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时间很短暂但内容却十分要命的军议结束后,越州镇军第十将宁师浩皱着眉头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内。
他左思右想,脸色阴晴不定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拉过一名亲卫低声吩咐道:
“把第三队队正董真董三郎唤到此地,休要声张!”
从会稽传来的消息太过耸人听闻,倘若一切属实,那就连他也得早些自谋生路了。
......
三月二十五,官兵还是照常出营攻打剡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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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攻城的尝试,相较于前几日,官兵今日却一反过去出工不出力的表现,竟然一次性投入了高达十七个伙,近九百人的庞大兵力。
只不过吴承勋与众镇将都不再到前阵督战,反倒是领着两百余骑卒停在中军的位置“压阵”。
这反常的表现,再结合上昨夜都将宁师浩跟自己说的消息,立即便让负责攻城压阵的年轻队正董真警惕了起来。
他招手叫来此前一直跟自己拉近关系的中年胡饼贩子陈仲文,轻声问道:
“吴都尉可有说过何时上虞才会来船?你家都头可有说过今日攻到几时?”
“说是午后三刻,但要留几个伙压阵以免遭贼军出城袭扰。”
陈仲文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对几位镇将和都头的说法并不是太相信。
董真皱了皱眉头,见前阵官兵已经向城墙脚下移动,自己也要拿起长弓到城下压制城头贼军顺便督战,便抓紧时间吩咐了陈仲文几句:
“看好马骡!休要让旁人经手,除非是镇将都头亲临,谁来都别让他们碰我的马!”
陈仲文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禁慌乱起来,牙齿打颤地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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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那那那三郎你速去速回!这马我可不一定能看得住!”
“看不住就拿命来抵!”
董三郎懒得跟他废话,干脆直接威胁陈仲文要他舍命护住马。
他将弓干固定在两腿之间,用大腿压住后,一个回首望月式给一石七斗力的长弓干净利落地挂上了弦,董真又用手指仔细数了数胡禄中倒插着的箭头数量。
心里有底之后,他便抽出一支长箭,张弓,搭箭,勾弦。
瞄准城头一个不小心探出半截身子的贼军,在心里默念一声“中”后将手中长箭撒放而出。
......
“嗖——”
长箭的金属铤身迅速刮破空气带起一阵微不可闻的声响,在混乱的战场上丝毫不引人注目,但一声闷响过后,城头袁弘身旁便倒下了一名义军士卒。
一蓬血雾从这名义军士卒的口中喷撒而出,撒满了袁弘的大半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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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未死的义军士卒还紧握住袁弘的臂膀,尚且明亮的眼神中透露出强烈的求生欲望,沾满浓稠血浆的口腔不时开合,似乎想跟自家首领说些什么。
只见一支长约四尺的梭形兵箭贯穿了他缺乏防护的锁骨,正中,射穿了咽喉下方的气管。
这种伤势即便是药王复生也无法可想,更何况缺医少药的剡县义军了。
放任他继续挣扎除了增加他的痛苦并无其他意义,这样的抉择几乎每天都要发生好几次,许多义军将卒都已经麻木了,但袁弘仍然对牺牲的将卒保留了最大的尊重。
“你家娘子,某会替你照顾好,且去,勿虑!”
袁弘含泪抽出匕首,抵在这名士卒的心口,用全身重量摁了下去,帮他解脱。
合上这名士卒的双眼之后,袁弘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拖着沉重的身躯向城头的士卒高声喊道:
“官兵后路已断!昨日哨探已传信回城,小明王所派偏师已经攻下上虞县城,不日便可来援。
只要撑过今日,小明王必然助我等把官兵斩尽杀绝!”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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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嗣元等一众甲士用饭结束,应喏一声后便不再多言,戴上兜鍪,拎起长柄大斧和陌刀便沿着长梯登上城墙,在女墙后方严阵以待。
只穿着皮甲和半件铁胸甲手持勾镰枪和步槊的众多士卒则紧随其后,用丈余的长杆兵器在后方掩护甲士们,只等官兵登上城墙时再将其赶下城头。
东门,十几名手持长牌身披铁甲的突将沿着早先铺好的土山漫道,领着两伙良莠不齐的士卒仰攻城墙上那处已经吞噬了双方三百余条性命的巨大缺口。
“冲上城头,都尉又增了许多赏格!”
“杀贼!杀贼!”
“狗官兵!死啊!”
“休想上来!”
