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上,六盏气死风灯轻轻摇晃,洒下惨淡的光芒。
白长根、关太初、八风和尚三个人立刻闪身,挡在其余众人的身前,警惕地看着前方。
在那一团普通人瞧不见的黑暗中,正默默站着一个男子。
他慢慢踱步走出了幽暗,带着一身阴柔气质和嘴角冰冷的笑容,“我很好奇,你们是接到了谁的通风报信,还是绣衣使真就像传闻那般神通广大,无所不知?”
身为众人中修为境界最高的白长根沉声道:“你是何人?这里可是三星绣衣使的府邸!”
阴柔男子掏了掏耳朵,“然后呢?”
他轻笑道:“一个三星绣衣使,境界最高不过洞玄,说得好像跟亲王、国师一样,唬谁呢?”
说话间,马蹄声骤然加快,由远及近,一个身披甲胄的将领勒马看着众人,“有刺客行刺楚王,本将奉命捉拿刺客陈三更同党,在场人等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陈三更?刺客?
众人心头一沉,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立刻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远处,军士们整齐又迅疾的步伐越发清晰,踏在石板路上,震在众人心头,脚步越近,眉头越紧。
白长根看了一眼关太初和八风和尚,然后把心一横,右脚猛蹬在地上,朝着那个阴柔男子凌空扑了过去。
虽然阴柔男子和他一样,都是洞玄境的境界,他还是刚刚突破的洞玄境,但此番......
也顾不得稳健了!
在白长根动身的同时,八风和尚一把抱起小五儿,和关太初一起领着众人朝着巷子的另一头跑去。
若是等到军士们完成了合围,那就真是插翅难逃了!
阴柔男子无暇分身,哼了一声,五指成爪,凌空一抓。
鼓荡的真元凭空在夜色中凝成一个巨爪,试图将白长根捏死在当中。
白长根长啸一声,身形忽然暴涨,化出本体,巨大的巴掌一下就将那个真元之爪拍碎,然后居高临下,双掌一合,就要夹碎阴柔男子的脑袋。
“妖族打架就是这么没有美感啊!”
阴柔男子鄙夷一笑,身形一晃,出现在一侧,却被早有预判的白长根反手一挥,撞飞了出去。
阴柔男子狞笑一声,正要再度欺身而上,一旁一个苍老的声音惊喜道:“白泽血脉?这妖兽归我了!”
话音一落,一个硕大的拳头凭空出现,砸在白长根的额间,将它砸落在地,一条金色的绳索飞出,在它的身上一绕,迅速收紧,勒得白长根动弹不得。
而后,一纸符箓飞出,轻飘飘地落在白长根的背上。
白长根却如遭重锤,再挣扎不动,口吐鲜血,发出一声哀嚎,眼神凄婉地倒在地上。
而另一边,关太初和八风和尚也领着众人缓缓倒退回了府邸门口。
在关太初的眉心,悬停着一柄飞剑。
飞剑小巧,但这世上很多事情的效果并不是单纯以大小来区分的。
一个白衣剑修背负双手,悠然走出,望向场中,正要开口装个哔,忽然瞧见了倒在地上的白长根本体,瞳孔一缩,“白泽?这头妖兽,归我!”
一声冷哼自黑暗中响起,先前那个一拳就将白长根砸趴在地上的老者冷冷道:“翟漓泉,你想得挺美啊!老夫的东西也敢抢?”
白衣剑修淡淡道:“不服打一架。”
老者语气一滞,“这就是灵剑宗的做派吗?柳小子,你们极乐殿可得给老夫做个见证啊!”
气势到底是弱了下来。
阴柔男子苦笑一声,不敢接话。
白衣剑修又追问道:“打不打?不打就把你的东西收起来!”
老者强压怒气,“姓翟的,灵剑宗当真不把我乾元门放在眼里不成!”
白衣剑修瞥了他一眼,“你这是说什么话,我只是看不起你,跟乾元门有什么关系?”
阴柔男子再度苦笑一声,“二位前辈,先办正事吧。”
说起来这么多,但实际上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老者冷哼一声,不再言语,白衣剑修冷冷看着关太初和他身后的人,“老老实实待在门口,飞剑不长眼。”
“在薛某的府邸门口,如此呼喝我的客人,二位是不是太过放肆了些?”
一身绣衣的薛律终于出现,挡在众人身前,怒气冲冲地道。
阴柔男子和白衣剑修却都没有开口,一旁已经带着军士将薛府包围起来的那个将领再度上前,拱了拱手,冷冷道:“有刺客行刺楚王,本将奉命捉拿刺客陈三更同党,薛大人还是莫要掺和的好,免得引火烧身。”
薛律寸步不让,沉声道:“这两个修行者不懂规矩,你城防营也不懂规矩?谁给你的权力带兵包围绣衣使私宅的?”
