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闲原以为厉无极和右贤师会领着大军设伏迎战的。
但当他赶了一夜的风雪,在翌日天明时来到官道上的驿馆,却只看见了厉无极一人坐在棚子底下,慢条斯理的吃着早点!
牧歌、秦泽和伍松等人立刻警惕了起来。
余闲也骑在马背上,遥遥注视着,不时环顾着四周的动静。
“余小友,既然都来了,何不过来喝杯热汤水去去寒。”
厉无极垂着头,发出平缓和煦的声音,声音很轻,却能在穿梭遥远的距离,清晰落在了余闲的耳朵里。
“是传音术?”伍松皱眉道。
牧歌沉吟道:“似乎不是,传音术的原理是以意念为媒介,传递到我们的脑海中,但他的声音分明是直接传递到我们的耳中。”
秦泽沉默半晌,低声道:“这家伙果然已经洞悉了空间法则。”
牧歌的俏脸一凝:“你是说他已经进阶到了天地会的二品空间境?”
“九八不离十,天地会的二品大法师一旦掌握了空间的法则,空间的距离就只在一念之间,或长或短,都可以随意操控,甚至还能随心所欲的篡改空间法则。”秦泽分析道。
“难怪他胆敢一个人在此迎战了!”伍松沉声道,脸色肃穆的同时,忍不住溢出了一丝紧张。
二品空间境的大法师,已经是仅次于圣人的存在,而且还能以一人之力,对战千军万马!
毕竟凡人们乃至低级的修行者,根本逃不过空间法则的制约。
人家随便篡改一下空间法则,比如让这片空间变得水深火热、狂风暴雪,抑或是诡谲迷幻,都足以让人湮没在灾难中!
“应该是上次他吸收了陈清北的一些意念,从而感悟大道,进阶破境了。”余闲大约有了判断,当然,也不排除厉无极那次九死一生的经历,让他觉醒开窍了。
“公子,空间境非比寻常,要不咱们……”伍松刚想劝余闲谨慎小心些,一转眼,就看见余闲提起了巨阙射日弓,拉开弓弦,凝结出虚无的箭意,搭在弓弦上,瞄准了厉无极。
厉无极叹了口气,搁下筷子,道:“何必呢,打打杀杀的,多没意思啊。”
余闲根本不鸟他的装腔作势,冤家路窄,他只管先下手为强。
手指一松,箭意疾射而出,冲向了厉无极的脑门。
可就当箭意距离厉无极仅有一尺之遥的时候,厉无极的身影一晃动,居然凭空消失了!
下一刻,厉无极的身影又诡异的出现在了刚坐的位置对面!
“他已经不惧射日弓的神威了?!”牧歌再次吃了一惊。
“不,主要原因还是余小友的箭意已经不如那一日的纯粹了。”
厉无极一本正经的道:“余小友,你这次没有用好射日弓。虽然你依旧可以凝结箭意,但箭意本就是意念所化,而这回你的意念高度,却远不及那日的万分之一。”
余闲缓缓放下射日弓,若有所思状。
他大概能明白厉无极的意思。
不只他,秦泽也看出了什么,乜了眼外甥,道:“确实,你刚刚的箭意,远逊色于那一日的。”
“是因为那一日,余小友你心无旁骛,挽开弓弦、射出箭意的初衷,是为了救世。拥有如此崇高的意念思想,凝结出的箭意自然非同凡响。”厉无极貌似唏嘘的说道:“而刚刚余小友你拉开弓弦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只是杀我,这是低级的思想意念,又怎能凝结出非凡的箭意呢?”
“就好比一把刀刃,你拿它谋财害命,那刀刃就是凶器。但如果你拿去惩奸除恶,那就是圣器。是好是坏,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余闲的嘴角牵动了一下。
倒不是因为厉无极的提醒而心有触动。
而是这个邪教教主,果然和传闻的一样,极致的话痨神经质!
关于厉无极的情况,众说纷坛,但有一点是公认的,那就是厉无极的思想境界很高也很谜。
余闲通过从天罗卫那里获得的相关情报,他深觉得,如果厉无极不造反,那一定会是個不错的文学家、思想家,或是哲学家!
