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觉(1 / 1)

等到面前已经熬制了快一个星期的魔药呈现出灰蒙蒙的紫色的时候,斯内普终于挥了挥魔杖,把早就准备好的血皮藤粉末撒了进去,再顺时针搅拌了四圈。  之前的紫色开始沸腾和收缩,层层叠叠地沉淀消弭下去,清澈的透明水色从坩埚底部泛滥上来,氤氲出一团淡青色的烟雾团积在已经成型的魔药上方。  斯内普用杖尖挑散那团雾气,将透明无色的药水装进三个魔药瓶里封好——这是邓布利多和雷古勒斯联合起来送他的提前版圣诞礼物,一份魔药熬制工作。  当然,他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准备了一份回礼,并且有十足的把握能把这些东西灌进雷古勒斯的喉咙,以减缓他身上反反复复的隐性干尸化症状。  斯内普得承认,雷古勒斯能活到现在已经是梅林仁慈,而且从上次不着痕迹的摄神取念来看,他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唯一勉强还能被称之为清晰的记忆就是一片黑茫茫的湖水,还有他自己的痛苦惨叫。  最后就是一个有着纤瘦欣长身形的模糊白衣东方男人,以及歪着小小的身体靠在门框边,被怀里一束茂盛的矢车菊遮住大半张脸,目光淡漠无神的贝芙莉。  毫无生机的黑白和密集裂纹爬满雷古勒斯的记忆。画面定格在这里的时候,大片迷蒙的柔光从女孩头顶照射下来,她怀里那束蓝紫色的花成了他所有记忆里唯一的色彩。鲜活得仿佛马上就会融化开,滴落浸透在思维的每一个角落。  那是他真正清醒以后看到的第一个画面。  看起来黑魔王用了一份大礼招待了这位布莱克。  斯内普将魔药瓶一起装好,开门朝一楼的一个偏厅走过去。当他进来的时候,刚刚还在和老校长融洽闲聊的雷古勒斯立刻闭嘴了,直起身体朝斯内普矜持而礼貌地点了点头,“斯内普教授。”

邓布利多依旧笑呵呵地朝茶杯里撒糖,密集的白色颗粒从他手中的银匙抖落如外面的白雪:“坐吧,西弗勒斯。红茶还是绿茶?”

“都不用。”

斯内普看了一眼对方手边显然是刚填满所以储备充足的糖罐,拒绝了这个让人胃痛的提议,然后把手里的魔药放到了桌面上。  “这么快。”

邓布利多打量了一下那三瓶透明的魔药,闪亮的蓝眼睛迷蒙着一层捉摸不透的笑意看着斯内普,“我就知道交给你是正确的选择。”

斯内普牵动脸部肌肉挂上一个和赏心悦目一点也沾不着边的假笑,回答:“希望您的敏锐直觉能一直持续到新学年的教师职位申请上。”

“为什么不现在试试看呢?雷古勒斯。”

邓布利多一秒都没有犹豫地就把话题抛回一旁沉默的年轻男人身上,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慈爱,就像那些哄小孩子乖乖喝药的外祖父,“我们都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斯内普对于校长的回避挤出一个无声的冷笑,然后那种标志性的面无表情迅速侵占他的脸孔,掩盖掉所有情绪色彩,只剩略微挑高的眉毛展露出他对于雷古勒斯喝药后的反应抱有期待。  雷古勒斯一动不动了一会儿,然后顶着邓布利多祖父般的微笑打开了一瓶魔药,克制地喝了下去。  汤药刚接触到舌叶的一瞬间,一种极端的苦涩和辛辣味道就在口腔里爆炸开。折磨人的刺激味道在味觉神经的每一个末梢上张牙舞爪,直窜咽喉和头顶,恨不得在他的喉咙处戳个洞出来喷火。有那么一会儿,雷古勒斯都怀疑自己的味觉是不是就要这么报废了。还好自己喝得比较慢,不然他估计能被呛出眼泪。  “血皮藤的功效,你还好吧?”