那名将领语气一滞,为了凸显绣衣使衙门的独特,确保其独立,朝廷特意规定绣衣使不入品阶,没有官身,但同时也不受任何衙门管辖,要处置绣衣使,只能上奏章,由陛下安排绣衣令在衙门内部处置。
这也是为什么绣衣使被许多人恨得牙痒痒又没办法的原因。
将领隐晦地朝阴柔男子使了个眼色,阴柔男子便冷冷一笑,“啧啧,绣衣使好大的威风啊!”
当薛律的目光看向他,他更是挑衅地道:“那不用城防营出面,我们今夜就将这些乱党带走了,你待如何?”
藏在暗处的苍老声音笑着道:“柳小子,人家说不定觉得就靠着绣衣使的名头,就能让你吓得跑得远远的了。”
“那可是吓死我了?”阴柔男子夸张地抚了抚胸口,“不会现在还有人试图仗着一个绣衣使的名头就想让人知难而退吧?”
说完他便嘲讽地大笑起来。
“哦?是么?原来绣衣使的名头如今已经这么让人看不起了?”
一个声音同样在笑着,像是在配合着阴柔男子的调侃。
白衣剑修率先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个黑衣人推着一辆推车,缓缓走出了黑暗。
推车上,一个一身紫金绣衣,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正轻笑着看向场中。
薛律浑身一松,激动地单膝跪地,“属下参见令使大人。”
中年人挥了挥手,示意薛律起身,看着两人笑着道:“自我介绍一下,本座刘瑾,忝为绣衣令。至于这个推车,实在是你们这些人没有让我起身的资格。”
姓柳的阴柔男子和名叫翟漓泉的白衣剑修虽然都没有见过刘瑾,但对于绣衣令的大名,多少还是有所耳闻的。
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说,绣衣使衙门的赫赫威名就是踩着为非作歹的十宗弟子建立的。
所以,二人一时有些不敢开口接话。
他俩不敢说话,刘瑾却轻轻哼了一声,“应武!你区区一个乾元门长老,谁给你的脸在本座面前藏头露尾的!”
声音不大,语气更冷,像极了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
但让阴柔男子和白衣剑修心神一凛的是,先前一直潜伏一旁的乾元门长老应武还是现出了身形。
不仅如此,还朝着刘瑾行起了礼,虽然谁都看得出有些不情不愿,但至少明面上不敢有所违背。
刘瑾依旧没有起身,大剌剌地受了这一礼,开口问道:“你还要留在这儿?”
应武犹豫了一下,不甘地将白长根身上的金色绳索和符箓收起,准备离去。
乾元门就在天京城中,在这儿多年的他最清楚面前这个笑嘻嘻的死太监的恐怖。
而家业俱在城中的乾元门,恰好又是天下十宗里面,最得罪不起绣衣使衙门的。
凶名之下,他甚至都不敢问一句白长根的事。
可惜他不提,刘瑾却主动提了起来。
“等等。”刘瑾叫住了他,指着瘫在地上的白长根,“就这么算了?”
应武深吸一口气,从随身的乾坤袋中取出一瓶丹药,双手捧起,“请令使笑纳。”
刘瑾眼帘低垂,看也不看。
应武身子猛地挺直,直勾勾地盯着刘瑾,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但最终重新弯下了腰,又取出两瓶丹药外加两件秘宝,“请令使笑纳。”
刘瑾一挥袖子,那几件东西便飘飞在了白长根的面前,他看着应武,“其实,我是在救你。”
你特么说什么是什么吧......敢怒不敢言的应武一抱拳,闪身离去,看都没看自己的两个“同伴”。
他不看,刘瑾却看了过去,笑着道:“怎么还要我一个个请?”
阴柔男子放软了姿态,但言语上依旧不让,“令使大人明鉴,我等乃是奉命来捉拿楚王此刻乱党的,并未做什么违法之事。”
“极乐殿,柳占风,很好。”刘瑾笑容更甚,感慨道:“年轻人就是朝气蓬勃啊!等到了四五十岁,哪还有什么精力跟自己的师娘......”
阴柔男子连忙打断,“咳咳,既然令使大人有言,想来这些人都不是刺客同党,柳占风鲁莽了,这就告辞。”
刘瑾笑容敛去,“真要走?可别说我仗势欺人啊?”
柳占风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并且识趣地从乾坤袋里取出了一堆东西,放在白长根的面前。
刘瑾笑着道:“柳公子常来啊!”
柳占风讪讪一笑,飞快离去。
“翟某一生,痴情于剑,令使大人想对我说什么呢?”
看着刘瑾望过来的目光,白衣剑修冷冷道。
刘瑾微微一笑,“翟漓泉,灵剑宗持剑长老之一,知命境中品剑修。厉害,我可打不过你。”
翟漓泉冷哼一声,骄傲又自得。
“不过,我不知道你的师兄如果还活着,能不能打得过你,当年他的天资可是不输于你的,可惜......”
“告辞!”
十三年前,阴谋暗害了自己师兄,夺得自家师父首席弟子位置,一步步走到现在的灵剑宗长老翟漓泉抽身而去,却并未留下什么。
刘瑾也不在意,看着城防营的那名将领,“你还在这儿杵着干什么?”
