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镜也没想到会和这个叫吴擒虎的家伙那么有缘,昨一整天能见上他三次。
从早上老北区中心医院到照片里的仁和医院,再到最后自家医院的急诊门口,吴擒虎一直穿着他那套黑色西装和蓝衬衣。
虽然是普通职员常穿的衣服,但套在他的身上总有种违和感。
而祁镜则是从急救员摇身一变成了普通民众。
其实吴擒虎在区中心医院见过他,毕竟是急救医生,身上那抹橙绿色的背心格外醒目。只不过祁镜那时戴着口罩,以吴擒虎的能耐没法单从眼神就把人记住。
而到了晚上,经过在炸串店的深刻记忆,祁镜已经完全掌握了对方的面部特点,以至于刚跳下急救车,一眼就把坐在门口的吴擒虎认了出来。
蹲点蹲到了自家医院,祁镜实在没法忍。
处理陈亮君的时候,他还想着该怎么找这人套近乎。没想到刚处理完,想走出大门透口气,这家伙竟然笑呵呵地跑了上来。不仅自己送上门,并且还开启了反向聊天模式。
也许是下急救车的时候,手里拿着陈亮君的背包,祁镜自然而然地被误认成了家属:
“送老婆来的医院?”
吴擒虎就像个憨厚的老大哥,让人乍一看怎么都恨不起来。祁镜被问得愣了两秒,想了想后决定将计就计:“不,我是她亲姐夫。”
“哟,看上去医生都挺急的,这是怎么了啊?”
吴擒虎关切地问了一句,还伸长了脖子往绿色通道里望了几眼。
见祁镜没回声,他发现了自己的唐突,马上又笑着解释道:“我也是陪朋友来看病的,前两天刚来,也挺重的。人啊,还是乐观点好,现代医学那么发达,什么病看不好?”
拉近自己身份的同时,开始做起家属们的思想工作,并且把临床医生拔高到了一个本不属于他们的位置。一开口就是老渔夫了,还是紧盯着120急救车,专钓肥鱼的那种。
“是吗?我看他们还挺紧张的,以为我小姨要不行了。”
“哦哟,她年纪轻轻的这是怎么了?”
“唉,中毒了,听车上医生说是老鼠药!”
吴擒虎在听到老鼠药的时候,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因为按他的经验,如果是服毒自杀,就算人没救回来也很难找到医院的麻烦。
发现刚到手的肥鱼竟然是条肉少又难以处理的清道夫,吴擒虎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不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挤不出利润的猎物,不要也罢。所以,当即他便以买烟为由,转身准备离开祁镜的视野,寻找下一个倒霉蛋。
就在这个时候,渔夫和鱼的角色互换了。
祁镜见他要走,连忙看向黑压压的夜空,大叹世道不公:“唉,那个杀千刀的炸串店,竟然在肉里下毒!可怜小君考完硕士马上就要毕业了,咱全家就这一名大学生啊!现在竟然出了这档子事儿,我怎么对得起她们的爹妈......”
“啊?是有人投毒?”吴擒虎听了之后连忙回头又坐在了祁镜身边,连忙问道,“这店也太狠了!”
“是啊......”祁镜回头看了他一眼,冷不丁问道,“你刚不是说去买烟吗?”
“烟?嗐,我想着医院不是禁烟嘛,在大门口吸烟也不是很好,还是忍忍算了。”
吴擒虎没想到事儿竟然有反转,清道夫翻身一跃竟然成了蓝鳍金枪鱼。病人不仅带着高材生的标签,还是全家的希望,再加上投毒、意外等词条,妥妥的大肥鱼!
短短几秒,吴擒虎老练地改变了策略。
“是老鼠药中毒?”
“嗯,听医生说是的。”
“我觉得不一定吧。”吴擒虎笑了笑说道,“急救车上的医生临床工作都是二把刀,万一不是的话,说不定还有转机。”
“不是?可那些医生......”