斯内普的眉毛扬得更高,原本紧抿的嘴角略微弯曲着一抹上翘的弧度,这让他口中带着关切意味的话语听起来那么苍白无力,甚至透露着一种隐晦的幸灾乐祸。  雷古勒斯用尽力气把唇边因为突然的强烈刺激而不自觉表现出来的抽搐抿下去,然后喝完最后一口药水,挺直腰背朝斯内普点头。他想说点什么来着,可惜糟糕的身体状况剥夺了他进一步伪装的权利,他现在连调整脸色和抚平眉宇间的皱痕都办不到。  血皮藤的残余刺激味道还在折磨他可怜的胃和喉咙,让他有点想吐。  邓布利多从口袋变魔术一样里摸出一盒茶粉蜂蜜糖,丢了一颗在嘴里:“要来一点吗?没有什么比喝完药后来点糖更让人心情愉快的了。”

雷古勒斯低声快速道谢,含了一颗糖在嘴里,然后又灌了一口茶,迟钝破碎的味觉在口腔中慢慢复苏。  “辛苦你了,血皮藤这种魔药材料很难找吧?迷粉蝶可不是本性纯良的生物,刺豚就更不是了。”

老校长看向一旁的魔药教授,随意问了一句。  “是。”

斯内普想都没想就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然后他想起奥罗拉用手去捉那只落在自己手上的迷粉蝶的场景,他都搞不懂这个小女孩是真的不害怕还是不知者无畏。  女孩的手因为在禁林里待久了的缘故,有点凉,很柔软,像某种落满露水又毫无温度的花朵。  披散而下的长发色泽很淡薄,在昏暗森林里朦胧的亮眼。  “也还好。”

斯内普纠正了一下自己先前的说法,然后他将话题引回正轨,“三天喝一次。如果顺利,未来几天内,你的长时间昏睡状态会有所改善。”

雷古勒斯再次点头,然后将融化得差不多的糖块咽下去,“我想先去个洗手间,失陪一下。”

“当然。”

邓布利多指了门外的公共洗手间方向,“直走尽头就到。”

雷古勒斯起身速度很快,走出去的时候脚步有点乱。  斯内普收回视线看向校长,等着他开口说他把雷古勒斯支出去的原因。  ……  雷古勒斯拧开面前的水龙头开关,冰凉清澈的水哗啦啦地喷涌出来浇灌在他手上。他用清水洗了把脸,摸出口袋里一张绣有R·A·B字样的手帕胡乱擦了擦。  灼烧感还残留在他的胃部,他试着想吐又吐不出来,额头重新爬出细密的冷汗。  他已经清醒了有两年多的时间,但是更多的时候雷古勒斯都有一种自己好像被浸泡在一个梦里的感觉。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有没有亲人,整个世界对他来说很陌生,除了每天晚上一定会闯进他梦里的黑色湖水,空旷洞穴和一些扭曲的模糊人形。  雷古勒斯一直选择隐居在麻瓜世界,因为根据贝芙莉的师父所说,他原本是纯血巫师家庭的人,如果他以失忆的状态回去,会有很多想要杀了他的人。黑魔王虽然倒台了,但是他的党羽还没有彻底被瓦解。  而在其他人眼里,雷古勒斯自己就是一个。  既然传言里他已经死了,那么他就继续保持这个假死身份好了。布莱克家族的人这么多,长得像也不少,只要出现次数够少,不会被什么人认出来。  只是在仿佛毫无尽头的昏睡间隙里,雷古勒斯会很茫然自己到底曾经做过什么,该往哪里去。他好像一下子和这个世界脱节了,而其中的大部分人还对他抱有敌意。  邓布利多找到他的那天,雷古勒斯确实是被对方身上那种无敌强大的亲和力给打动了。但是他很快就发现邓布利多温和从容之下的复杂深沉,这让他本能地不敢跟他说太多——幸运的是,雷古勒斯本身记得的就寥寥无几。  有风从窗外溜进来,雷古勒斯走到走廊边的台阶上,看着城堡外的连绵灰蓝色山峦,被白雪和浓雾钝化的峰尖轮廓,还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禁林,和……  湖边的小女孩。  雷古勒斯记得她,一年前的对角巷里。贝芙莉带回来的照片里的朋友,赫奇帕奇的学生,奥罗拉·菲尔德。  她坐在雪地里,单手环抱着自己并拢的双膝,裹着厚重的焦糖色冬衣,脖颈上缠绕着黄黑相间的围巾。过长的淡金色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头,发梢扫弄在雪地上,零星雪粒缠绕在她的发丝上,温柔得像浮动在浅薄阳光里的霜花。  女孩的模样很安静,浅棕色的眼睛很暖,流淌而出的眼神平静温和得出奇。有些冻红的细长手指拿着一根刻有简练花纹的淡黄色魔杖,正在湖边的石头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慢慢地,深绿色的湖水开始起了波纹,有什么东西要从水底挣脱而出。  这个场景给了雷古勒斯一种莫名的刺激,他的头开始有些发痛,那些波纹一圈一圈荡漾开,撞碎在湖边,落下一地锋利残渣尖锐地碾压着他的神经。  雷古勒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也见过这样的一幕——他站在嶙峋怪石的中央,漆黑的湖水疯了一样上涨,有什么东西正要破水而出朝他扑过来。  “快走!”