将领镇定道:“好教绣衣令知晓,楚王报官,有人行刺,末将奉统领之命,捉拿刺客同党。”
刘瑾冷冷道:“刚才薛律没跟你们说清楚,绣衣使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管了?”
那名将领却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反驳道:“可是令使大人您也看见了,乱党就在我们眼前,我们总不能视而不见吧?陛下也有规定,绣衣使不受管辖的范围并不包括谋反犯上啊。”
刘瑾伸出了手。
那名将领疑惑道:“令使大人,这不好吧,我只是奉命行事,也没几个积蓄。”
“公文。”刘瑾平静道:“这年头,天京城动用城防营抓人都不用公文了?你们统领是顾情不顾法了啊!”
他看着忽然就满头大汗的将领,眯眼道:“私自调动部队,在城中抓人,你这分明就是谋反!”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身后推椅子的黑衣人一下子冲出,抓向那名将领的领口。
天下武夫何其多,如陈三更一般妖异的仅他一人,像这种将领,一个筑基境的修行者就能几乎让他毫无还手之力,更何况绣衣令身边的亲卫。
黑色的身影在他瞳孔中迅速放大,扑向他的不是一个人,而是索命的厉鬼,夺魄的幽灵。
一阵温和的风毫无征兆地吹起,有一团月色,安静而不激烈,悄然将死亡的阴影驱散。
一双白净的手轻轻迎向了黑衣人,然后双方一触既分。
黑衣人漠然地看了悄然出现的年轻人一眼,一言不发地重新站在刘瑾的身后
“令使大人,这是您要的公文。”
依旧身着月白色长衫的顾师言礼节周全地朝刘瑾行了一礼,然后双手捧起一纸文书,。
刘瑾没有让人接过,甚至都没看上一眼,只是看着顾师言,神色中有深深的不解,“你们一心将他推到对立面,为的到底是什么?”
顾师言微微低着头,并未回答,只是平静道:“若是令使大人没有意见,还请不要妨碍城防营执行公务。”
刘瑾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听在一旁众人的耳中,不免心惊肉跳了起来。
这个原本跟寻常没什么区别的夜晚,他们如坐一叶扁舟,穿行在无可抵御的大风大浪之中,起起落落实在是太过离奇。
看着绣衣令刘瑾到来,摧枯拉朽一般将局势牢牢掌握,本以为柳暗花明,逃过一劫,没想到顾师言一出手就压在了最关键的地方。
哒哒哒......
马蹄声缓缓接近,一队人马快速接近。
领头的那位,面如冠玉,气宇轩昂,一身贵气逼人,不是曾经朝中公认的储君秦王殿下又能是谁?
秦王赵元恒翻身下马,众人连忙行礼,就连刘瑾也从椅子上站起来,行了一礼。
赵元恒大度地挥了挥手,笑着道:“这是怎么了?看着像是打起来了?怎么还出动甲兵了啊?”
刘瑾笑着道:“有些小事,殿下这是要去哪儿啊?”
秦王笑了一声,“我刚接到消息,说王兄强抢民女,结果跟人闹了别扭,还在王府门口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扇了一巴掌,这不打算过去慰问一下嘛。刚好路过,听见动静便进来看看。”
从秦王府到楚王府,完全不用经过此地,但秦王偏偏说得煞有介事。
他的话音一落,原本静默站着的军士队伍中,也如他所愿地立刻想起了一阵细微的讨论声。
将领面沉如水,又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声呵斥属下,只好在身旁一个军士的身上狠狠踹了一脚。
“好叫殿下知晓,据我们所知,楚王并非是与人闹了别扭,而是遭遇了一场刺杀。”顾师言躬了躬身,平静道。
赵元恒轻笑一声,“哎呀,那看来我王府的探子的确不如国师府啊,这点消息都查不明白。”
顾师言好似没听明白其中的嘲讽,面不改色,“具体实情或许与双方所知都有偏差,但既有嫌疑,抓捕起来收押审问便是。”
收押?收到哪儿,左右逃不过天京城主府、刑部、大理寺这三个地方,但巧合的是,这三个地方的主官,有两位都是当日站出来支持过荀郁的老臣,而天京城主府主官也是先帝一手提拔的人。
关进去那还不任由他们揉捏?
可问题是,顾师言所说从道理上讲完全没问题,既然有嫌疑,自然是抓起来审问的,总不能堂堂楚王报案,大家说算了吧?
局面似乎已然无解。
直到一袭白衣飘然而落。
喜色顿时出现在薛律的脸上,有此人现身相助,此事再无忧虑!
这位他曾经见过一面的人,正是司天监监正二弟子,也就是跟老道士齐麟隔着千里,吵过天底下最贵的架的那位“大架子”。
他孤傲地负手立在场中,扬起下巴,并不看任何人,语气冷漠,“陈三更,无罪。”
顾师言抬起头,鼓起勇气道:“杨先生,这不合规矩。”
“他是天益州齐麟选定的接班人,司天监一直看着他。”
诸般疑难,一言而定。
......
“司天监。”
天水上游的小院中,荀郁轻轻摇头笑了笑,继续埋头在纸上编制着自己的天下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