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越州茅山余脉中的漓渚镇内。
一个身姿颇为雄壮伟岸的丑汉子侍立在顾柯一母同胞的二兄顾博身后,手里握着一杆步槊,目不斜视,始终紧紧盯住坐在石桌对岸的“小明王”庞文绣。
正是顾柯新拜的义兄,杭州临安人钱镠。
钱镠原本打算去杭州投军,因为当时浙东民乱势如野火,一副随时会烧过钱塘江的样子。
但没想到小明王并没趁着若耶溪大胜之威攻城拔寨,反倒是龟缩到了茅山之中,杭州刺史令狐纁也就遣散了新募的团结兵。
这下钱镠投军不成,只得干起了老本行——贩私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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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此事后,顾柯让杨箕写信给钱镠,建议他跟随自家二兄顾博一同去萧山,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于是钱镠便充当了顾博的副手之一,以及和庞文绣交易时担任护卫。
庞文绣今日换了身赤色圆领袍,笑容可掬,乍看上去一点不像是杀人不眨眼的武夫,反倒像是个和气生财的商贾。
不知内情者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跟商贾般的中年男子,便是浙东民乱中最大的贼寇匪首,庞勋余孽“小明王”庞文绣。
只见他开怀一笑,拱手作揖道:
“顾东主果然如约而至,本王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就是不知顾东主此番来我茅山,又打算换些什么?”
内里穿着一身利落皂色对襟短打,外罩一件毛皮大氅的顾博此刻看上去比对面的庞文绣更像一个武人。
但顾博并非如往常一般笑脸相迎,反倒极为严肃地拱手作揖告罪道:
“望小明王知晓,今日之后顾某不会再携商队进入茅山,故而此次交易或许便是你我最后一次交易了。”
庞文绣闻言一怔,不由得暗自思忖起来:
“顾二这话的意思是......王龟老儿不久后便要发兵进剿了?”
于是他也沉下面色,抱拳感谢顾博说:“多谢顾兄告知要紧消息!”
尽管茅山义军也始终有哨探发往会稽,山阴等地打听朝廷官军动向虚实。
但比起消息灵通的顾氏盐帮,目前尚且困居在茅山里的义军偶尔打听到的消息,只能说是管中窥豹,甚至许多都自相矛盾。
如今能从顾博口中得知王龟打算在近期内发兵攻打茅山的信息,实在是火中送炭,能给义军多出许多做针对性准备的时间。
但顾博摇摇头否定了庞文绣的说法:
“小明王莫要太过在意此事,王龟不一定会在近期内出兵,万一误了军情我可担不起。
不往茅山来到底还是因为越州镇军已然在清扫茅山外围的小寨,顾氏再往此地贩盐风险太大,故而这次我带来了一千四百石食盐,足够义军用上半年了。”
说罢,顾博便命人将货卸下,照旧在庞文绣眼前拆封检验过后再交付。
而这次顾博要换的东西则几乎全是金银铜之类的贵金属,一点茶叶,毛皮都不要,看来是真打算只做这一锤子买卖了。
庞文绣最后有些不舍地追问了顾博一句:
“倘若本王当真攻下越州,救出你父亲及族人,不知顾东主还愿不愿与本王交易?”
顾博笑着摇摇头,说:
“鼠有鼠路,蛇有蛇道。顾氏要做生意,自然不能随便就从了义军。倘若小明王当真攻下了江东半壁,那或许还有相逢的机会。”
待钱镠清点过交付给自家的金银铜等贵金属成色过后,顾博主动拱手向庞文绣告辞道:
好了,天色不早,某还有族人要照顾,先行告退,愿小明王宏愿成真,我等也好享这阿弥陀净土之乐!”
庞文绣望着顾博,暗自叹了口气,有些感伤地说:
“义军坐困茅山之中,唯有顾东主甘冒奇险,送来急缺的食盐,价格还颇为公道,自此别后,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保重!”八壹中文網
顾博也是一阵唏嘘,但最终还是与钱镠领着三十余名随从乘上马骡离去了。
望着逐渐消失在山道上的顾博一行人,庞文绣慢慢收敛了脸上的哀伤神色,眼神冰冷地投向了顾博等人乘马行走后留下的马蹄印。
“禀告小明王,吴校尉派人来问我们,可曾寻到了顾氏的藏身地?”
庞文绣身后,矮脚汉子王晟在一层皮甲外穿着护心镜,单膝跪地向庞文绣告知着消息。
“藏身地......哼,越州这些牙将,各个都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庞文绣闻言冷哼一声,并未回答。
良久之后,才转过身来朝王晟说道:
“告诉吴承勋,顾氏藏身之地,便在这山阴县李家庄,他若有胆,便入茅山来剿好了。”
“可......吴承勋威胁说不交出顾氏余党,王龟绝不会许我等诏安,万一春耕后各镇官军一齐到浙东参战,那又该当如何?”