“余小友,赶了一夜的风雪路途,真不打算过来歇歇脚吗?”厉无极再次发出了邀约,指了指桌上散发着温热香气的早点餐食。
余闲想了想,骑着马继续靠近。
“公子!”伍松试图劝阻。
余闲置若罔闻,骑马来到了棚子下,然而翻身下马,大马金刀的坐在了厉无极原先的位置上。
就近一看,才发现桌上摆着的餐食,有几笼饺子,有一盘煎饼,有一碟炒豆,有两碗米粥,还有热汤面,有胡辣汤……
香喷喷、热乎乎,在这个风雪天气,着实让人食指大动。
“你从哪里弄来这些的。”余闲好奇道,看了眼已经空空荡荡的驿馆。
“昨夜去会了一会傲梅公,回来时天也快亮了,于是就沿途化了点缘。”厉无极探出手,从余闲的面前,把自己用过的筷子取过来,然后又很贴心的递过去一双没用过的筷子:“来,趁热尝尝吧,北国的美食别有一番滋味。”
余闲却没动筷子,沉声道:“那你和傲梅公的会晤结果如何?”
“话不投机半句多。”厉无极叹道:“原本,我敬重傲梅公的高尚品格,觉得与他相会,可以高谈阔论、各抒己见。但可惜,傲梅公对我的成见太深了,根本不愿意与我好好交谈,于是我便意兴阑珊的回来了。”
“不过,这改变不了我对傲梅公的钦佩之前,原本这桌早餐也是为他准备的,毕竟他年纪大了,连夜奔波而来,肯定饥肠辘辘,但他好像是没机会品尝到这些美味了。”
余闲的脸色一凛,反手拔出太斗剑,随着凌厉的寒光,他寒声问道:“你把傲梅公怎么了?!”
“我没将他怎么了,我只是邀请他过来一叙,并说你也会来,届时你们师徒二人也能重逢了。”厉无极淡淡道:“不过,右贤师他们得知了傲梅公即将到来,不顾我的规劝,硬是率众前去堵截了,现在不知道战事如何了。”
顿了顿,他认真分析道:“傲梅公的部曲们被我的空间法则困住了,只有傲梅公一人脱身而出,而右贤师他们有几十余人,不知道胜负会如何?唉,我都劝过右贤师要尊老敬长的,但他似乎听不进我的劝导,但愿不要危害到傲梅公的性命。”
余闲才不信厉无极的鬼话。
厉无极以自己作为诱饵,引诱自己和杜隆前来捉拿他,但他显然不会蠢到让自己陷入腹背受敌的处境。
虽说厉无极现今极有可能已经进阶到了天地会的二品境界,但别忘了杜隆也是法家的二品境,加上自己手里的射日弓,厉无极照样凶多吉少!
因此,余闲足以怀疑,厉无极是故意让右贤师先去堵截杜隆,能杀了是最好,杀不了也要尽量拖一会,给厉无极对付自己留出充足的时间和空间!
