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得了吴承勋撤兵许诺的官兵攻城时愈发散漫,不肯用命,甚至故意不往城墙上进攻,只是在剡县守军攻击范围边缘磨磨蹭蹭。
步弓手偶尔往城头射出几箭,然后就躲到长牌后龟缩起来不肯再射。
而负责从土山上攻城的突将们更是畏畏缩缩,手持各色兵器逡巡不前,谁也不愿第一个冲上城头。
招讨使吴承勋原先给出的赏格对他们已经失去了吸引力,更何况再过两天就可撤军回到富庶的上虞,谁也不想在这种时候不明不白丢了性命。
剡县城头,双目猩红难掩疲色的袁弘依靠在残缺不全的女墙后,声响粗重地大口喘息着。
这十几日的激烈攻防战已经抽空了他的精力,袁弘趁歇息的机会迅速扫视了一下城头其余义军将卒的状况:
陈嗣元倚在一柄陌刀上打瞌睡,脚下的一大片砖石地面已然被袍服上垂落的汗滴濡湿。
其余甲士纷纷取下兜鍪,如刚拉动重犁的耕牛一般喘着粗气,头顶如同蒸笼般腾起白雾状的热流。
抵抗了十几日的剡县义军实则也快到体力极限了,倘若会稽山中的小明王没有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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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回心神的袁弘咬紧牙关,使劲扎了扎险些被弓箭射穿的小臂上松弛的碎布绑带。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锐利的眼神不屑地望向远处官军大营中军大帐外高扬的牙旗。
旗面上那头四足踏火,绿发白腹,状若白泽的威武三角兽随风鼓动,张牙舞爪,似乎随时都能飞扑出来将义军尽数捕杀。
但经过这十数日的鏖战,袁弘对这看似凶神恶煞的异兽早已毫无敬畏之心——官兵从未能攻克他脚下的这面城墙,官兵画在牙旗上夸耀武勇的异兽自然也就没了威风。
“嗖——”
一阵微弱的破风声突然袭来,袁弘躲闪不及,肩头被箭矢带起一蓬血雾。
幸好因为袁弘及时转头,这一箭失了准心,只是被箭头擦过右肩,没有射中要害。
那支差点射穿袁弘咽喉的棱形兵箭,此刻正死死钉在支撑城楼的朱红圆柱上摇晃不止,射箭者力道之大令人震惊。
险死还生的袁弘软倒在地上急促地呼吸了几下,他不敢再冒险起身察看敌情,只是从女墙的箭垛边缘试探性地投出视线,不再给官兵的神射手狙杀自己的机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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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运道不好。”
城墙外七十步,几面呈半圆形支在地上的长牌后,一员身穿半身铁甲手持四尺长弓的官军小校很是遗憾地摇头叹息了一声。
见偷袭没能得手,董三郎抬头看看太阳,算算时间也快到正午,该收兵回营了。
他便将手中弓臂宽扁的桑木单体长弓小心地下了弦收好,拉上披袄的兜帽,掏出一块胡麻饼嚼了起来,准备等大营里的镇将们下令就起身回营。
正当小校埋头默默嚼着胡饼生闷气时,一个只穿着半件铁胸甲,毫无防护的其余四肢都露出内穿袍衫的中年士卒弓着身子凑过来套近乎,腆着脸低声询问道:
“董三郎!有没有射中?若是射中了贼酋,吴都尉定然会有赏格的!”
小校不耐烦地抬头扫了这年过四旬,满脸油滑尖嘴猴腮的辅兵一眼,心里的郁闷更甚了几分。
这中年汉子本是会稽市井里一个卖胡麻饼的小贩,他图镇军兵籍能免去徭役和几种杂税,咬着牙花钱向越州一个镇将买了个兵籍。
在镇军的花名册上还是什么“越州镇军第七都十一队捉生将徐知古”,实际上他所在的“第七都十一队”里就他一个是活人。
而这个名义上有十五个队的越州镇军第七都,实际上也只有八个队勉强能凑出十个人,其余都是如中年汉子这般买来军籍冒名顶替的空头十人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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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吴承勋奉命出征来得太急,有些倒霉的空头队正一时间找不到足够多的穷酸流民或乞丐替自己充军,便只能亲自上阵了。
董三郎这样自矜武艺精熟,凭实力得了将职,出身豪强之家的小校,自是瞧不起中年汉子这样连步槊怎么握,怎么发力都一窍不通的市井小贩。
见董三郎一副不想搭理自己的模样,处事圆滑,深谙和气生财之道、早早便养成了唾面自干功夫的中年汉子也不恼,嘿然而笑。
蛇鼠有道,中年汉子虽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但关键时刻谁才靠得住,该拉拢谁才更有活命的机会,身为在越州市井中摸爬滚打了小半辈子的小贩,在看人上,自有他的一套法子。
董三郎这等出身良家,心高气傲的年轻汉子面冷心热,关键时刻,比起营中那些官阶虽高,但却毫无担当的镇军将领要来得可靠得多。
这次出征顿兵坚城之下都快小半个月了,官兵连城头都没见着几次,中年汉子估摸着怕是要出事,自己得提前找好后路。
