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显还没说话,一旁的珠子先急了——正在缺钱的时候,好不容易驸马爷送了一份大礼来,怎么就不要了呢?
周世显却面色不变,依然恭谨:“世显听娘娘的吩咐。”
他听清了周皇后的话,说的不是不要,而是“不能这么拿”。
那么,该怎么拿呢?
“这一千二百两白银我收下了,只当是提前关来的年例银子,”皇后嫣然一笑,“还有那四十四颗珍珠,我不跟你客气,也收下了。其余的你拿回去,充作兵费使用,特别是那些大红宝石大蓝宝石,都是稀罕物儿,南都繁华,你使人慢慢出手,一准能卖上个好价钱,可别三个不当两个的甩了。”
这就是说,大约值四五万的东西,皇后只收一万,而且能当现钱用的,也只是那一千二百两银子。
周世显心中对皇后愈发敬重,朗声说道:“臣遵懿旨。只是那些小金锞子三两一个,臣这里用不上,倒是用来赏人应该很顺手,还请娘娘赏收。”
听他这么说,皇后把单子又拿起来看了看,有了决定。
“那就二一添作五,”皇后笑着用手在空中一劈,“咱们一人一半。”
“是,”周世显也笑着答应道,“东西都放在银车上,请娘娘指一个人,以后专与兵部司务办理交涉。”
“我身边就这么一个管账的宫女,”皇后指了指珠子道,“托驸马的福,现在终于又有钱可管啦。”
珠子放下了心,金子银子珍珠加在一起,也不少了,于是欢天喜地的跟在周世显身后,去找阮明了。
坤兴公主一直憋到现在,见他们出了门,一溜烟跑到周皇后身边,拖了一张小凳子坐了下来。
“阿娘,他都拿了些什么好东西给你啊?”她心痒难耐地问道。
周皇后微笑不语,只把周世显进献的那张单子递了给她。
公主看了好一会,心满意足的还给周皇后。
“阿娘不要他的东西,留给他做兵费,这我都懂,”她好奇地问道,“怎么珍珠又收了他的呢?”
“四十四个一起的珍珠,应该是大小和色泽都齐整,很是难得。”周皇后抚着女儿的头发说,“以后做个珠冠,给你出阁的时候戴,好不好?就当是他们家纳征下的聘了。”
原来如此,坤兴公主又是害羞,又是欢喜,纳征本是公主大婚礼仪必有的一环,可惜被李自成的迫近给打断了。
“那阿娘刚才说不要他的钱,留给他到了南京用,”她低着头说,“到了南京,还用他去打仗吗?”
周皇后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你觉得,你这位驸马,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我不知道。”
周皇后看着屋子的窗棂,思索了一会,才又开口。
“太祖和成祖的时候,驸马里头,还是有几个出色的子弟,到了仁宗皇帝之后,就再也没见有什么才华出众的人物,规矩也慢慢变得不一样了,驸马不可再兼任实职,除了领一份两千石的禄米,再也没听说能有什么作为。你看你姑父巩永固,挺好的人,到死也还是担着一个虚职。”
这些事,坤兴公主多少也知道一些。
“想不到的是,现在出了他这么能干的一个驸马,我虽然没见识,也知道这样的事儿万中无一,是真正的异数。论到带兵,你父皇身边现在只有他这么一个靠得住、信得过的人,你想想,就算是到了南京,你父皇会让他闲下来吗?”
坤兴公主听得又是骄傲,又是担心。
骄傲的是,哪个少女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是个万人敬仰的英雄人物呢?担心的是兵凶战危,刀枪上头没有眼睛,不知道他能不能吉人天相,逢凶化吉呢?
“要是那样的话,我就盼老天保佑他,把李自成什么的赶紧都平定了。”
“哪有那么容易,”周皇后笑道,“打仗这种事儿,看上去是人跟人在打,其实啊,是背后的银子跟银子在打,打的都是钱!万历爷的时候,国库里本来有的是钱,打了三大征,军费上的银子跟水淌似的,再加上给福王办大婚,修宫殿,到底花了个海干河尽,往后再有事儿,就得往天底下派饷,局面慢慢的就不大行了。”
公主有些担心,赶紧问道:“那阿娘留给他的这些钱,够他打一阵子了吧?”
“这可……怎么跟你说呢,”周皇后笑笑,“这么说吧,前些时候李自成破了潼关,往京城杀过来,你阿爹要调吴三桂的关宁兵来京师勤王,吴三桂的父亲吴襄,开口就要一百万的行饷。”
坤兴公主吓了一大跳,坐直了身子。
“打仗的事,咱们帮不上忙,像这些使钱的地方,能省就省着点,他们就算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明白的,知道咱们懂得体恤他们,那就比什么都强。”
坤兴公主把皇后说的话记在心里,默默地点头。
周世显却不知道皇后母女正在议论自己,他忙完了这一早上,终于把自己曾有的疏忽彻底弥补上了,算是松了一口气。
设在北侧一楼的小饭厅,被他用作了临时的公所,带着阮明回来坐下,笑着说道:“怎么样,一个早上开发了七八万两银子,你这位大管家,心疼不?”
“你驸马爷都不心疼,轮得到我一个从九品的司务心疼吗?”阮明笑道。
阮明比周世显大上两岁,是从小在一个胡同内打滚的朋友,跟他开起玩笑来,并无顾忌。
“到了南京,你就不是九品了。”
“我也知道,”阮明愉快地说道,“比着你应允许勇他们的例,我也能弄个七品芝麻官,对吧?”
周世显摇摇头。
“不能吗?”阮明迟疑地问。
“你现在办事,跟万岁就隔了一个王承恩,跟娘娘就隔了一个珠子,万岁和娘娘都知道你的名字,万岁还亲口喊过你。”周世显微笑道,“这些加在一块,就值一个七品?”
“那……”
“不论武选司还是职方司,不敢说管司的郎中,至少一个五品的员外郎是跑不掉的。”
“世显,你说真的?”阮明惊喜地问,“我毕竟只是个贡生的出身。”
周世显肯定地点点头,心想若不是少了点经验,你就是直接管司又有何妨?这个时候,出身也未见得就那么重要了。
阮明高兴极了,恨不得明天就赶到南京,问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还按昨天说的,用了晚饭,擦黑赶路!”
恰巧有充任侍者的驿卒给送了茶水进来,周世显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熟练地擦桌摆碗冲茶倒水,开口问道:“老哥,你在周家驿多久啦?”
那驿卒不料上官这么客气,慌忙答道:“不敢当,回大人的话,小的在这里八年了。”
“那也不短了,”周世显笑着说道,“现在兵荒马乱的,不寻个安稳去处,不怕吗?”
“不怕,”驿卒憨厚地笑道,“也没有地方可去。”
“那要是流贼打过来,也不怕吗?”
“不怕,闯王不害驿站,天下的驿卒都是他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