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缺道:“不好意思,桑桑做的饭刚刚好。”
朝小树走进店里,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字,道:“我喜欢你写得字。”
宁缺转身端着碗跟进去:“我也喜欢。”
朝小树道:“写得好。”
宁缺道:“我知道自己写的很好。卖吗?”
朝小树道:“字面里杀意很饱满,我很少见到有人杀意如此饱满无碍。”
“谢谢夸奖。你今晚要去杀人?”宁缺扒拉着自己的碗说道。
朝小树道:“是啊,人要杀我,我不得不杀人。”
宁缺瞅了一眼这个气质洒脱的男人:“要杀人就去杀,来我这里干什么?”
朝小树答非所问道:“我在等雨停,也在等几个人。”
宁缺将面条吃完道:“下雨的时候,雨就不会停。等人来的时候,人就不会来。”
“人不来,肯定有不来的道理。”朝小树淡笑道,“有时候等待并不一定要有结果。”
宁缺道:“那你不去寻他们,来我这儿干嘛?”
朝小树道。“我希望咱们能认真地聊聊,坦诚一点。”
宁缺道:“说的好,我也不喜欢猜来猜去的。”
朝小树道:“我有个兄弟,他很信任我,可惜他被人杀了。”
“今晚我很吃力,之前朝廷中有很多大人物要我表态,但是我不能表态,所以他们只有杀了我。”
宁缺知道他说的是小黑子,当即问道:“你的其他兄弟呢?”
朝小树道:“其他的兄弟有必须要的面对的问题,所以今晚,我是一个人。”
“但这些都不是问题。今晚最大的问题在于,我身边必须要有一个人。”
宁缺道:“什么样的人?”
朝小树道:“够快,够狠,够勇。在危险的情况下,不能眨一下眼睛,不能让任何东西落在我的身上。”
宁缺看着外面:“不包括雨水吧?”
“自然不。”朝小树道。
宁缺道:“这个要求还不算太高,可为什么是我?”
朝小树笑道:“我打听到一些事情。虽然梳碧湖的砍柴人,在这里没什么名气,但我很清楚,一个专门杀马贼的人能做些什么。”
宁缺笑了:“我为什么要帮你,有什么好处?”
朝小树欣赏地看向少年:“整个长安城没有人知道我的底牌是什么。如果今天晚上我赢了,那张底牌就能被掀开。而你会抱上一根,很粗很粗的大腿。”
这让宁缺想起来那个愚蠢的公主!
“这不算什么。你应该知道,曾经我也有机会抱上一根很粗的大腿,可是我没有那么去做。”
宁缺道:“既然今晚这么危险,你为何不先把底牌打出去,吓跑他们?”
“因为底牌不是一张牌,而是一个人。”朝小树道:“他需要我今天晚上赢了这场战斗,因为他想看看对手有没有藏着牌。”
宁缺道:“我这人比较实在。”
朝小树道:“或者-----你喜欢直接开价?!”
宁缺道:“五百两银子。”
他心里想得是那张陌生又亲切的脸,他们几乎有着同样的遭遇和苦难,更有同样的敌人要杀。
他们之间的友谊很特殊,算不上多深厚,但足够重要。重要到在同样的事情上,他们愿意为彼此拼命,那怕是死去。
朝小树道:“是不是太少了,多少再加点。”
宁缺道:“不少了,在草原上杀了那么多年的马贼,我都没有摸够五百两。为了五百两银子,我可以拼命。”
“区区五百两银子,不值得你拼命。如果到了要拼命的时候,你可以先走。”朝小树道。
宁缺摇头:“情意比金坚这话我从不信,不过既然是做生意,自然要遵守基本的从业道德。我要现银,到时候直接交给我们家桑桑。”
“你像是在说遗言,这不吉利。”
“大人物才看吉利,小人物只求生死。”
“我没有找错人。”朝小树伸出手来,“成交。”
宁缺伸手和对方一握:“我叫宁缺,初来乍到。”
“我叫朝小树,你可以叫我朝哥。”
宁缺有些意外:“小树啊,你就是鱼龙帮的帮主?”
朝小树纠正道:“我可不是鱼龙帮的帮主,只是帮忙做些朝廷不方便做的事罢了。”
宁缺道:“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都这么谦虚啊。小树啊,你谦虚的有点虚伪了。”
“这条街还有一个人,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帮忙?”
