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余闲足足睡了三天三夜。
期间,他被家人硬是从梦中叫醒,迷迷糊糊间接了一道圣旨,具体讲什么也没过脑,好像是与太子有关的。
直到第三个夜里,他睡饱之后,趁着精神焕发,这才仔细阅览起了这道加急的圣旨。
省略掉那些花团锦簇的场面话,剩余的主旨就一个:朕遗失了一张弓,苦寻多年也找不回来,希望你能够帮朕找回来。
彼时,秦氏看儿子醒了,连夜让后厨烧了些餐食端上来。
“娘,圣上丢失的这张弓是怎么一回事?”余闲一边啃着鸡腿肉,一边嘟囔道:“就是传说中的那张巨阙射日弓吧。”
巨阙射日弓,最初是诡山人提及的。
诡山人直言,余闲想要扭转太子的命数,就只能赶在天石陨落前,将天石击溃。
而纵观历史,击溃天石也曾有人做到过,比如天渊城的人。
最切实有效的方法,就是张弓搭箭、射落天石!
当时诡山人给余闲罗列了射落天石的两個条件。
第一个条件,拥有天道规则的豁免权。
没有这个豁免权,贸然去射落天石,就是触犯了天道规则,必然要遭到天道的反噬。
因此,诡山人一开始就撂下话,如果余闲不能登上湖心岛塔楼的第五层,获得天道规则的豁免权,就不会把实现第二个条件的办法相告。
而这第二个条件,就是一张极品神弓!
比如巨阙射日弓!
秦氏闻言,轻轻点头:“圣上曾经持有过巨阙射日弓。”
余闲心里一动,追问道:“但我听人说,当初这张弓,一开始是天渊城的那位圣人持有的,并用这张弓射落了天石。”
“那你应该听说过,当天渊城在一夜之间毁灭后,有许多修行者潜入天渊大泽的废墟,搜寻遗落的神兵利器,其中,就有人找到了那把巨阙射日弓。”秦氏开始讲述起了这张神弓这一千年的经历。八壹中文網
千年前,天渊城神秘毁灭后,巨阙射日弓被人寻获带出了天渊大泽,一度引发了天下的侧目,被视作王者的象征。
总之,下到最坚硬的铠甲法器,上到最厚实的城墙法阵,就没有拉一次弓干不穿的东西!
可以说,在一开始的时候,谁获得了巨阙射日弓,就拥有了傲视群雄、问鼎天下的资格。
然而,千年来,几乎没人是靠巨阙射日弓问鼎天下的。
因为用过这张弓的人,基本都没好下场……
“拉开这把弓,要损耗周身的气血之力,等于拉一次弓就要元气大伤。普通人是没条件拉开的,而修行者,则是拿生命去拉弓,你说得这天底下,有什么事物值得拿命去交换的?”秦氏发出了灵魂拷问。
余闲的食欲,在听完这段讲述后,立刻消退了大半。
所谓的巨阙射日弓顿时就不香了。
这神弓,固然是拥有逆天的破坏力,但代价实在太大了,相当于是拿命来交换的!
正如老娘说的,这天底下基本没什么事物是值得拿命来交换的!
“而且除了要损耗巨量的气血,拉开此弓行逆天之举,还会遭到天道的反噬,因此后果往往凶险非常,久而久之,这张弓就被视作了不祥之兆。”秦氏言简意赅:“反正据娘了解到的,用过此弓的,基本没有好下场,暴毙是常态,不死是奇迹。”
余闲试探道:“那圣上用过此弓,还活着,难道是奇迹?”
“谁跟你说,圣上用过巨阙射日弓了?”秦氏撇嘴道:“娘刚刚是说圣上持有过此弓,可没说圣上拉开过此弓。”
“圣上是怂了……呃,是忌惮于拉弓之后的反噬?”余闲听出了老娘的弦外之意。
“那是自然,所以在拿到巨阙射日弓之后,圣上一直没有用过。”秦氏翻了个白眼:“但在那次攻打东海国的战役中,情况十万火急,圣上曾打算动用巨阙射日弓……不过圣上当然是不可能用的,到头来,还是你爹、北凉侯他们争着要替圣上送死。”
“君唱臣和啊!不对,应该是君圣臣贤啊。”余闲评价道:“那后来是谁替圣上送死的?”
