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狱
号称天下第一狱的咸阳狱,自古关押着便是穷凶极恶之徒,因其整体为青石所制,又称为青石狱。
狱深三尺,常年不见日光,压抑至极,大气不得喘,人关在里面,不动刑罚,时日过久身子骨也禁受不住,因此最多只关押半年之余,人便虚弱于浮萍。
日夜重兵把守,便是一只飞虫也进不去。
从大门入,有三条石道,石道幽暗,只有青石墙上的油灯发出昏暗的光芒。
第一条石道最里面一间牢房,雍城守将蒙岩,便是被关押在此。
狱内潮湿阴冷,他身上只覆盖一层薄薄的稻草,强如铁塔般的身躯也是瑟瑟发抖,面色虚弱苍白,他已经被关押一月之久了,战场上三刀取敌将首级的强悍体魄也有些撑不住了。
咚咚咚
忽然一道略微沉重的脚步声在异常安静的石道内响起,随后只见到一个擎着小烛台的身影缓缓在尽头出现,继而站在蒙岩牢房前。
“蒙岩将军……”
嘶哑的声音。
蒙岩猛地一惊,咻的一下坐了起来,眼神呆滞看向牢房门。
透过昏暗烛灯,依稀可看见一个人脸。
他急忙起身,走了过去。
“大王有令,令你狱中自裁。”那人又道。
“大王真的这么说?”蒙岩跪着,热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那人没有再言语了,只是静静的看着,石道内,又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或许是心如死灰,蒙岩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跪在咸阳宫的方向,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大王,我蒙家世代忠烈,祖父为大秦征战沙场三十年,立下不朽之功,家父战死疆场,大王以国礼葬之,如今我……”
说到这里,他哽咽了。
抬头时,眼眸中满含泪水。
“父亲,孩儿不孝啊,孩儿有辱门楣,父亲,孩儿没脸去见您啊!没脸去见蒙家的列祖列宗啊!”
这个强壮如铁塔一般的汉子,这个在疆场上杀人如麻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杀神,竟然在此时哭得像个泪人。
心中的悔恨像是潮水一般淹了他,他不该听信秦川之言,调离蓝田大营二十万守军,致使魏军来袭时,城中尚无足够之兵力抵抗。
雍城沦陷,士卒皆战死,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
他,成为了蒙家,第一个丢城失地的将军,他的失误,致使守城五万兵卒战死,也使秦国南方门户大开,东南半壁沦陷,甚至直接威胁到咸阳,动摇国本。
他透过厚厚的石墙,似乎是看见了雍城之战的惨烈。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缓起身,从那人手中接过一杯毒酒,朝着咸阳宫的方向,屈膝而下,他双手捧着酒杯,轻声道:“罪臣谢过大王。”
随后,一饮而下。
那人见状,目光淡然,擎着烛台又缓步走了出来,同时大声叫道:“不好啦,蒙岩畏罪自杀。”
很快,便有五六个军士冲了下来,从那人身侧而过,就像是没有看到这人一般。
章台宫
偌大的章台宫内只有秦王与其贴身侍人黑伯。
黑伯年逾古稀,两鬓斑白如雪花,这身子骨却仍然健硕,侍奉过三代君王的他,行为处事未曾有半点纰漏,因此也深得当今秦王的信任。
他举着牛油灯,步履矫健的跟在身穿玄黑色服饰的秦王身后。
秦王堰负着双手,踱步慢走,半边隐匿于黑暗中的脸庞显得有些苍白,腿脚重重踩在石板上,脚步声在空旷的章台宫内尤为刺耳。
秦王不说话,深知秦王心思的黑伯也不言语,只是默默跟在秦王身后,以便随时传召。
牛油灯的火焰逐渐暗了下来,宫殿内并未燃灯,黑暗开始侵蚀。
这时,秦王开口了,“川儿是什么意思?”
黑伯微微弓身,厚厚的嘴唇动了动,声音略显沉重,“雍城失守,五万士卒尽亡,长公子之意,应按照秦律,治太子死罪。”
死字,他咬的极轻。
黑暗中的呼吸声加重了,秦王踉踉跄跄的往前走了几步,似乎要摔倒,玄黑色袖袍中伸出一个手掌扶住了柱子,这才勉强维持住身形,随后又是几道猛烈的咳嗽声,好像要把心肺咳出来。
黑伯欲上前,三思后,还是站住了。
此时这位秦王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脸色苍白如薄纸,他闭着眼睛,嘴唇颤抖道:“元儿可是他的亲弟弟,他怎会如此不念手足之情?”
也只在黑伯面前,才会显露真实情感的秦堰继续道:“驻守雍城的蓝田大营统帅蒙岩何在?”
黑伯道:“蒙岩已下了大狱,就等着国尉府提审了。”
“寡人调了二十万秦军锐士给他,就是为了以防万一,结果竟然在打仗的前一刻全部被他调走了,这个事情,一定要给寡人查个清楚。”
秦堰说到最后,似乎是感到体力不支,语调逐渐轻了,但其愤怒却依旧那般浓烈。
身后的黑伯屏气凝神的听完后,微微拱手:“喏。”
说着,他抬头看向秦王,“大王,今日早上之事,您觉得真的如川公子所说……”
秦王轻声:“元儿身子虚弱成那个样子,且不论怎么去公子府,就说现在的元儿是川儿的对手吗?还说夜半要杀他,简直是无稽之谈。”
黑伯顿了顿,又沉默了。
这时,门口出现一个侍人,弓着身子,正准备进来,踟蹰不敢上前。
黑伯缓步走了出去,脚步很轻,几乎没有一点声音。
“何事?”
侍人扑通一声跪地,害怕得颤颤巍巍,道:“小人有要事禀告大王。”
黑伯面无表情看那侍人一眼,训斥道:“既然是要事,为何犹犹豫豫?若是耽误了,你可担得起责任?”
侍人脸上表情立刻变得惶恐起来,脑袋磕在青石板上,道:“小人怕影响到大王休息……”
说到最后,声音愈发低了。
“做起事情来畏畏缩缩,倒是会找理由。”黑伯冷哼一声,轻声问道:“禀告何事?”
侍人小心翼翼抬起头,瞥了黑伯一眼,飞快收回目光,低着头道:“蒙…岩……将军在……”
“说!”
即便是心性如黑伯,此时都没忍住发怒了,他内心忽的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
侍人身子猛地一颤,趴在地上,声音是掩盖不住的惊恐,“蒙岩将军在狱中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