雷古勒斯茫然地张口喊了一句,引得女孩奇怪地回了头,隔着一片不远不近落满白雪的草地看着他。  哗啦一声,湖里的生物显露出了本来的面目。那是一只有着人和鱼的共同特征的半人鱼,深蓝绿色的皮肤布满鳞片,额头上只有一只眼睛。满嘴锋利獠牙,手骨细长尖利,淡绿色的蹼膜连接在手指间,颜色近似水草。  “你好,雷古勒斯。”

奥罗拉冲他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可爱的微笑,“你来找贝芙莉吗?她一会儿就过来。”

半人鱼渐渐靠近女孩,眼珠滴溜溜地看着她,又看着脸色苍白的雷古勒斯,喉咙发出一声古怪的叫声。  “你离它远一点。”

雷古勒斯的手有点发抖,他遵循着本能去摸自己的魔杖,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这种东西了,“它很危险。”

奥罗拉愣了一下,发现对方的情绪似乎有点不对,脸色过分苍白了,于是主动站起来朝他安慰道:“没关系,它们其实挺温顺的,只要你不做出攻击的姿态,它们就不会伤害你。”

说着,她在一旁的背包里翻了翻,“我想……我应该有点东西能喂给它们。”

一包家养小精灵做的手工原味鱼干。  奥罗拉拿起一条小鱼干放在半人鱼面前的湿润石块上,对方嗅了嗅,很快抓起来放进嘴里,微微朝前挪动一下,盯着她手里的下一条小鱼干。  “你看,就这样。”

奥罗拉朝雷古勒斯笑笑,“你要不要过来试一下?”

雷古勒斯沉默了一阵,他发现那条半人鱼真的没有要伤害这个女孩的意思,纯粹只对她手上的小鱼干感兴趣。  “你喂养它们吗?”

他问。  “没有。”

奥罗拉摇头,又丢一块小鱼干过去,“我也是才发现这里有半人鱼的,还是沃克斯和比尔告诉我的。”

然后,她看了看一直站在旁边的年轻男人,想了下,指指自己自己坐着的石头的空闲地方:“你要不过来坐一下吧?我看你脸色很不好,别站着了。”

雷古勒斯顿了顿,没有反对,走过去站在离奥罗拉不远的地方,“你今天和贝芙莉约了出来玩的吗?”

“对呀,今天雪停了,大家都跑出去玩儿了。”

她又丢一块小鱼干过去,半人鱼谨慎地看着雷古勒斯,没有去捡食物。  奥罗拉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肉类碎屑,伸手去摸了摸半人鱼的蹼爪,将小鱼干递到它面前。对方抓过去,依旧盯着这个不速之客,喉咙里咕噜咕噜响。  “看来它对你很感兴趣。”

奥罗拉若有所思地说,然后朝他招手,调侃着说,“没事的,真的,你过来跟它打个招呼就好。不然我看它光盯着你看,饭都顾不上吃了。顺便一提,它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

雷古勒斯的嘴角动了动,好像对于这个冷笑话消化无能。  他慢慢走过去,克制地保持着一段让他自己觉得舒适的距离,半人鱼直勾勾地盯着他,时不时舔一下嘴边的鱼干碎末,让雷古勒斯一阵恶寒。  他想了一会儿,决定告辞。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奥罗拉先走过来拉住雷古勒斯的手朝湖边走去,挥挥魔杖让半人鱼靠得更近。  女孩的手很小,软得仿佛没有骨骼。  “别害羞。”

奥罗拉一本正经地说,“作为绅士,对一位女士主动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对吧?”