“你每天都去拜访,连人家的面都见不上,我何必去自讨没趣。”朝小树道:“你去准备一下吧,我到那边等你。”
宁缺颇为不爽地撇撇嘴,扭头望了一眼街道拐角处那家紧闭门户的商铺。
默默叹息一声,若是能拜师成功,今晚就不用拼命了。
三门初入门径的武学,并没有带给他多少信心。这里是长安城,随便一个大人物的手下,都可能是修行者。
-------片刻之后,宁缺带着自己所有的武器,出现在“老笔斋”的门口。
脸上带着黑色的口罩,背着三把朴刀,一把大黑伞,一把硬弓,箭筒里有二十支箭。
衣服里面穿着贴身的软甲,衣袖里藏着袖箭,将三本秘籍里其中一道符放在身上。
这符他不知道有没有用,可万一有用呢。
头发系成了月轮国的样式,这是他自己精心在镜子前端详准备的结果,避免有命拿钱没命去花。
准备好一切朝屋里说道:“我走了。”
桑桑面无表情,异常明亮的眸子里有些烦躁,拿着抹布在和灶台较劲。
擦了又擦,抹布都快磨破了。
宁缺又道:“我这辈子除了你没什么信任的人,小黑子算是一个。他随随便便就嗝屁了,我得帮他算账。”
说完这话,他径直走了。
桑桑在后面咬着嘴唇没有说话,突然放下抹布跑向后院,从后门直接来到街道拐角处的那家商铺,使劲的敲响了房门。
街道上静悄悄的只有雨声,门里没有一点声音。她知道李弥章不在家,失落的又回到了家里。
再次跑回门口的时候,宁缺和朝小树已经走入了细雨的水雾中,朦胧的身影渐渐消失。
-------
“看你这样子不像是去杀人,倒像是在搬家。你为何把所有武器都背在身上?”朝小树调侃道。
宁缺认真道:“你就知足吧,我已经全力以赴。但愿你的兄弟里,没有内奸,我可不像被人包成饺子。”
朝小树道:“你其实不用这么谨慎,如果过了今晚你我二人还活着。那么今后只要你不触犯唐律,不为非作歹,整个唐国没有人敢欺负你。”
宁缺平静道:“谨慎的人,活的通常都很久。”
朝小树笑了笑,少年人确实不一般,如此短的时间里,状态已经调正到了最好。
春雨愈发的大了,在一道闪烁的春雷过后,飞溅的瓢泼大雨像缥缈的浓雾,将二人的身影渐渐掩没。
回到家的桑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立刻翻箱倒柜的找起来,将三本武功秘籍拿出,发现三道符少了一道。
当下暗中松口气,自觉告诉她,少爷的性命应该无忧了。
“小树啊,咱们现在去哪儿?”宁缺问道。
朝小树不在意道:“春风亭,就是前面那个破旧的小亭子。”
宁缺道:“很一般嘛。”
朝小树道:“是,敌人此刻就在那里。亭子那边就是我家,准确的说是东城春风亭横二街。”
“所以他们都叫你,春风亭老朝。”宁缺道。
朝小树道:“我建议你叫我朝二哥,或者是老朝,这样显得正常一点。”
“为什么?”
“因为我比你大。”
“男人永远都孩子。”
“哈哈哈-----”朝小树脸上露出莫名的笑意,多少显得有些猥琐,“看来你很懂。”
“什么?”
“断奶了没?”
宁缺反应过来一脸的黑线:“本人一向洁身自好,我说的不是这个。”
春风亭是东城最穷的地方,住的都是走街串巷的贩夫走卒,从白天到夜晚总是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琐事喧嚣声。
今晚这条街格外的寂静,明月隐现的暴雨声中似有雷鸣,街道两旁没有一丝灯光,只有朦胧黑夜中的肃杀之意。
两人悠悠地走在街道上,脚步声被淹没在暴雨声中。宁缺像侍卫一样,走在朝小树的身后。
朝小树抱剑而行神色轻松,不像是去拼杀更像是在散步。
目光略过街道两旁只有漆黑一片。
在这片漆黑的夜色中,不只有多少敌人隐藏其中。他们没有想到来的不是想象中的大队人马,而是两个人。
只有两个人!
