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小女儿牧歌的婚事,北凉侯其实看得很开。
特别是有了大女儿的前车之鉴,让北凉侯开始反思起关于儿女的终身幸福是否一定要靠婚姻来实现。
他在北凉待久了,思想作风相对开放一些,对于这问题,有着和其他权贵乃至平民百姓不同的观点。
他很清楚,牧歌一心修行求道,无心嫁为人妇、相夫教子。
造成牧歌这情况的主要原因,就是北凉、西唐乃至远北地区,这些地方的女性往往也能独当一面,甚至女性也能成为一家之主、一地之首。
比如西唐历史上,就曾出现过一位英明神武的女帝。
远北地区的荒人,如今也有一些族群是女性在掌权。
耳濡目染之下,牧歌有了悖逆传统礼教的女权观念。
年幼时的牧歌还曾经向天举剑,立誓要成为如西唐女帝那般的英雄!
这可把北凉侯吓得够呛,连忙把小女儿往修行领域引导。
终于,牧歌的志向改成了第一个成圣的女性!
但眼瞅着小女儿大了,出落得美丽动人,上门提亲的人数不胜数,一度促进了北凉都城的旅游业发展。
以前北凉侯还能以牧歌年纪小为由搪塞,但现在就不行了,直接回绝又怕得罪人。
恰好,这时皇帝想给牧歌和余闲赐婚,让北凉侯想出了一招“曲线救女”的路子。
反正这桩婚事大概率是无疾而终的,正好拿来作挡箭牌。
等三年之期满了,届时取消了婚约,也不会再有人打闺女的主意了。
还能帮皇帝化解了一桩烦恼,一举两得。
至于牧歌这一生能否寻到良配,全看缘分,或许能在修行界中寻到一个良人,结为道侣,不理世俗繁规。
因此,北凉侯一开始就没把这段婚事当一回事,更不曾想过跟威远侯结为亲家,否则今天也不至于安排亲卫找茬了。
但现在,呈现在他面前的旷世奇诗,让北凉侯的心思发生了动摇。
这個声名狼藉的公子哥,竟有如此经天纬地之才,当自己的女婿好像也够资格啊。
当然,北凉侯绝不是贪慕虚荣、见风使舵的庸俗人。
他纯粹是觉得这首诗太对自己的胃口了。
想必每个金戈铁马过的将士,看到此诗都会荡气回肠,铭感五内,进而对赋诗者萌生极大的好感。
北凉侯强迫自己压下对余闲的好感,再想起这小子对凌超的施暴画面,试图让自己继续厌恶余闲……但似乎,恨不起来了啊!
北凉侯欺骗不了自己的内心,只能放下这张宣纸,振声道:“陛下,此事定有蹊跷,或许此事未必是余闲所作。”
“那你可以去查查他是抄的哪位大先生,有结果了告知朕。”皇帝对此事的态度却显得模棱两可,毕竟他最近暂时没心思再怼勋贵了,况且还要对威远侯委以重任,没必要横生枝节。
“不过,朕倒是挺想知道这首诗,是怎么流传出去的。”皇帝的神情突然一沉:“虽然朕没提过要禁这首诗,但此事涉及一桩大案,朕曾亲口交代太子,让每个当事人守口如瓶的。”
“请教陛下,此事和哪件案子有牵连?”
“朕乏了,牧笛知道,你去问她便是。”
皇帝打了个哈欠。
见状,北凉侯也识趣的告退。
随后,他揣着满腹的疑惑,去了东宫。
太子不在,他不好直接见太子妃,于是在太监的带领下,找到了牧笛居住的院子。
此刻,牧笛正陪女儿写字。
看到北凉侯,牧笛欣喜非常,行了个万福:“父亲大人。”
北凉侯应了一声,满面的慈祥和蔼,以及几分惆怅惋惜。
但看到外孙女的时候,北凉侯还是喜笑颜开。
彼此默契的没有提及孙家的那些破事。
一番天伦之乐后,北凉侯抱着外孙女,道:“昨日抵京时已经晚了,只来得及觐见圣上,还没来得及问你怎么住到了东宫里来?”
“父亲大人还不知道?”
“爹一路星夜奔波,哪有机会随时掌握圣京的动向。”
“也是,此案牵涉重大,圣上是想要保密的。”
“到底出了何事?你且道来。”
北凉侯预感到自己在赴京的路上时,圣京出了重大变故。
果不其然,等牧笛将报国寺一案讲述出来时,他的脸色已经肃穆非常了。
得知裴无常裴琦父子的阴谋破产,北凉侯也没有追问,他的重点放在了余闲为勋贵亡灵赋的那首诗。
“居然真是这小子所作,噫吁嚱!”北凉侯在心里卧槽了几下,随即又想起皇帝的意味深长,忙追问道:“这首诗,你跟谁提过?”