“裴无常咯。”秦氏道:“裴无常曾登上湖心岛塔楼第五层,自然也拥有豁免天道法则的资格,无惧拉开巨阙射日弓的反噬。”
“裴无常曾经那么忠君爱国啊?”
“难道你以为人家是靠着一张奸臣脸混上国师位置的?”
秦氏回忆起这段往事,不免有些唏嘘之意:“据说,裴无常当年投效圣上时,也立志于成为一代贤臣。在大景社稷的建立过程中,平心而论,裴无常确实贡献了很大,闹到如今的田地,只能说造化弄人吧……”
也幸亏是母子俩的交心谈话,秦氏才敢给本朝的头号逆贼“洗地”。
但连她一个妇道人家都能公平客观的给予裴无常高评价,足可见裴无常确实曾经功在千秋。
“那裴无常就真的替圣上拉开了巨阙射日弓?”余闲好奇道。
他对于裴无常协助皇帝打天下的事迹,还真了解得不多,尤其是在裴无常谋逆案之后,关于裴无常的事迹传闻都成为了禁忌话题。
“裴无常以一弓之力,击溃了东海国的大军,挽回了大势。”秦氏点点头,“不过裴无常虽然不惧天道的反噬,但也因此事搞得元气大伤,否则他可能早就进阶到了三品阴阳境,甚至运气好点,都有机会掌握到空间法则,成为仅次于圣人的亚圣了。”
“而且,拉开过巨阙射日弓之后,裴无常的性情也变了许多,变得更加的嗜杀狠辣、刚愎暴躁。你爹他们察觉到不对劲,和圣上商议了以后,一致认定是巨阙射日弓激发了裴无常的潜在阴暗面。”
余闲一怔:“不是说,登上过塔楼第五层的,可以豁免天道的反噬吗?”
“那只是豁免厄运,这法器的邪性可大着呢,否则怎么可能每个使用者都没好下场。”秦氏沉声道:“有些法器就是这样,越是功效逆天,越具有邪性。比如说这张巨阙射日弓,一箭足以毁天灭地,而人在尝过毁天灭地的滋味后,往往会贪恋这股滋味,性情自然容易受影响。”
余闲大概了然。
就好比核武器,尝过核灭别人的滋味,就容易不可自拔。
“裴无常可能就是元气大伤时,被巨阙射日弓暗藏的邪性干扰了心志,使得他的内心深处埋下了邪念的种子。”秦氏幽幽道:“为了救裴无常,圣上选择将巨阙射日弓封印了起来,因为这东西只要留在裴无常的周围附近,就会持续不断的干扰裴无常的心志。”
闻言,余闲的心头顿时一跳,他想起了先后两次从太斗剑里飘出来的那诡异召唤!
难道道夫子用过的这件法器也具有邪性,会诱发自己内心深处的邪念?!
但不应该啊,从贾岩到四大圣人都曾近距离接触过自己,如果太斗剑有问题,他们早就预警了。
“怎么了,无缺?看你的脸色不太好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秦氏关切道。
余闲摇摇头,搪塞道:“睡太久了还有些迷糊……对了,娘,你说圣上把巨阙射日弓给封印了?”
“没错,圣上担心留巨阙射日弓在身边,会继续潜移默化的干扰裴无常的心志,于是将此弓藏在了一个地方。”
“在哪?”
“不知道。”
秦氏很干脆的道:“你也不必打听这些,安心过日子就是了,圣上的旨意,你听归听,平时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余闲迎上老娘的眼神,捕捉到了紧张、忧心和告诫等意味。
老娘应该是知道巨阙射日弓被封印在哪里的。
但老娘却是不愿意自己去找这把神弓,更别说放任自己用巨阙射日弓射落天石。
救太子的初衷是好的,但为了救太子,搭上性命就不值当了。
即便余闲获得了天道法则的豁免权,但使用巨阙射日弓的风险太大了。
万一像裴无常一样,被激发出内心的邪念,早晚会出大事……
不过看了眼圣旨,余闲知道自己想完全置身事外恐怕比较困难。
皇帝希望自己帮忙找回巨阙射日弓,但有意思的是,皇帝却没有透露巨阙射日弓的下落,很显然,皇帝是希望由老娘他们告诉自己!