他们不再也不必隐藏,无论怎么看这两个人都死定了。
数百名江湖汉子踏着积水闯进了风雨中,出现在街巷前后的出口处。
雪亮的刀光在闪电的光芒下闪烁,四面八方都是他们的人。
有人在街巷前后的出口,有人持弩一动不动地在两侧的屋顶上待机而动,更有人坐听风雨执棋落子。
朝小树和宁缺站在街道的中央,看着黑压压的人群破雨而出。整齐划一的脚步,不像是江湖人倒像是军队。
宁缺收起大黑伞背好,和朝小树背身而立,分别看向两个街口。
朝小树道:“我这边这个人是蒙老爷,南城大当家的,是去你铺子里闹事的那个谁谁谁的大哥。”
“你那边的人叫俊介,是西城的主事,手底下都是些好汉,平时关系还不错。”
“亭子里和屋檐上的这些人,都是猫叔的人。他的小姨子是当官的妾室,平时给他一些颜面。”
“他手下的那几条汉子,都是军部退下来的,有真功夫。”
宁缺看的出来,这些人都是些普通人,不足为惧:“也就那么回事吧,京城里当差不见得拼过命。”
朝小树闻言一笑:“说的好。”
“解粮,移库,军部后勤支援-----,长安城里最挣钱的明活儿,暗活儿,全都让你们鱼龙帮霸占了。自己吃肉的时候,连口汤都不给别人喝。”
猫叔冷声道:“朝小树,你应该知道什么叫犯众怒。朝廷的贵人们让你当狗你不当,现在个个都想收拾你。”
“看在你春风亭老朝的字号上,只要你投降我们不杀你,否则别怪兄弟们对你下死手。”
朝小树道:“混江湖的读书少,绕来绕去就只会说那几句话,我都听腻了。”
“听他们的名号,就知道不是什么高级货色。”宁缺皮道,“听好了,小爷我是浪里小白龙,不怕死的尽管上来。”
蒙老爷见自己等人被轻视,重重在地上一顿铁拐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嘴里还在不停地说着:“鱼龙帮号称三千青衫-----”
手从脸上落下时,那位少年已经冲破雨帘,用极快的速度在风雨中带起道道残影。
每一步都踩在水上,眨眼间就来到了他的眼前。
等他发觉这件事的时候,冰冷的刀锋已经带着雨滴砍在了自己微热的脖子上。
只觉得天旋地转,连痛疼都没有来的及感知,转眼间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这突然的一下攻击,是一击必杀的攻击。
是风神腿借着街巷的风力,把速度发挥到极致的袭杀。是宁缺千百次杀戮中,领悟的真正精髓。
要快,要狠,要不留余地。只有敌人死透了,才能活的安心,睡的安慰!
不仅是蒙老爷身后的汉子们,被惊的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就连看清了这一切的朝小树,都惊叹于少年人的杀伐机断和真实实力。
这一击必杀的时机和速度,简直妙到毫巅。
那群汉子们,还在自己老大突然被杀,心神震动之时,宁缺已经握刀扑杀了上去。
黑色的眉眼中带着股无法动摇的铁血,沉默的刀锋于风中咆哮,发出清亮的颤鸣。
风神腿全力施展,一人变数人,一刀变数刀,简单直接的刀法,每一刀都会带走一条人命。
极快的刀锋与雨水相击,不断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一刀一刀又一刀,刀刀取人头。
冰冷密集的雨水将宁缺浇灌,将企图飞溅喷洒的热血压倒,从头顶流过咽喉,流过胸膛,在与热血相融彼此冲刷。
这是宁缺从未感受过的碾压的爽快!
健壮的汉子们胡乱劈砍,狼狈逃窜,他们在气势上被一个少年完全压倒了,只有胸中那口求生的恶气在支撑着他们拼命。
面对缥缈不定的身影,闪烁不定的刀光,手里的刀和面条没有区别。
“呼!”当宁缺砍完最后一刀,呼出一口白气时,才过去半盏茶的时间。
几十个健壮的江湖汉子,就这样倒在了他的刀下。
世界杯天天爆冷门,感觉好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