牧笛道:“只有太子殿下,是他让我抄写下来,说要拿去给圣上看的。”
闻言,北凉侯顿时瞪大了眼睛,脸色变幻了几下后,失声道:“不好!太子怕是有些麻烦!”
他外表粗狂,但心细如尘,很快就捋清了这里头的脉络,以及潜藏的暗流。
他立时分析出,皇帝怕是对太子的立场起了疑心……
他相信太子去平息亡灵怨气是出自真心,但他绝不相信太子会冒大不韪悖逆皇帝。
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蓦然间,北凉侯想起了刚在勤政殿门口遇见的十七皇子。
这个皇子,总是给他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难道是他?
这一刻,威远侯再次深刻体会到了圣京的人心有多复杂了。
……
当一股暗流悄然逼近太子的时候,皇太孙依旧过得没心没肺。
这两天,他一直情绪亢奋,斗志昂然。
好像一头即将脱笼回归大自然的飞禽走兽。
他一直深深觉得,皇城外的天空,才该是自己振翅翱翔的领域。
什么皇族规矩,礼法教条,只会束缚住他成为一代战神的步伐!
但在龙入大海前的最后时刻,他还得好好表现,免得杨吉去跟太子告状,太子又改变主意。
好在,他惊喜的发现,杨吉的注意力重点集中在了余闲的身上。
这两天,杨吉从进门开始,目光大多落在余闲的身上。
那是一种饱含深情的眼神。
类似他的父王有时看母妃的眼神。
“好了,今天就先讲到这。”
杨吉喝了口香茗,润了润嗓子,但余光还是瞥了眼余闲。
余闲已经麻了。
自己又不是锦绣文章,至于这么盯着看么?
不过他大约猜到了,杨吉应该已经得知了那首拼凑的经典诗词,是以越发的欣赏自己的小白脸……不,是才华。
“无缺,你已正式拜师于傲梅公座下了?”杨吉吹着茶沫,状若随意的问道。
余闲点点头。
杨吉吹着茶沫的口气陡然加重,茶碗上的涟漪变作了波澜。
一如他的心境。
他的心在滴血。
这么一个绝世罕见的奇才,居然被法家抢了先。
唉,还是晚了一步,而且现在法家正得圣眷,人家做此选择也是正常的。
“不过,我只是认了傲梅公为师,却没正式入法家学派。”
“哦……嗯?”
黯然神伤的杨吉在短暂的错愕后,顿时神采飞扬:“意思是说,你只是钦佩傲梅公的德行,却并不是认同法家的主张对吧?”
“傲梅公说了,我还小,待及冠后再做抉择也不迟。”
“对,对,傲梅公言之有理。”
杨吉忙不迭道:“其实法家和儒家各有千秋,你还是应该根据自己的志向和特长,选择一门适合自己发展的学派……比如说,为师就听闻你的诗才很不错,相比法家,我儒家更重视此项能力。”
余闲呵呵哒。
不入法家,是因为他对沈修等酷吏有些隔阂。
至于喜欢以德服人的儒家……余闲更偏向于练好武德。
面对杨吉抛来的橄榄枝,余闲选择了十动然拒:“另外,傲梅公还保荐我入读桃花书院。”
“……”
杨吉的喜色顿时凝结在了脸上。
心情犹如渐凉的茶水。
他终于明白自己输在了哪里。
原来是自己没了保荐桃花书院的名额!
想到因此错失奇才,这位名冠天下的大儒说不出的痛心疾首、后悔莫及。
“入读桃花书院,倒也是可以的,毕竟那儿的氛围和师承更好一些。”杨吉也不好再规劝了,只盼着余闲去了桃花书院后,能领悟到儒家的真谛吧。
“不过圣上发话之前,侍读的职务还是得做好的。”
“学生明白。”
杨吉意兴索然的离开了。
皇太孙正要撒欢,杨吉忽然又走了回来,问余闲:“你这首诗,除了现场的那些人,还有没有叫其他人听去?”
“反正学生没发现有其他人偷听。”余闲回道。
杨吉微微点头,目光一度有些冷峻。
他大概也嗅出了不对劲的味儿。
杨吉说现场的那些人,显然已经知晓当晚在报国寺都有哪些人。
多此一问,无非是想问问余闲有没有把这首诗词说给其他人听。
随即,杨吉看向了皇太孙,板起脸色道:“小殿下近日还需专心念书,心无旁骛,切莫招惹是非了。”
皇太孙的脸色顿时蔫了。
我表现好好的,怎么躺着都中枪了?
难道是身边的这个侍读过于优秀,以至于太傅越发看自己不顺眼?
拜托,本皇太孙,可是圣人钦点的大景未来战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