那得看是什么样的女士……雷古勒斯顿时有了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各种意义上的那种无从下手。  半人鱼的鳞片非常光滑,因为常年浸泡在水里的原因,有点水生植物的黏糊滑溜的感觉,好像在摸一块爬满青苔的石头。  半人鱼享受性地蹭了蹭雷古勒斯的手腕,奥罗拉笑得眯起一双暖棕色的眼睛:“你看,她果然很喜欢你。”

然后又故作感叹地叹息一声,“唉,女孩子啊。”

说着,她把手里的小鱼干丢了一块在嘴里吧唧吧唧嚼着。  雷古勒斯的手随着奥罗拉对半人鱼用的人称代词变化而僵硬了一下,有些古怪地看着这个小女孩,“你不也是个小女孩吗?”

奥罗拉耸耸肩,继续半真半假的瞎扯,“那,可能我的内心住着个晚年无处安放的老人吧。”

雷古勒斯,……  她是真这么觉得的,看着身边的“同龄人”一个个都有或同院或跨院的暗恋或者倾慕目标,奥罗拉却慢悠悠地借着赫奇帕奇集八卦消息之大成的优势,只听故事从不尝试。可能是之前当众“表白”斯内普教授的余威尚在,尽管奥罗拉性格温和模样清秀,但是对她表露好感的男生几乎没有。  不过这样反而合她的意了。  比起活力四射的同学,她就悠闲得像个躺在摇摇椅上晒太阳的老年人。这么看来,她能跟萨拉查这个活了一千多年的日记本互掐——好吧,其实是萨拉查单方面的碾压——到一起,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啊。  “有时候我都觉得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要么就是我在做梦。”

奥罗拉咕哝着说,叼着小鱼干把视线毫无聚焦地投向茂密森林的边缘。  雷古勒斯愣了一下,“你有这种感觉?”

就像他也有一样。  这时,一个低沉华丽的嗓音阴森森地在一旁响起:“也许适量地增加你的作业量能帮助你回到现实?”

奥罗拉一抖,手里的小鱼干掉了一地。半人鱼叫了一声,抓起地上的小鱼干,扑通一声跳进水里,留下一湖透明而微微带着水绿色的涟漪。  “斯内普教授。”

小姑娘扯开一个笑容,回头,果然看到那个高大的黑色身影正站在背后,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着这两个人,继续说,“好巧啊。”

对方没动,站姿挺拔得像雕塑一样看着他们。雷古勒斯收回被小女孩握着的手,起身朝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两个都不会什么客套寒暄的成年人,一个正在试图琢磨自己到底有没有真的被增加作业量的小女孩,空气诡异的安静。  直到贝芙莉和邓布利多的出现,僵局才得以打破。  “看起来我们错过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你们怎么都站在这里?”

校长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奥罗拉迟疑了一下:“因为户外空气清新?”

斯内普瞥了她一眼。  邓布利多了然一笑,“确实是。多呼吸新鲜空气有利于心情舒畅。”

所以话题废往往还是要跟校长这样不动如山的人才能聊得下去,不管你选择了一个多么扯淡的开头,他都能保持着从容得体的态度跟你一起瞎扯下去。  一点都不尴尬,多好。  “为什么不去其他学生一起呢?”

邓布利多推推眼镜,朝刚刚来的方向扬了扬脸,“他们好像聚在一起讨论得很热闹,说不定会有你们感兴趣的话题。”

“呃。”

奥罗拉抱起背包,小心翼翼地看了斯内普一眼,发现对方没有要再说关于作业的事,立刻窜出去拉起贝芙莉的手,朝邓布利多挥手告别,“您说得对,我们这就去。”

“啊,果然还是充满活力的小孩子最不缺快乐了。”

邓布利多挥挥手,无限感慨。  斯内普看着两个小孩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处,速度快得像在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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