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明一个老实巴交还经常放生乌龟的大善人,怎么就成狗官了呢?
余闲坐在堂上,开始反思这荒诞的身份转变。
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对此,贾岩的回答极是精辟:“你们难道指望这天下的公堂上,坐的都是明察秋毫的青天大老爷?那还需要我们法家作甚?”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于是余闲这个曾经臭名远扬的恶少,摇身一变成了狗官。
砰!
余闲抓起惊堂木,很麻利的拍击在桌案上,怒喝道:“传苦主宁氏!”
大家都被这冷不丁的拍案吓了一跳,这进入状态也太快了吧。
随后,宁云心步履曼妙的走上公堂,装出瑟瑟不安的模样,道:“拜见知县大人,求大人为民女申冤。”
余闲见到她这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差点要按照经验习惯,先勒令宁云心下跪,然后打她的大屁屁。
但既然是模拟审判,这些流程都是省略了的。
“传疑犯魏索。”余闲再次拍木。
接着,一個气质有些猥琐的学员走上堂。
“本案怎么回事?”余闲问郑柯。
这是明知故问,案件一开始,贾岩就已经给学员们讲明白了。
郑柯腹诽这家伙的官威倒是装得十足,嘴上还是将案件的原委讲述了一遍。
其实很简单,魏索扮演的疑犯,其实是一个恶霸,调戏宁云心时,宁云心的夫君制止,却被魏索的恶仆打死了,结果魏索恶人先告状,说宁云心和夫君意图对他图谋不轨,他和仆从在争执中险些遭遇谋害,为了自救,不得已失手弄死了宁云心的夫君。
这么明确的案子,自然容易审判。
但贾岩妙就妙在设定余闲是一个狗官,收取了魏索的贿赂,要颠倒黑白。
余闲听得不得劲,这案子也太没挑战性了。
但他还是很有狗官的……不对,演员的自我修养,案子还没开审,他就偏袒魏索。
后来,双方的讼师上场,开始据理力争。
“当时目击者众多,都可以指证是魏索调戏宁氏在先,宁氏的丈夫为护妻,惨遭魏索的仆从打死!请大人明鉴!”
“失手造成宁氏丈夫死去的凶手,是魏索的仆从,又不是魏索本人,请大人明鉴!而且证人都是宁氏的街坊邻居,证词未必可靠。”
两个业余的讼师争辩了一会,余闲就传证人上堂。
当问到一个证人时,余闲道:“本官派衙役查询,得知你平日一直窥窃宁氏,是否有此事?”
“大人,小的没有啊,冤枉啊!”
“还敢狡辩!来人,先给他十大板!”
十大板后,证人依旧叫屈:“大人,小的真没有撒谎,是魏索欺男霸女啊!”
“来人,再打二十大板!”
“你这挨千刀的狗官!”
看到大家义愤填膺的模样,贾岩不由苦笑,抬手打断道:“先到这吧,这场模拟断案,只有余闲合格,其他人都不行。”
闻言,大家更不服气了。
“我知道你们对这评价不太满意,我且问你们,刚刚你们是不是对余闲恨得牙痒痒的?”贾岩问道。
大家不约而同的点头,宁云心稍加迟疑,也点点头。
“那便对了,余闲按照我的要求,成功扮演好了一个奸官,以权谋私、颠倒是非。”贾岩开始逐个评价:“宁云心,你作为受害者,死了丈夫,又蒙受如此冤假错案,理应道出满腹委屈,阻扰余闲审判,可你站在堂中,犹如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
宁云心歉然道:“是我糊涂了。”
“郑柯,你身为县丞,应当对知县唯命是从,协助制造冤假错案,可你在讲完案件后就冷眼旁观,这怎么行?”
“给魏索当讼师的同学,刚刚余闲构陷证人作伪证的那些话,本应是你说的,可你竟毫无反应,唉……”
“给宁云心当讼师的同学,你本应是此案中最能主持公道、对抗贪官的,可你在做些什么?”
被点评到的学员不由大感委屈。
到头来,他们加起来,还不如一个只会打人板子的狗官来得专业。
“老师,不如由我们两个充当一下讼师,给大家起个头吧。”典正请缨。
兄弟俩都是七品声辩境,充当讼师再合适不过。
当下,典正给宁云心做起了辩护,有条有理、字字珠玑,和弟弟典非展开了舌战。
“知县大人,天理昭昭,证据凿凿,若此案不能公平判明,则乾坤颠倒、纲常败坏!”