祁镜的话忽然停了下来,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来了这么一手,连忙点点头:“大哥,你说的有道理啊。您贵姓?哦,我姓齐,就住在清里坊旁的新小区里。”
“齐?齐头并进的齐?”
“嗯嗯,对,大哥是......”
“我姓吴,就在丽华小区,咱们俩住得还挺近啊。”
重新开启对话,处处都能透着吴擒虎的谨慎。也不愧是老江湖,一点也不急躁,不过祁镜忙了一天,可不想慢悠悠的聊下去,所以见他如此,就决定帮上一把:“吴大哥,你似乎对医生的工作很熟悉啊?”
“额......额,是啊。”吴擒虎笑着说到,“这段时间一直往医院跑,见多了。”
“哦。”
祁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看我小姨子这情况,接下去我该怎么办?”
“她家里人在哪儿呢?”吴擒虎没想到那么容易就和人聊上了,便马上进入第二步,搜集证据,“这时候得把家里人找来啊,你虽然是姐夫但也是半个外人,真到出事儿的时候你也未必能拿主意。”
“唉,她爹妈都不在丹阳,远着呢。”
“那总得有个直系亲属吧。”
“她姐在本地。”祁镜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刚打过电话了,没接,应该在忙吧,等忙完了应该就回我电话了。”
“就你们俩?”吴擒虎看向绿色通道,想着刚才还下来一个妹子,便问道,“刚那位姑娘呢?”
“哦,是她同学。”
吴擒虎听完这些又把这个病例往上抬了一个台阶。
家属里只有一对小夫妻在丹阳,朋友还是个没接触社会的学生,这种情况实在太适合自己发挥了:“现在确定中毒的药物是最重要的,说是鼠药,可这只是怀疑性的判断。”
“可那儿的医生说高度怀疑。”
“是啊,就是怀疑。”
祁镜点点头,仿佛学到了不少新知识:“那接下去呢?”
“接着啊,接着就是看看医生们的治疗有没有效果啊。”吴擒虎笑着说到,“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如果治疗没效果,那不是白治了?你们这送的是icu......icu懂吗?”
见祁镜有些茫然,他强调道:“icu,重症监护室,那儿用的都是最贵的东西!”
“很贵吗?”
祁镜俨然一个初次接触医院的愣头青,吴擒虎都觉得实在太好忽悠了:“当然贵了,兄弟,这儿的费用可不比普通门诊。还记得一个朋友,就进了三天icu,你猜花了多少?”
“多,多少啊?”
“28万!”
“那么多?”祁镜嘴巴能塞进两个核桃,仿佛对这种事儿闻所未闻。
“说句难听的,现在最怕的就是人住icu出不来。”吴擒虎开始点明主题,解释道,“你想想,人如果治好了,那肯定最好,皆大欢喜。如果今晚人就没了,那也就一了百了,她命数如此,咱没法强求。可要是只治了一半呢?人出不来,又没法走,这就......”
“啊,这......”祁镜都没想到有人会用这种情况来刺激家属,“你意思是说医生靠过硬的技术,把病人一直维持在一个病危的状态,然后让他不停地住在icu里花钱?”
吴擒虎听着觉得有点奇怪,不过意思是传达到了:“对,没错。”
“会有这种医生?”
“有啊!”吴擒虎连忙举例道,“我以前一朋友,就喝醉酒摔下楼而已,胳膊折了。他当初没当回事儿,也就拖了三天吧,没想到医院一查直接送进了icu。”
“怎么了?”
