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虽然和肺的联系最紧密,相互之间有大大小小血管相连。肺从外界摄入氧气,然后通过血管送入心脏,再由心脏快递公司名下的红细胞快递员将氧气送去全身各处。
在送氧气快件的同时,这些快递员也会拿走大量退回的寄件,返还给肺部。再由肺,把这些二氧化碳排出体外。
从这层关系来看,心肺系统明面上就是一个物流网络,紧密程度大概就像电商和快递物流一样。
但因为地理因素的关系,心脏靠左,胃也靠左,中间只隔了一层膈肌。就好比在同一个楼里,后门是全市最大的物流中转站,而它的正面却是全市最大的酒店招牌一样。
中转站和酒店老死不相往来,但却因为选址的问题,紧紧挨在了一起。
如果平时各自安分工作,双方都不会出什么问题。可要是有一家出了事儿,只要情况够严重,很有可能影响到自己的隔壁邻居。
裘学亭的心电图上有st段水平抬升的是ii、iii、avf三个导联,而出现t波双相的是v2和v4,提示的病变位置就在心脏下壁。当时心内科医生做介入的时候就是循着下壁去找的,可惜在血管上没查出结果。
要是把下壁往下再延伸一下,透过膈肌就会遇到胃,与之相贴的就是胃底部。
胃就是个装食物的袋子,只是这个袋子内壁能分泌胃酸,袋子本身还能自行蠕动罢了。它的运动幅度并不大,又有膈肌相隔,并不会对心脏有多少刺激。
“如果是饱腹的话......”徐家康算是彻底明白了祁镜的想法,“饱腹、胃部蠕动,说不定就能挤压到心脏了吧。”
“理论上有这个可能性,可事实上饱腹虽然是心梗的诱因,但怎么也得先有冠脉狭窄才行......”祁镜也没急着下判断,而是把问题又抛回给了他,“你在急诊那么多年了,见过冠脉条件不错的人,吃饱后出现这么严重的心梗心电图么?”
徐家康当然没见过,别说他了,就连那些主治主任也都没见过,要不然他们不可能没想到这一层。
“那到底是什么问题?”
“唉,我现在也说不上来,还是等星期一的专家大会诊一起讨论吧。”祁镜把刚想到的几条思路全藏了起来,然后问起了他的感想,“你问了我那么久,我也得问问你,你说老爷子可能是什么问题?”
“我还是之前那句话,没什么问题。”
徐家康看过裘学亭的病历资料,症状很多,涵盖面也很广,但检查下来发现身体其实很不错。对于相当看重检查数据的现代医学医生,尤其是一直在超一线的急诊,比起病人的主诉,他更信数据。
“你觉得老爷子在骗人?”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徐家康想到了对方的地位,连忙解释道,“只能说老爷子的描述不够准确吧。”
“哈哈~~”祁镜笑得合不拢嘴,“你意思是一个上京大学哲学系毕业的学生,一路从硕士、讲师到教授,再走到之后高位的牛人,竟然连自己身体里的感觉都描述不清楚?”
“啊呀,你又来了......”徐家康反驳不了他,只能解释道,“我也就简单的怀疑了一下而已,临床上这种情况又不少见,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话可不能乱讲,人还在市北人民医院躺着呢。”
“唉,老爷子的红卡定在我们医院,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送去市北。”徐家康叹了口气,见这次碰面得不到最后的答案,只能打起了退堂鼓,“我就先走了,下午要去市北看看,你去么?”
“我?我就不去了。”祁镜摇摇头,“昨晚上已经被他们家下了逐客令,我现在再去不是自找没趣嘛。”
“我认识杨开云,他不是这种人,人家又不认识你,见你这么年轻有这种反应很正常......”
祁镜抬手让他打住,解释道:“我知道这种反应很正常,我也没生他的气。只是觉得现在去的人太多,我又不受待见,肯定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去了也没意义。”
“也对,要不是何主任和他熟,我其实也不太想去。”
徐家康又留下多聊了两句,捧了捧祁镜的诊断部,然后见时间不早就草草离开了。
祁镜虽然嘴上说不想去市北,但心里还是很想和裘学亭见上一面的。病情复杂多变到这个地步,病历又经过那么多医生的手,里面能深挖的东西已经不多了,祁镜很想从互相之间的交流中找找突破口。
只是现在根本没有机会,两人身份地位都不对等,连见个面都困难。
想到市北人民医院,祁镜马上就给刚才找了自己的熊博回了个电话。一来是想问问他会诊的结果,也套一套内急对老爷子的诊断,二来他也有其他问题要找他。
两件事儿凑在一起,祁镜直接去了电话。
外科周六没择期手术,熊博正巧在办公室看病历,见是祁镜来的电话,接起问道:“祁医生,怎么了?”
“老爷子现在怎么样了?”
“之前会诊时找急诊要的肝胆b超都做过了,没看到有什么问题。”
“他们还挺谨慎的,先让你排除掉肝胆。”祁镜问道,“那其他方面呢?”
“我只知道心电图上显示有很严重的下壁心梗,st段都融合t波了,所以当时送去急诊的时候,内急那帮人都急坏了。”熊博对裘学亭的病情也觉得纳闷,继续说道,“可是送进介入室后,管子造影进去却发现冠脉没什么问题,当场查的心电图好像又恢复了过来。”(1)
“又恢复了啊。”祁镜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刚才徐家康送来的心电图图形,问道,“恢复成什么样了知道么?”
“st段和t波自己分开了......”熊博说道,“医生什么都没干,这种致死性的墓碑样心电图竟然自行恢复回了原来的模样......”