王晟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随即补充说了自己的意见:
“倒不如遂了他的愿,告诉他顾氏的藏身地,反正顾氏此后也不会再送盐来茅山,不如卖了他们和官府再虚与委蛇一番,迷惑王龟,让他撤回求援文书,再趁其不备一举攻下越州!”
原来,庞文绣龟缩在茅山里不对外进攻,让王龟和吴承勋误以为庞文绣是因为实力不足,才怯战如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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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从训战败的原因也被他们归咎于山阴李氏泄露军情,再加上天降暴雨引发山洪,而并不是茅山义军的实力有多强。
尽管这种说法不能说完全是错,但实际落到王龟眼里那就是:“我的全局谋划完美无缺,都是曹从训执行出了问题”。
既然茅山乱民实力不足,也没有出山作乱的意思,那王龟就觉得再次展示自己谋略的时候到了。
他当即便授意吴承勋,秘密派人到茅山里和庞文绣商议诏安之事,早日平靖地方,免得影响他入朝升任宰相。
毕竟以驸马都尉韦保衡跟王龟的自家堂兄弟王铎那亲密至极的师生关系,他王龟只要能平安回朝,必然可以升转为宰相。
故而王龟一方面放松了军事上解决的准备,另一面就寄希望于吴承勋能和庞文绣谈好价钱,诏安茅山乱贼。
但王龟不知道的是,吴承勋可不会乖乖按他的命令执行。
自从得到王龟对自己可在茅山平乱中便宜行事的背书后,吴承勋那可谓是“海阔凭鱼越,天高任鸟飞”,各种牙兵牙将的传统手艺全都使了出来:
包括但不限于借防贼名义在民间征收额外杂税,摊派征用杂徭,还有利用对茅山的经济封锁造成了茅山物价升高的机会,明目张胆派人走私通匪,牟取暴利。
这垄断的利润之高,足以让越州牙兵默契地对此噤声不语,和谐地瓜分起走私的利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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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顾博趁机往茅山中输入了大量的平价食盐,吴承勋光凭着向茅山中走私食盐这一项就能一夜暴富——当时茅山盐价最高时可达五百文一斗,或一石八斗米才换一斗盐。
然而顾博跟顾柯的公然截胡,可就让吴承勋和越州牙兵能从茅山的走私活动中获取的利益大大减少。
恼羞成怒的吴承勋当即就向庞文绣传信说:想诏安,就先报出顾氏余党藏身的确切位置。
于是才有了先前那一幕里,王晟向庞文绣询问要不要告诉吴承勋顾氏藏身地的消息。
经过数月的探察,王晟大致能确定顾氏的藏身处就在萧山县内的茅山余脉中,因为只有那里既临近钱塘江又临近茅山足以让上百人藏身。
但庞文绣可不会惯着吴承勋这样骄横贪鄙的牙将,他自家手下还有一个叛将白约呢。
对于这类牙将他始终保持高度的警惕,毕竟他自己也是徐州银刀军出身,深知这类人的反复无常,见利忘义。
万一他真出卖了顾博,吴承勋也没有给茅山义军诏安的机会,还变本加厉地利用茅山物资短缺大肆抬高食盐等必需品的价格,那自己岂不是自断一臂?
与其和吴承勋谈合作,倒不如和至今为止都还算是信守承诺的顾氏结个善缘。
当然,明面上庞文绣还是得好好糊弄一下吴承勋的,毕竟只要自己还没明确拒绝诏安,那王龟就不会急于发兵来攻,自己也就有充足的时间等到山中夏粮入库再发兵攻打越州。
而始终在威胁浙东州县的剡县义军,已经吸引了官军大部分的注意力,自己只需抓准越州最虚弱的时机,一击毙命。
只要占领越州,以自己为主的茅山义军就能彻底主导浙东义军的发展,到时候不管是诏安割据,还是截断漕运,引得中原州郡也爆发起义,自己都有的是选择。
“若不想重蹈庞勋,裘甫之覆辙,某还需静待时机。”庞文绣心想。
随即他下令说:
“让寨子里的男女老少都动起来,开春时要早点种下稻种,以免影响后续收割小麦,五月前要结束农忙,将小麦收割完毕,及时让士卒到营中备战!”
显然,庞文绣并未因王龟和吴承勋的诏安策略有所动摇,他始终还是坚持,义军要以军事上的胜利来夺取越州,但在此之前,还需巩固好茅山这个后勤根据地。
但他的这种“温和”主张对于许多盐枭,土匪或逃兵出身,习惯了当流寇以抢掠为生的义军士卒来说并不是那么好接受,时常会在义军内部引发一些骚动和冲突。
庞文绣也只得暂时强压下他们的不满,许诺用攻破越州后的丰厚赏赐来安抚他们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