“听说一个什么综合征,手肿得像个紫萝卜。”
祁镜一副听书人的样子,但脑子里马上反应了过来:骨筋膜室综合征......呵,手看来要没了。
吴擒虎用手比划了两下,继续说道,“其实当初叫我去的时候,我看着还算好,在医院治两天应该能缓过来的。没想到那些医生又是挂抗生素又是上这药那药的,前前后后花了小20多万,最后还是把手给切了。”
祁镜惊讶得瞪大了两眼:“这就切了啊!”(活该拖三天)
“后来听说还什么高热感染的,体温到了40多度,好像还有个血管凝血什么的......”吴擒虎这时还不忘黑一黑医生,“你看这些医生够厉害的吧,一个手臂出了问题的病人,手被切了,最后还能闹一个感染出来。”
“那然后呢?”祁镜嘴上在问,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死了吧,这要能救回来真就牛逼了啊。
“死了啊。”吴擒虎叹了口气,“从摔伤到进骨灰盒,前后也就一个星期而已。”
“这......花了多少?”祁镜忍不住问道。
吴擒虎伸出了右手五指:“50万,留给老婆孩子的存款没了,保险公司也只能赔一部分。好在是个大货车司机,跑长途的,多少有点积蓄,否则人没了还得倒贴钱,多冤啊。可惜了那俩娃和他老婆了,真的可惜啊。”
事儿的经过不长,但事是真事儿,再加上些艺术加工足够能打动每一位重病患的家属。眼见祁镜表情逐渐复杂,吴擒虎感觉火候到了:“唉,她家里有多少钱?现在钱就等于命啊!”
祁镜舔了舔嘴唇,手忍不住爬上了脑门,猛力地挠了起来:“她一个苦学生,哪儿有什么钱啊。”
“这麻烦了啊。”
吴擒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所以每每如此,他都会用到这个例子。虽然最后判下来医院无责,但在病人家属这儿可以说百试不爽,一说一个准:“他们让你交钱了吗?”
“先交了120急救的费用。”听到钱字,祁镜紧绷的神经马上被刺激了一下,“接下去就是一个解毒药和几支其他支持治疗的药物,总共也就几百而已。”
“几百?”
吴擒虎皱起了眉头:“进icu才花几百我是从没见过,等着吧,接下去有的是花钱的地方。对了,她是穷学生,你和你老婆应该工作了吧,你们没钱吗?”
“呵呵......”
祁镜苦笑了两声,没答话。
这时他的手机响起了短信的消息提示音,一看正是陆子珊。
“怎么了?”
“哦,给我老婆发短信。”
“都这时候了还发短信?直接电话啊!”
“唉,谁让短信省钱呢。”祁镜摇摇头,露出了一脸无奈的表情,“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那这小姨子咋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
“要不这样。”吴擒虎侧过身,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塑料盒,打开后从里抽出张名片递了过去,“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工作电话,如果有麻烦的话可以来找我。”
祁镜接过名片,看着名字下方写着的“医疗纠纷调解有限责任公司业务主管”,差点笑出声。
“怎么了?是不是没见过这种工作?”吴擒虎对这个工作反而有些自豪,笑着解释道,“公司就是那个货车司机的老弟开的,为了那些被医院讹钱的病人和家属打抱不平。”
“医院也未必对每个病人都这样吧。”祁镜虽然收下了名片,但还是觉得有些为难,“要不然也太黑了吧!”
“哈哈哈~~”
吴擒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伴随着这个谜之笑声而来的是位急诊医生的脚步声:“陈亮君家属?陈亮君家属是哪位?”
“哦哦,是我是我!”祁镜连忙起身靠了过去,“纪医生,我妹子怎么样了?”
“人不太好啊。”纪清摇摇头,拿来几份报告单,“把这些签了,然后再去付费。”
“呼吸机?”
“嗯,呼吸不太好,必须上呼吸机。”
“这要多少钱?我们家可没太多存款啊,能不能不用呼吸机?或者说便宜一些也行,我家小君很乖的,真的......”
“好了,别演了!”纪清长舒一口气,打断了他的话,“人都走远了。”
“走了吗?”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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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走就上了。”纪清想着祁镜刚才发给自己的短信,问道,“你不会只是玩玩那么简单吧?”
“本来确实只想摸摸底,不过现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