“看来又得打“冠脉痉挛”了啊。”
“嗯,听说心内科会诊确实打了冠脉痉挛。”熊博听得仔细,继续问道,“对了,你刚说又?这不是第一次了?”
“前几天在一院就有过一次。”祁镜说道,“当时心内科说要让他老人家住院做个全身检查,结果被回绝了,只能开点药让他回家休息。没想到才过了没几天,又来了一次。这次有墓碑样改变,应该比前一次更严重。”
“要真是这样的话,冠脉痉挛的程度相当高了。”
熊博毕竟不是心内科医生,对于具体疾病的后续治疗方法还不太熟悉,只能说个大概。而在肝胆外科方面,裘学亭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所以对话很快就结束了。
“那我先挂了......”
“等等~”祁镜见他要挂,连忙说道,“我还有个问题。”
“嗯?什么问题?该问的都问了,裘老爷子和我的肝胆外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啊。”
“哦,不是裘学亭的事儿。”祁镜笑了笑,这也是他等徐家康走之后才打这个电话的原因,“我要问的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谁?”
“叫什么名字我不太清楚,不过人在市北,应该会送去你们市北急诊。年龄应该在40左右吧,男的,具体情况嘛......”
祁镜回想了昨晚上李汉描述的一系列过程,说道:“有双上肢骨折,左手手臂更严重,估计是粉碎性骨折。右侧后背应该有瘀伤,同位置有多处肋骨骨折,盲猜应该是5-10之间,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既然在这个区域内,我觉得肝脏也有可能受损。”
“所以你就找到我了?”
“随口问问嘛,万一真送来了呢。”祁镜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还有,他昨晚还从二楼跳下去了,估计脚也有点问题。”
熊博叹了口气,点头说道:“半夜里确实有个和你描述的差不多的人来过,120送的,肋骨骨折的骨片损伤到了肝脏。我们普外做完肝脏修补后,就转手给骨科了。”
“人住在骨科?“
“嗯,不出意外的话,先住医院观察观察。两只手肿成那样,实在没法好好做手术,脚我记得没什么问题。”
熊博笑着说道:“其实当时也是因为家属给钱痛快,开口要用的都是进口钢板钢钉。我们值夜班的医生耳朵尖,又八卦,所以在早上交接班的时候多嘴提了一句,要不然我肯定没那么清楚。”
“还真在你们那儿啊......”
“这人怎么了?伤得不轻,是你朋友?”
祁镜想这么说,但想想其实和自己压根就没见过面,所以含蓄地说道:“和我没关系,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昨晚上他去找这个朋友,一直没找到,就拖我查查看在哪儿。”
“哦,原来这样。”熊博也不知道该怎么评论才好,只能说道,“这又是打架又是跳楼的,还真够狠的啊。”
“呵呵,是啊,算我那朋友交友不慎吧。不过病情相似也不一定就是他,我待会儿让那个朋友过来看看吧,希望这人别为了躲开他那么早回家。”
“怎么可能走呢,我们这儿才刚做的肝脏修补,下地还有段时间呢。”
“嗯,这样就好。”
......
祁镜并不知道去找李汉麻烦的是裘开山,更想不到裘开山会和裘学亭是父子关系。
虽然之前特地和公安说过如何做排查,但丹阳那么大,三甲医院那么多,没名没姓的,连张照片都没有,想找到这么一个重击外伤病人并不容易。
民警不可能一个个往医院打电话去问,就算真问了,得到他们想要答案的几率也很低。
在他们看来,比起找到这个真老大,还不如先破掉纺织厂厂长被毒杀的案子来得更好。只要这案子破了,背后的枝叶、树根都会被摆在所有人面前。
到时候谁是天王老子,谁是魑魅魍魉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大早李文毅就牵头开了场专案组分析会,李汉是专案组的首席法医自然也在里面。他们俩要把之前出差这几天的发现做一个简单的汇报,然后基于现有证据好好理顺案子中的逻辑关系。
开完会后,因为家里是作案现场还没解封,再加上之前刚被人盯上,为安全考虑他就在警局就地补觉。
睡的是休息室,虽然床没法和他家里的大床相比,也没舒服的床垫,但累了一晚他很快就和衲子一起睡着了。
只是这种安心的感觉才出现没多久,马上就被祁镜打来的电话铃声砸了个粉碎:“喂,汉总~”
“祁镜?你怎么这时候打过来......”李汉有气无力地回着话,连眼皮都不想抬,“你昨晚上也没好好睡,现在精神怎么还那么好?”
“职业病了。”
“要没事儿的话我挂了......”
“有事儿啊,大事儿!”
“大事儿?”李汉狠狠打了个哈欠,翻身继续说道,“有事儿就快说,我困死了。”
“我就想问问昨晚上那个老大找到了么?市北警力都派出去了吧?”
“老大?什么老大?”
“就那个跳下楼的。”
“哦,那家伙啊,没呢。”李汉声音越来越轻,感觉随时都会睡着,“你问他干嘛......”
“我刚和市北人民医院的一位普外科通了个电话。”祁镜已经能预见到他的表情,“那儿好像有点头绪。”
“头绪?”李汉忽然睁开了眼睛,“你说头绪?什么头绪?你找到了?人在哪儿?”
“别那么激动,只是昨晚出现了一个伤势比较符合那家伙的病人。”祁镜笑着说道,“人就在市北骨科躺着,你让李文毅派人过去查一下就应该知道了。”
李汉没回话,甚至连嗯都没嗯一声,就挂掉了电话。
祁镜看着手机,又把刚才基本记全了的病历资料在脑海里好好整理了一遍。思来想去能想到的办法就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条,在通讯录里挑挑拣拣之后,能用的也就只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