看似决定权交给了自己一家,但如果老娘选择不说的话,那皇帝恐怕会亲口告诉自己!
届时,自己不想去找巨阙射日弓都做不到,因为皇帝已经把话给挑明了!
“娘,您应该知道,事到如今,有些事是避不过去的了。”
余闲叹了口气,道:“比如我其实一开始不想去闯湖心岛的,但没办法了,万一太子撑不过这个冬天,让鸿王继位,咱们家的大麻烦就避免不了,所以我必须去争这个超然的身份资格,然后去支持皇太孙,这样皇帝才大概率不会让鸿王去抢太子家的继承权。”
“儿子,你有心了。”秦氏何尝不理解儿子去闯湖心岛的初衷,欣慰之余,也揣着几分忧虑。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余闲现在成了登上塔楼第五层的天命之子,必将受到朝廷乃至天下的关注。
如果是太平岁月,被举世关注,自然意味着唾手可得的权势名利。
但现在多事之秋,乱世又有开启的迹象,余闲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就未必都是好事了。
比如说,皇帝会抓壮丁。
再比如说,敌人会下黑手。
虽然现在余闲登上塔楼第五层的事情还没被书院方面公之于世,但现在消息早已闹得满城风雨。
三天前,天降异象,只要是大修行者,基本都能察觉到有人登上了塔楼第五层。
而那天进入塔楼里的人,一共就四个人,余闲、牧歌、宁云心和潘大春。
这还没算上连塔楼大门都没找到的鸿王、郑柯和杨朔。
只要依次找这几个人核实问询一下,余闲新任天命之子的身份被曝光是迟早的事情。
到时候,裴无常、何太柏以及东宋这些反动势力,肯定会视余闲为眼中钉……因为他们知道余闲的存在,会对他们构成巨大的威胁!
“这样吧,我先与你父亲商量一下,即便圣上亲口指明让你去找巨阙射日弓,咱们也得做足万全的准备。”秦氏沉吟道。
“但怕只怕,没等我们准备好,就有变故先找上门了。”余闲意味深长道。
他看了眼今日的黄历。
【十月十四。
宜:造畜稠,余事勿取,平治道涂
忌:诸事不宜】
今天显然不是什么好日子。
事实上,最近的日子大多不太好。
果然,乌鸦嘴在这种坏日子往往是最灵验的。
余闲刚说完,一个婢女就在外面叩门,语气急促地道:“夫人,梵清静斋有弟子连夜送来书信。”
闻言,秦氏二话不说,立刻起身拉开房门,问道:“人在哪?”
“在前厅,管事接待着。”婢女迟疑道:“好像是有什么急事。”
大晚上送信过来,肯定是火急火燎的大急事。
联想到姐姐就在梵清静斋修行,只怕不是好事……
余闲随便套了件外衣,跟着母亲赶到了前厅。
此刻,两名小道姑正坐在前厅里,看到秦氏过来,连忙起身行礼。
“免礼吧。”秦氏疾声道:“你们都是从梵清静斋赶来的?”
“是的,我们赶了两天的路,刚到圣京。”小道姑一边回道,一边掏出一封信函递了过去:“这是余师姐托我亲手交给夫人的。”
一般有什么事情,用玉简传讯给圣京这里的传讯官、再转告就行了。
亲自派人送信函过来,要么是隐私事,要么是急事大事!
见状,秦氏就预感到女儿那边有情况,接过信函拆开时,她顺口问女道姑:“梵清静斋里最近出事了么?”
“是出了点事……”
小道姑的神情出现了几分惶恐和诡异,低声道:“斋里最近正闹鬼,莫名其妙疯了好几个人。”
随着煞白僵硬的脸色,秦氏的手颤抖了一下,刚拿到手里的信函轻飘飘的落向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