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的时候,整座府邸的人们都脚步匆匆,却没人轻易发出一点声音,副相府中陷入既热闹又安静的怪像中。
在众人都如此忙碌之时,意归堂的正房里有一女子正在酣睡,今日晌午的那壶酒还在继续发挥着作用。
直到门框发出震天响的声音时,女子才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桓辞睡眼惺忪地看着闯进来的阿瑶,嘟囔道:“吓死我了,你跑什么?”
“姑娘,快躲起来,皇上来了?”
桓辞无精打采地爬起来,慵懒地揉了揉睡眼。然而下一瞬间,女子便从床上蹦了下来,惊讶地喊道:“你说谁?宗政律?”
“就是他。我听府里其他人说的。姑娘你不是偷跑到这儿的吗?我听说王爷起兵了,你可不能让他捉到啊!”阿瑶手忙脚乱地帮她套着衣服,嘴里喃喃道。
桓辞亦慌了神,慌张地套着鞋子。
大晚上的宗政律怎么忽然来了?莫不是知道她在此处了?
刹那间,她忽然想起来白天喝醉酒后同伏慎说的话,顿时又羞又恼。
难道男人觉得被调戏了气不过,所以把她在这儿的事告诉了宗政律。
桓辞越想越觉得郁闷,可如今小命最要紧,还是先溜之大吉了再说。
穿好衣服后,她们主仆二人朝着内院狂奔。据说后面有一个小门,桓辞便打算从那里逃之夭夭。
就在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跑到内院附近时,忽见一群人立在门外,一个个神色庄重地站着。
“姑娘,这是群太监吧?”阿瑶探出脑袋偷偷打量了一眼。
“是吗?”桓辞好奇地随着她探出半个脑袋朝那边张望。
只见垂花门前站了几个太监,游廊上也站了几个人,从装扮上来看倒像是侍卫。
这阵仗吓着了桓辞,她拉起阿瑶就要朝其他地方跑,忽然瞥见地上跪着一个女子。
桓辞睁大眼睛细看了看,那人竟是柳娆。虽然她面前站着的男子只漏出了衣服的一角,可桓辞却直觉他就是深夜造访的宗政律。
也不知柳娆仰着头说了些什么,使得宗政律忽然发怒,大喊一句来人,声音大到令震得桓辞都打了个哆嗦。
紧接着柳娆便开始不住地磕头,伏在地上大声求饶。
桓辞抬头与阿瑶对视了一眼,在她眼中同样看到了意外。
难道宗政律就是伏慎与柳娆说的那男子?因为柳娆怀了伏慎的孩子,所以宗政律找上门来了?如果柳娆原本是宗政律的人,这样便说得通了。
之前柳娆因为木原一案来找她,恐怕就是宗政律的意思。宗政律原打算用这件事对付宗政彻,可没想到宗政渊却替宗政彻遮掩了此事。
为了拉拢伏慎,宗政律让柳娆做了他的妾。可他二人旧情未断,私下里还有联系,而伏慎又不敢反抗,所以便纵容他二人行事。谁曾想伏慎一个不小心让柳娆怀孕了,结果就被宗政律找上门了。
“哼!活该。”桓辞轻声骂道。
阿瑶挠了挠脑袋:“姑娘骂谁呢?”
“我当然是骂伏慎了。为了前程居然愿意当乌龟,结果现在惹出事了,我看他怎么收场?”
“姑娘,我怎么听不懂你的话?你在说什么?”阿瑶更加不解。
桓辞却是越想越气。一想到伏慎同其他女子这般那般,她竟觉得莫名地失落。可放弃伏慎的是她,她又有什么资格失落呢?虽然他们在蒲州时亲密无间,可她听说那种事对男子而言根本不意味着什么。是不是因为最开始主动的是她,所以他便没有拒绝呢?
想到此,桓辞深深叹了口气,引得阿瑶连连侧目。
“怎么又叹气?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在想,宗政律若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伏慎会不会向他求情?”
“啊?什么孩子?”阿瑶实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当然是柳娆腹中的孩子。柳娆有孕了,应当是伏慎的孩子。”
“这又关皇上什么事?”阿瑶皱着眉头问道。
好半晌听不到回应,她接连看了桓辞好几眼,忍不住试探道:“姑娘,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这话令桓辞登时瞪圆了眼睛,语速极快地说道:“胡说什么呢?我吃哪门子的醋?他也配让我吃醋?这话你可不许乱说。”
阿瑶撇了撇嘴:“当初也不知是谁半夜拉着我不睡觉,坐在房顶上眺望西南方向,还一直问我‘也不知他究竟怎样了’‘他会不会恨我’,姑娘你分明就是心里有鬼。把我抛弃了也就罢了,如今还朝着我大喊大叫。”说着阿瑶便开始装模做样的擦眼泪。
这下桓辞慌了神,拉着她道:“姑奶奶,我错了,我不该吼你。你说得对,你说得都对。”
“什么都对?”