他警惕地扭头向左右瞄了两眼,随即视若珍宝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瘪的酱牛肉,献宝似地递给了董三郎。
董三郎皱了皱眉头,但他也不客气,接过牛肉,就着胡麻饼啃了起来。
见董三郎收下了自己的“贿赂”,中年汉子一时间心中大定,暗道:
“功夫不负有心人,可算是有了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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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下五除二搞定了午饭的董三郎爽利地打了个饱嗝,又从腰间解下葫芦灌了两口黄酒润润喉咙洗洗嘴,随即才转过头来问那中年汉子:
“这几日天天见你送吃食来,某还不知你想做甚?某若能替你办的,自会助你,若是营中那等腌臜事,恕董三不可为之。”
董三郎所谓营中的“腌臜事”,便是官兵大营中为了争夺军妓而大打出手,争风吃醋的丑事。
若中年汉子贿赂自己是为了让自己替他在这等腌臜事上出头,他董三可懒得搭理。
中年汉子撇了撇嘴,不屑地说:
“一群没见识的憨货,成天为几个庸脂俗粉打得头破血流,倒是没见他们攻城时有这么足的劲头,某可瞧不上这等女子。
若董三郎日后有兴致,某作东请三郎去钱塘找几个娘子,叫那什么‘钱塘苏小’给郎君解乏!不比营中这几个花脸婆姨强上百倍。”
“这是你最近几天说过最得我心的一句话,来!喝一口。”
董三郎闻言大笑一声,总算觉得这冒籍的小贩顺眼了几分,把手中的葫芦递给中年汉子示意他也喝一口酒。
中年汉子连忙伸出双手接过葫芦,贪婪地灌了一口后还意犹未尽,咂了咂嘴称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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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酒!胜过越州寻常酒肆中的酸酒不知几何,三郎这葫芦里,可是用上好的茅山红曲跟糯米酿出来的梨花春,黄醅酒?”
(宋代苏轼在《仇池笔记》中写道:“唐人名酒多以春”。春字在唐代就是酒的别称,一样的是,杜康也曾经是酒的别称。)
颇好美酒的董三郎被这句行家的赞叹挠到痒处,也不多言,只是回敬了中年汉子一句:
“嘿,算你识货。”
见自己的努力总算拉近了两人间的关系,中年汉子趁此机会低声试探道:
“董三郎觉得此次出兵还能攻下剡县吗?”
董三郎闻言立即绷紧了身上的肌肉,微眯起眼审视着坐在自己身旁的中年汉子。
他不动声色地把左手按在了腰间横刀的环首上,脸上则丝毫不变,皱着眉头反问了一句:
“你这是何意?”
中年汉子凑近后轻声说出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消息:
身份证-伍陸彡74彡陸7伍
“前日夜里会稽山中窜出了许多羽虫,今日直到晌午,还未见大营西面的山里飞出几只鸟雀来。”
而董三郎听闻这个消息后却顿时面色剧变,顾不得其他,揪住中年汉子的披袄领子把他摁倒在地,又抽出横刀架在他脖子上厉声喝问道:
“休要诓我!你莫不是剡城贼酋遣来的探子,从实招来!”
董三郎虎目圆睁,作势要将横刀的刀刃再往下按一分,中年汉子几乎可以想象到锋利的横刀轻而易举地划破自己的喉咙后,他血流满地的恐怖场面。
中年汉子被凛冽的刀光吓得缩了缩脖子,但嘴上却不肯改口,连声赌咒发誓道:
“确有其事!三郎若不信,可自行留意,倘若某有一句虚言,便叫某当场被天雷劈死!”
董三郎眼见中年汉子在性命威胁下也不肯改口,只得作罢,恨恨地收刀入鞘,低声骂了一句:
“贼!”
也不知他是骂中年汉子,还是骂剡县中的贼军,抑或是骂既无才能也无担当,致使官军顿兵城下进退失据的镇军将帅。
“吴都尉昨日里军议后便把所有斥候收回到东面营盘里了,倘若事有不测,你我还需自谋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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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汉子挣扎着爬起来补充了一句。
董三郎脸色阴晴不定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叹了口气说:
“你随我来!倘若营中生乱......你就跟紧我一起走便是。”
中年汉子听到董三郎这话如蒙大赦,一时间险些站立不稳,差点径直软倒在地。
中年汉子终究还是个市井小贩,为了活命他舍得贿赂,但生死之间的大恐怖却是他难以承受的。
如今他知道自己的性命已然有了些许保障,先前为求活而鼓起的勇气一泄,短时间内他是再也支棱不起来了。
董三郎扭头望向西面树影婆娑却鲜有飞鸟惊起的会稽山余脉,只觉一股寒意从尾椎扩散开来,爬满了全身——如果中年汉子所言非虚,恐怕官军撤兵之举也不会那么安稳。
营中鸣金收兵的声音传来,他不敢再想下去,强迫自己先将长牌收起,再检查过胡禄里的箭支数量后,让中年汉子替自己拿着长牌和步槊,跟着自己一起行动。
他要赶快回营检查自己的马骡状况如何,万一官兵撤军之路不顺,自己可就得仰仗那两头畜生活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