在狭小的空间内,即便是陌刀和大斧也难以攻破包铁长牌的坚固防线,经验丰富的官军突将很快便逼近了城头。
手持臂张弩的官兵在后方不断狙击着义军所剩无几的甲士,试图以此突破这处缺口。
射过几轮后,为了保存体力,弓弩手们便将弓弩交给身后的民夫辅兵,提起步槊和长戟沿着土山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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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杀红眼的义军拿出了从投石索到猎弓的各类投射兵器,疯狂反击着官兵的弓弩打击,不时还能击倒几个官兵的弓弩手。
为了弥补短梢弓弓力不足难以破甲的问题,甚至有仅仅间隔五步对准官军突将面门攒射的义军弓手。
冲在第一线的义军都将陈嗣元被两支弩箭射中了臂膀拿不稳陌刀,幸好及时被身后的亲卫给拉出了人群,不然他恐怕会被一拥而上的官兵趁机斩杀当场。
而陈嗣元暂时退出战场后,更多的官军甲士涌上城头,以十人为单位集体作战,缓慢扩大着自己的控制区。
因为弩箭抵近攒射而接连折损许多甲士的义军难以抵挡,被打得步步后退。
一时间,剡县东面的土山顶端和城墙上血肉横飞,刀斧相击,箭矢横飞,战斗瞬间便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互相感受到彼此已是强弩之末的攻防双方都在不断向里面补充兵力,似乎打算就此决出胜负。
......
望着因为加大攻城兵力投入立刻便有改观的战局,吴承勋紧锁的眉头却丝毫没有因此而松弛的迹象。
“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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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烦躁地用手中马鞭打出了一个响鞭,嘟囔了一句。
昨夜紧张的军议过后,越州众镇将对弃军而逃的提议极力反对,反倒支持要出全力先攻下剡县。
倒不是他们有多爱护士卒,而是因为他们都深知如今越州出征官兵已然成了一支孤军,而、原本能够接应自己回撤的船队短时间内已经不可能到达。
此时若直接弃军而逃,先不说会稽那边怎么交代,能不能交代,光是曹娥江西岸那致命的狭窄通道就不一定能轻松越过——谁知道会稽山匪有没有在路上埋伏一支兵马守株待兔?
此时最保险的做法,还是拿下剡县再论其他,到时候不管是进是退,都免于腹背受敌的窘境。
控制剡县之后,官军还能就此机动到曹娥江东岸,避开贼军主力的威胁,寻机夺回上虞。
原本各怀心思的越州镇军各将在生死存亡之际也顾不得保存实力,纷纷派出了自己赖以存身的突将登城参战。
这堪称是王式离任之后,整个越州镇军最团结的时刻。
倘若越州镇军这帮将佐能早十天像现在这样,恐怕剡县早就被攻破了。
但很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战机稍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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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官军众将醒悟过来先攻下剡县才是关键,缺失的几天时间也绝非是一场临时加强的攻势所能亡羊补牢的。
这座庞文绣和袁弘合力为官军设下的杀场,已然迈入了最后的阶段。
......
“哈哈哈!吴承勋倒不是个完全的草包啊,还知道后路不保不能直接撤军,没有直接弃军而逃,还打算先攻下剡县再作打算。”
庞文绣立在嶀岭山顶,俯瞰下方三角形的山间河谷中正奋力攻城的官兵,朝左右跃跃欲试的山越头人还有山贼群枭们笑着说道。
笑完之后,这位号称小明王的义军首领立即换上了一副杀气四溢的严肃神情,寒声嘲笑吴承勋和越州镇军诸将道:
“可惜,晚了!”
庞文绣话音刚落,嶀岭山上便响起一阵阵悠扬肃杀的号角声,随即便是震天动地的喊杀声。
“诸位,且随本王斩了吴承勋的首级,祭奠这半月来死于官兵之手的众多无辜百姓!”
小明王将缴获自曹从训的凤翅兜鍪一戴,拎起陌刀,厉声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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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吴承勋所率官兵过境而家破人亡的众多乡间百姓听到这话立即便红了眼睛。
由于吴承勋一直派出骑卒斥候在剡县周边的乡间“清理贼党”烧杀掳掠,逼得众多乡民落草为寇或逃入茅山,原本人数尚少的茅山义军已然剧烈膨胀到了近万之众。
庞文绣一声令下,他们便操起各色简陋的兵器、农具冲下了山,向着官兵的大营一拥而上。
而义军真正的“老营”则跟在后面,待这些已然一无所有的百姓消耗了官兵的体力和箭矢后再趁机进攻。
虽然小明王自诩是为了“救民于水火”,但说到实际行动,在驱赶百姓为前驱填沟壑这件事上,他和吴承勋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他没有直接强迫百姓,只是引诱他们效命而已。
在前驱的百姓冲出百余步后,“小明王”庞文绣这才施施然领着自己衣甲齐全的百余名亲卫沿着山道向下方的官兵大营走去。
他可不会在一开始就把自己安身立命的老营主力贸然投入凶险的白刃战里,万一折损太大,义军内部本就脆弱的同盟关系可就要失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