忽然冒出的男子的声音令桓辞猛地缩了缩后背。
她缓缓回头看了眼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伏慎,差点咬到了自个儿的舌头:“什么?”
伏慎蹙眉看着衣衫有些凌乱的女子,呵斥道:“你乱跑什么?”
“你凶什么?”桓辞原本就觉得憋着一股气,如今被他一凶更觉得郁闷。
“我送你回去。”男子拉住她就要走。
桓辞顿时羞得面红耳赤,挣扎着想要抽出自己的手。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不熟悉的男子的声音。
“玄默。”宗政律眯眼瞅着女子的背影,面无表情同伏慎打招呼。
在这府里能这么称呼伏慎的,除了她恐怕也就只有宗政律了。桓辞瞬间如芒在背,捏了捏伏慎的手,就是不肯回头。
“桓姑娘,朕知道是你,不用躲了。”宗政律轻声道。
桓辞眉头轻挑,躲在伏慎身后探出头看着男子。
如今她穿着男装,打扮与从前大不相同。她应当只与宗政律见过一次,就是在那次宫宴上,这样都能被认出来。
宗政律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轻笑道:“桓姑娘与堂哥定亲之日,你我二人曾经见过。当时朕便察觉到一直有人在盯着朕,只有朕看向她时她才会避开,因此朕对此人印象深刻。”
桓辞尴尬地眨着眼睛。没办法,宗政律实在长得太好看了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怎么能怪她呢?
但她并不打算就此承认自己的身份,若是宗政律用她来威胁父亲,她岂不是成了桓家的罪人?
“桓姑娘不必如此。”宗政律低头一笑,“朕已派人写信告知定远王你的下落,只希望桓姑娘能替我传个话,也好让你父亲看到我的诚意。”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桓辞冷声道。
就在二人说话的间隙,她看到那群侍卫竟直接将柳娆拖走了。方才柳娆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疲态格外显眼。
毫无缘由的,她便觉得女子变成这般是被因为宗政律。
宗政律也听到了动静,回头看她时的神情骤然变得阴沉恐怖。与女子对视一眼后他又看向伏慎:“玄默打算何时去并州?”
“那要看陛下什么时候放我走?”男子沉声道。
桓辞偷瞄了他一眼。他要去并州?并州如今不太平,他要去做什么?
当着宗政律的面她并没有问出口,仍旧支起耳朵听他二人的话。
宗政律眼含笑意,声音轻柔地说道:“那便明日启程吧。快去快回,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微臣谢过陛下。”伏慎拱手道。
这下桓辞的脑袋彻底露了出来,与宗政律大眼瞪着小眼。
宗政律毫不躲闪地与她对视着,发出非常蛊惑人心的声音:“桓姑娘明日同玄默一道走。只要定远王归降,朕绝对既往不咎。只是定远王如今连我的人都不肯见了,还需桓姑娘帮我传话。就算为了你父亲,你也该好好考虑考虑我的话。”
桓辞朝他扬起嘴角,轻声道:“可以,我答应你。”
只要能从这儿溜出去,先答应他也没什么。到时候说不说是她的事。况且就算她传话了,父亲也自有考量,总比待在这儿提心吊胆的好。
“一言为定。”宗政律负手道。
而后他回头扫了眼身后的太监,轻声道:“只是朕急着回宫处理事情,和谈的具体事宜便让此人告诉你便是。”
那太监忙站出来俯身称是。
桓辞笑着点点头,远远望了眼远处的门。方才柳娆便是被人从那儿拖出去的,恐怕宗政律回宫要处理的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送别宗政律后,桓辞便领着太监去了意归堂,二人一直聊到三更天才算了。
因为明日就要启程,伏慎忙着遣人收拾行装,亦是忙到三更天才有了空闲。
听说桓辞已与宗政律留下的人谈完了,他便亲自到意归堂安置了那太监。
屋里终于清净了不少,桓辞早便困了,一心想着要歇息,可伏慎却依旧坐在堂屋里不走,捧着一杯茶细细地品着。
桓辞还想着他与柳娆的事,如今看见他便觉得心中不快,故意将手中的东西弄得哐当作响。
“阿辞。”男子忽如其来的温柔令她差点将自己绊倒。
桓辞不可置信地看向伏慎:“你叫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