声辩之威,让公堂肃穆,余闲也莫名感到了一丝紧迫压力。
但他前世耳闻目睹过众多的冤假错案,深谙狗官的自我修养,当下仍能从容的应对:“嗯,如你所说,案件很清楚了,魏索的仆从打死宁氏的丈夫,理应严惩……来人呐,将魏索的仆从押入牢房,择日发配边塞罚做苦役。”
“大人,人命关天,理应以命偿命。而且魏索教唆仆从杀人,其罪难逃!”典正很有法家人的头铁特质。
“荒唐!这么多证人都说了,魏索只让仆从制服宁氏的丈夫,从未说过要伤他性命,真要细究,他也是受害者,因此命案弄得名声大损。”余闲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知县大人,若如此草率定案,公道何存,天理何在?!”典正愤怒道。
“律法的解释权在本官手中,轮不到你来置喙!再咆哮公堂,本官打你十大板轰出去!”余闲渐渐痴迷于当狗官的快感。
典正看向了贾岩,心说这家伙都这么任性了,老师你还不快制止他?
而贾岩只是微笑不语。
直到余闲拍下惊堂木,宣告本案审结,他才道:“依旧只有余闲演绎得不错,典正和典非,勉强合格吧。”
“老师,这不对吧,这狗……余闲他是在滥用职权!”郑柯抗议道,险些太入戏,称余闲为狗官了。
“大景律上是怎么规定杀人者的罪罚?”贾岩反问道。
“杀人偿命!”
“对,但后面还有一句,若是失手误杀,重则问斩绞刑,轻则发配边疆罚做苦役。”贾岩道:“余闲说律法的解释权在他手中,这话其实没错,因为,只要将仆从定性为误杀,发配便不算违规。”
郑柯一窒,又不满道:“照这么说,这个案子,只要主审官徇私,即便有法家大先生充当讼师,一样毫无胜算啊!”
“其实,刚刚典正师兄还是有翻盘的希望。”余闲自行揭露了破绽:“你们似乎都忽视了一个细节,那就是仆从在行凶的过程中,魏索一直在冷眼旁观。因此,只要能证明魏索没有过劝阻,那么他的罪责就跑不掉!”
“有没有劝阻,重要吗?”郑柯没好气道。
“当然重要。”贾岩继续科普道:“大景律里还有一条关于主仆关系的条文,主家对仆从拥有除生杀刑罚之外的管教权,这管教权,既有安排仆从干活做事的权力,也明确了约束仆从行为的责任,若是仆从违法犯罪,主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造成严重后果的,连坐制!”
郑柯等新菜鸟都愣住了。
典正、典非也长叹了一口气,大为沮丧。
他们专注于魏索是否应该一起杀人偿命,只拘泥于相关的律法条文,却忽略了由此延伸出的律法问题。
而且这条律法不是随口说说的,是相当上纲上线,朝廷乃至皇帝都明确要求的!
试想,如果仆从跑去造反谋逆,主人家却不管不顾,是不是也得连坐问斩?
哪怕堂上坐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狗官,但只要讼师将此律法条文说出来,大概率也不敢徇私。
因为这是足以摘乌纱掉脑袋的大把柄!
宁云心妙目一闪,和其他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余闲,眼中不由露出一丝钦佩或惊叹。
大家都没想到的细节,他扮演一个颠倒黑白的狗官,居然却了若指掌!
着实荒谬又讽刺!
“有时候,想当一个大贪官,往往需要更细致的钻研律法,寻找律法的破绽,然后加以利用。”贾岩意味深长地道:“所以,这就更考验你们的脑筋了,想要明正律法、对抗奸官,就需要做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可是,即便我哥哥提出这一条律法,那顶多判魏索和仆从一起发配边疆。”典非无奈道。
“这就是历朝历代,许多冤假错案的症结之一了,只要是人为执法,必然有漏洞缺陷。所以,傲梅公才撑着老迈之躯北上主持变法。这案子,其实是傲梅公年轻时曾经历的案子,当时他便是郑柯演绎的县丞,眼睁睁看着堂上的奸官颠倒黑白,却无能为力。”贾岩感慨道。
“那后来呢?”宁云心突然有些感同身受。
“最后,那受害的妇人气愤不过,当场撞死在柱子上,而恶霸依旧逍遥法外。傲梅公深受刺激,辞去县衙职务,闭门苦学律法,直到后来遇见了圣上。”贾岩教诲道:“即便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公正,但我希望我们法家人都能不断的去追求公平公正,永无停歇,永不气馁。”
“学生受教了。”大家欠身作揖。
贾岩随即看向余闲,又多了一些欣慰之色:“还好,你不是贪腐之官,否则可真要为祸苍生,让我们法家人棘手了。”
许多人却对此不置可否,甚至觉得,余闲刚刚好像是本色出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