯摇摇头,有些粗糙和伤痕的手指轻轻点着杯身,将杯子里的酒弄出一圈一圈的涟漪:“他和西里斯的性格挺像的。我们一共要好的有四个人,西里斯跟他的关系最好。后来他因为厌恶家族的纯血观念而离开布莱克家的时候,就是住在波特家的。”
“波特?”
奥罗拉愣了一下,“詹姆·波特?那个大难不死的男孩的父亲?”
那个孩子的名字如今已经传遍了巫师界,没有一个巫师不知道他,甚至很多纯麻瓜出身的孩子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是啊。”
莱姆斯的眼神忽然变得很飘忽,“他一开始和西里斯一样,也不太服埃蒙德的话。不过莉莉很信服你父亲,也很尊重他。所以詹姆也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莉莉?”
奥罗拉眨眨眼,“是波特先生的妻子吧?听起来他们感情很好。”
“很好。”
莱姆斯点点头,笑容有种奥罗拉说不上来的微妙感觉,“詹姆从一年级就开始喜欢和追求她,那时候整个学校都知道他喜欢莉莉·伊万斯,直到快毕业才和她有个第一次的正式约会。他把莉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那看起来波特太太一定是个很优秀的大美人了。”
奥罗拉笑着说,“她肯定还有其他的众多追求者吧?”
“有啊。”
发现莱姆斯提到当初在学校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光的时候,会显得略微轻松愉快一些,奥罗拉索性顺着这个话题进行了下去:“那当初波特先生追求她的时候,都遇到过什么竞争对手啊?”
“这个……大概有一个。”
莱姆斯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琢磨不透,像蒙了层纱似的,“嗯,有一个。”
“才一个?”
奥罗拉虽然没见过这位莉莉·伊万斯小姐,但是从莱姆斯说的来看,再代入一下苏尔·加西亚的媚娃血统容貌想象了一番,觉得才只有一个竞争对手似乎有些不合理。 “因为只有这一个最有竞争力啊。那时候几乎整个学校都知道他和詹姆是竞争对手。”
莱姆斯笑了笑。 “谁啊?”
奥罗拉追问,“我有听说过吗?”
“你跟他可能还挺熟的。”
“……” 奥罗拉谨慎地吞了一口果茶,“你别告诉我是你。”
那就真的太凄惨了,写成小说出版都不够。 莱姆斯简直哭笑不得:“当然不是。是你的那位魔药学教授。”
这句话就像一句魔咒一样,把奥罗拉耳朵里的所有声音都隔开了,只剩下一片寂静和落进谷底的心跳声。她突然觉得自己刚刚喝下去的果茶有些过多了,翻搅在胃里一阵酸楚的难受:“你说什么?”
“我说是你的那位魔药学教授,斯莱特林院长。”
莱姆斯回答,“我真的挺惊讶他会继续回学校里当教授的。你怎么了?”
奥罗拉不确定自己的脸色现在是怎么样的,她只是祈祷自己千万要看起来没什么异样。窗口吹进来的风沉重冰冷地压在她身上,奥罗拉觉得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一样。 “没什么,就是太惊讶了。”
她说着,“我还以为他不会喜欢任何人。”
“是挺难以想象的,不过,他们是从小就认识的,也难怪。”
“是吗?那为什么伊万斯小姐没有和他在一起呢?”
莱姆斯沉默了一会儿,那些灿烂的室内光线笼罩在他身上,近乎刺眼那样。好一会儿后,他才说:“那不重要了。自从他和莉莉决裂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往来了。毕竟,他们不是一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