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王今年二十出头,在先帝众皇子中排行第九,日常沉迷种田,不理政事俗务,是皇室中最大的那朵奇葩,常被人不屑耻笑。
不过他是个憨厚豁达的性子,并不在意这些,反而别人说得越难听,他就干得越认真,还跟昭宁帝发了誓,非要种出这天下最香的米,最甜的瓜不可。
昭宁帝对弟弟们的要求就是不作妖不搞事,其他的想干嘛干嘛,于是洛王研究了大半年之后,就带着几个他从全国各地挖来的种田好手,兴致勃勃地来到了土地肥沃的淮州,开始了他的皇家农夫生涯。
大概是因为他对自己没有威胁,待人也总是一片赤诚的原因,原主与他关系不错。虽然偶尔也会鄙夷一下他的“自甘堕落”,但心里多少还是把他当哥哥的,不像昭宁帝,在原主心里就是一个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大障碍。八壹中文網
陆季迟选择一进城就来找他,一是因为洛王已经来淮州两三年了,了解淮州的基本情况,直接问他可以省不少事儿;二是因为洛王是当朝亲王,某些时候行事比较方便。但他没有实权没有前途,又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戒心;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洛王这座宅子位于城郊,进出不会太过引人注目,再加上离出事的地方不远,也比较方便他查找线索。
不过他到的时候,洛王并不在府里,说是还在田里干活没回来。
陆季迟那会儿已经快虚脱了,也不管别的,亮了身份让府里的管家给自己找了个客房就躺下睡着了。
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
醒来浑身酸痛,跟跑了半个月的马拉松似的,不过脑子倒是清醒了不少。
“十一弟!你醒了!”
这个高亢响亮,感觉下一秒就要唱起悠扬山歌的声音……
陆季迟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对上了两排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的大白牙齿。
“!”吓了一大跳的少年顿时什么困意都没了,“你谁?!”
“啊?我是你九哥啊!”大白牙齿茫然了一瞬。
陆季迟定神一看,这才看见沉沉的夜色中,一个脸黑如锅底,根本看不出长相的青年正坐在床边望着自己。
“……”
这个黑,是真黑。
脱光了就可以直接融入夜色,夜行衣都不用穿的那种黑。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弟弟半天不吭声,洛王笑不出来了,转头就要让人去请大夫。
陆季迟这才回过神,嘴角抽搐地拉住他:“不用了,我没事。”
就是以为自己看到了非洲同胞,有点吓到而已。
“哦,没事就好!”洛王憨憨地应了一句,再次亮出一口大白牙,“不过你怎么突然跑我这儿来了?先前看到你的时候,我还当自己眼花了呢!”
“这个咱们晚点再聊吧,我现在想先洗个澡,还有,我饿了。”
“好好好,我这就让人给你准备热水。还有饭菜,我已经吩咐厨房在做了,都是我自己种的东西,味道可好了!”
最后一句话的语气跟菜市场里卖菜的大爷大妈似的,充满了浓浓的自豪感与推销意味。陆季迟听得想笑,刚要说什么,就听“嘎”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外头跑了进来。
正好这时一旁的仆从点起了屋里的油灯,陆季迟低头一看,就见一只羽毛雪白的大肥鸭摇摇摆摆地从屏风后面冒了出来。
它身后还跟着一,二,三,四,五,六……六只毛茸茸的小鸭子,正整整齐齐地排着队,跟着往屋里走。
“……”
“你们怎么进来了?”洛王高兴地抱起大肥鸭,对陆季迟介绍道,“它叫白雪,这几只小的都是它的孩子,刚出生不久,是不是很可爱?”
想起这大兄弟以前还在京城的时候,王府里似乎也是这样满院子鸡鸭鹅鱼,瓜果蔬菜,陆季迟就不觉得奇怪了,只是……
“它拉屎了,”少年冷静地说,“在你的袖子上。”
洛王:“……!”
***
洗完澡吃完饭之后,陆季迟才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洛王也去换了身衣服,依然是不讲究的农家短打,和那张晒得黝黑的脸凑在一起,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淳朴的泥土气息,半点看不出天潢贵胄的感觉。
不过男人嘛,黑点土点也无所谓,何况洛王五官还是很好看的,毕竟他娘秦太妃是个大美人,这看习惯了也就不觉得辣眼睛了。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来干嘛的呢!”