“即便没有傲梅公襄助,即便我刚刚的箭意不够纯粹,但我一样有把握可以杀你。”余闲攥紧了手里的太斗剑。
“我相信你有这份实力,以天外太斗剑为箭,用巨阙射日弓射出,杀伤力足以毁灭圣人。”厉无极很坦率的说道。
“那你还敢留在这等我?”余闲冷笑道:“我要是你,此刻要么躲在山沟继续养精蓄锐,要么联络东宋尝试同盟。”
“我说了,我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厉无极很平和的说道:“我昨日曾和右贤师聊过所谓的丛林法则,人族的祖先们,曾经也是动物,因此,争斗厮杀、弱肉强食,几乎是刻在人族骨子里的信仰。但是,人族若想持续进步,还是应该摒弃杀念欲望,学着好好讲道理,这么一来,世界才能充满爱与正义。”
“……”余闲沉默少顷,神情诡异的道:“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想用爱与正义来感化莪吧。”
“我就是这么想的。”厉无极回答得很干脆:“我原先想用爱与正义来感化傲梅公的,但傲梅公只想着打杀,我发现大家没有共同语言,只好放弃。现在你来了,我还是想再尝试一下,如果还是行不通,那我就再改用其他的法子。”
“我当初毁了你一条胳膊,杀了你一群手下,你觉得你我之间,还能谈爱与正义?”余闲冷哼道。
“你毁我胳膊,杀我手下,那是理所当然、合情合理的,毕竟我们是敌对的状态,如果当日不是你行逆天之壮举扭转局势,死伤的,就该是你的至亲朋友们了。”厉无极的思想觉悟之高,让人难以置信这会是一个造反头子。
“非但没有怨恨,反而我对余小友的举止也是由衷佩服的,冒着自我牺牲的风险,顶着与天道作对的险阻,硬是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试问这份功绩伟业,天下间又有几人可以比拟呢。如果不是敌对关系,我其实很想结交余小友为知己朋友。”厉无极的态度很是诚恳。
“我没兴趣跟你交朋友。”余闲可不会吃他的这一碗迷魂汤:“说吧,想要以什么方式,了却我们之间的孽缘。”
“天大地大,道理最大,我们还是通过讲道理的方式解决吧。”厉无极心平气和,还示意满桌的餐食:“不过吃饱了才有力气,所以,我们还是先吃一些吧。”
顿了顿,他还朝秦泽他们招手:“来来来,都吃一些吧。”
伍松疑神疑鬼,秦泽却走了上去,笑道:“一个二品境的大修士,如果真有意想害我们,早就动手了,没必要在这多费周折。”
牧歌紧跟而上,走到餐桌前,却没落座,而是问厉无极:“你说你想通过讲道理的方式解决争斗,是想用意境对决吗?”
意境的对决,说白了,就是讲道理。
之前余闲和葛晋的意境对决,就是仗着更大的道理重挫了葛晋的意念得以完胜。
厉无极没有回答,埋头继续吃早点。
余闲看了他几眼,也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饺子,丢进嘴里。
热量和香味,通过味蕾,沿着喉咙,落入到胃部里,然后弥漫到周身各处。
连续一夜奔波带来的疲乏和寒冷,顷刻间烟消云散。
一时间,本该不死不休的两人,居然相对而坐,一起在这雪景中享受着精美的早餐。
彼时,一道冬日的旭阳光束落在这片雪原上,居然折射出了五光十色的光晕,将周围装饰得如同童话梦境。
只是,这场童话梦境,注定将以最残酷的方式来演绎。
他们都很想杀死对方,但彼此却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余闲有射日弓和太斗剑,厉无极有空间法则。
两人直接动手,代价都太大,即便其中一方胜了,也是惨胜。
因此,聪明人之间的对决,往往喜欢采用不会伤及身体的方式,比如讲道理。
这让余闲想起了前世的某大国,一边手里攥着核武器,一边宣扬着爱与正义。
即便有时候与别国发生了矛盾,也主张以谈判的方式解决争端。
一言不合甩核武器,那是最low的方式。
现在,他和厉无极一触即发的争斗,大体如此。
厉无极突然放下筷子,端起胡辣汤,咕噜噜的喝了起来。
当他放下碗,哈出一大口热气:“美哉!人生最舒怡的状态,也不过如此。”
“既然你能因一碗热汤而满足,又何必跑去造反呢。”余闲夹起一颗炒豆,丢进了嘴里。
“这个问题,我昨夜已跟傲梅公说过了,不过你比傲梅公更开明,所以我想用另一种方式回答你。”
厉无极突然一指天空,下一刻,原本风雪停歇的晴空,再次飘起了鹅毛大雪。
且有刺骨的寒风呼啸而来,让余闲等人感受到了深刻的冰寒,几乎冻结住了血液!
“你们感受到这股彻骨的寒冷了吧,那就喝一碗胡辣汤暖暖吧。”
厉无极又指向桌头的那一碗胡辣汤,拧起眉头道:“可是,只有一碗,你们几个人,又该怎么分配呢?喝不到胡辣汤的人,可是要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