兄弟俩先是坐下喝了几杯,庆祝久别重逢,而后又聊了一会儿家长里短,之后才步入正题。
陆季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便宜哥哥,但大概是因为脑子里有原主的记忆,洛王又性格憨厚很好相处的原因,倒也不觉得别扭,没一会儿就聊熟了。不过事关重大,他没有告诉他自己的真实目的,只说自己是来找血灵芝的。
“血灵芝?那是什么东西?”
“是一种药材,据说能治好阿辞的病。你也知道我和他姐姐很快就要成亲了,他姐姐向来最心疼他,我要是能找到这玩意儿当做聘礼送给她,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话是借口,但也是陆季迟真实的想法,只可惜从答应姜姮会帮她找那天起,到现在都这么久了,那什么血灵芝还是一直都没有消息。
姜辞是洛王嫡亲的表弟,他的身体状况洛王自然也是知道的,闻言忙道:“我也帮你找!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阿姮表妹,你得对她好。”洛王不笑了,神色严肃地说,“你要是敢欺负她,我就把你种到地里去,往你头上浇粪水。”
陆季迟:“……你敢不敢再恶心一点?”
“嘿嘿,这样你才会听话嘛。”
“……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那就好。”洛王满意了,又咧嘴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怕他再说出什么倒人胃口的话,陆季迟果断选择了转移话题:“对了,听说上个月这里发大水,堤坝被冲塌,死了很多人?”
洛王的大白牙又一下收了起来。
“是啊,”他叹了口气,高亢的声音变得沉闷,“淹了城外很多个村子,死了很多人,也毁了很多庄稼地。”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堤坝不是去年才建的么?”
“是去年才建的,大概三月份完的工,离现在满打满算也才一年半的时间……”
通过洛王,陆季迟很快就了解了这场洪灾的基本情况,他心里有了数,便不再多言,只等洛王回屋睡了以后,才叫上魏一刀和王胜,踏着夜色偷偷摸摸地出了宅子,一路往出事的堤坝奔去。
然而到了地方才发现,那附近竟被官兵团团围住了。
“大半夜的,他们这是在干嘛呢?”魏一刀皱着眉头小声道。
“毁灭证据呗,还能干什么。”王胜冷笑了一声说,“新建的堤坝不到一年就崩塌了,想也知道是偷工减料的原因,他们这是想赶在钦差大人到达之前把旧堤修好,堵上漏洞呢。”
“这也能修好?”
“原本的大堤都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剩下那些碎石处理起来能有多难?”
“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
古代的堤坝全靠人力铸成,所用材料,无非就是最常见的石头木头之类的东西,因此那些人能偷工减料的地方也有限,只要找到当时当时所用的材料进行辨别,应该很快就能查出问题所在了。
只是,怎么才能找到当时所用的材料呢?
这里显然是没法查了,不说进不进得去,就是进得去,只怕也如王胜所说找不到什么证据了。剩下的……
河里肯定有碎石断木,但是这河河面宽广,河流湍急,再加上里头都是淤泥,根本无从找起。
那么……
陆季迟想了想,顺着那大河往下游的方向看去:“这里是没法查了,走吧,去下游那些受灾的村子看看。”
“是!”
三人飞快地没入了夜色中。
然而让陆季迟失望的是,他们找了整整一天也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这些受灾的小村子里,只有断壁残垣,黄土淤泥和因为失去亲人而撕心裂肺的哭声。
***
就这么一连找了三天,还是连半块碎石残木都没有找到,陆季迟只好换了一个切入点去思考——找不到物证,那就找人证吧,建造堤坝是个大工程,当时那么多工匠,总不可能个个都是幕后大佬的人。
这么一想,他就派了魏一刀和王胜去偷工匠名单。
然而这俩都是文盲,不识字。
又想到那些人应该不会留下工匠名单这么重要的证据,陆季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每天闲逛似的在城里城外晃荡,打探当时参与了堤坝建造工程的工匠名字。
倒是问到了不少名字,可惜不是死了就是离开了。
只是越是这样,就越说明里头有问题。
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陆季迟又急又烦,揪光了一副又一副假胡子,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继续打探。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日,陆季迟终于从一个街边卖菜的大娘口中听说了一个人。
“城西玉罗巷里有个姓严的老头儿,就住在我闺女婆家的隔壁,他好像懂点这方面的东西,去年官府招工的时候也跟着去了,可惜没干几天就不小心摔断腿回家了,听说养了三四个月才好呢……”
城西玉罗巷!
可算有进展了!
陆季迟心中大喜,打断大娘后面的碎碎念,跟她买了两颗大白菜:“多谢大娘!这钱给你,不用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