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是放在15年后,祁镜说的理由会有些牵强,但在那个年代却特别好用。因为米国就代表了医疗的高峰,去米国镀金就代表了高人一等。
如果从整体水平来看,祁镜承认医疗高峰这句话没什么问题,但要是单单把诊断拿出来,他的想法就有点不一样了。在他看来,高精尖的检查仪器和手段依然比不了病例经验的堆积。
一句话,祁镜既抬高了自己的身价,又撑过了黄玉淮的追问。
“米国?”
黄玉淮眉毛挑了挑,考虑到之前米国的猪链球菌yi情,以及早就有的猪链球菌人感染模型和相关研究,这一切似乎都说得通:“说说你的诊断依据吧。”
“爸,你不也觉得是猪链球菌吗?”
黄兴桦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不追根究底是不肯罢休的。他看了看手表,想着帮祁镜解围,也好早点结束会诊让这些专家回去休息,便说道:“时间不早了,早点设定治疗方案......”
“你认为临床上靠“觉得”就能治病救人了?”黄玉淮瞟了他一眼,“我只是猜的,手里没证据。既然这位年轻人说是诊断的,那就说一说证据嘛。而且确定了传染源也可以知会yuenan方面,让他们早做防范。”
老爷子来这儿一个是为了断病治疗,另一个就是来会一会祁镜。上次上京的会诊他没时间来,这次明海机会难得,他一定要看出点东西才行。
到了他这个年纪,谁会不喜欢有实力的后起之秀呢。当然前提是,他确实有真才实学。
既然自己老爸发话了,黄兴桦也没法再拦。
至于王贵那里,刚输完万古和一半剂量的泰能,其实他的身体已经不宜再输其他抗生素了。感染性休克的抗生素使用中首剂量必须足量,但之后必须针对病人的情况做出相应调整。
所以就算这儿得出了治疗方案,真到了林荣手里,最快也得等6小时以后再用,而且具体使用时机还得看王贵的身体情况。
这么看来,这儿的治疗方针倒是不那么急了。
祁镜其实考虑的也没那么多,既然老爷子有兴趣,他说详细点也没什么:“首先病人的症状就和人感染猪链球菌非常相像,尤其是丁秀娟的口唇疱疹和听力丧失,这些恐怕黄老师还不知道。”
“病人有口唇疱疹和听力下降?”
黄玉淮这一路才半小时,没想到又让他们找到了新症状。他看向自己的儿子,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点头后,又把视线拉回到祁镜这里,“口唇疱疹可以是普通的病毒感染,听力下降或许是脑膜炎的并发症。”
“丁秀娟结膜有轻微的炎症,应该是感染进入人体的第一站。”
“隐球菌造成的脑膜炎也会让眼睛受累,为什么你就肯定是猪链球菌?”
黄玉淮最开始在出租车上想到的另一种可能性就是隐球菌感染,第一时间就被他排除了。不过这并不影响他把这个菌拿来当成问题,转手就在祁镜脚下砸出个烟雾弹来。
“隐球菌?”祁镜笑了笑,“黄老师开玩笑了,隐球菌的脑膜炎严格来说是眼肌受累,不是眼睛和结膜。首诊往往是眼科,主诉是复视、斜视、弱视、怕光......”
“好了好了。”黄玉淮见他根本不上当,连忙做了个停的手势,“说说感染链吧。”
“这就得问丁秀娟了。”祁镜指了指黄兴桦的手机,“打给她问几个问题就能知道感染源在哪儿。”
之前丁秀娟在做脑ct的时候,李护士发现了她的口唇疱疹和听力丧失,同时上了和王贵一样的万古和泰能。之后的脑ct报告和王贵一样是脑膜炎,但程度要轻不少。
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小时,丁秀娟在最强抗生素的治疗下,情况已经趋于平稳。
“她身上没事儿吧?”黄兴桦问道。
“没看到有皮疹。”林荣检查了一遍,“已经用了一个小时的药了,马上这袋就要下去了,应该不会出问题。”
“复查的血常规,结果怎么样?”严虹问道。
“血常规改变不大,体温也停在了38.9度,没再往上升。”
“看来万古霉素确实有效。”专家们纷纷点头,“如果王贵没出现毒副作用的话,恐怕现在情况也不会那么糟糕。”
丁秀娟因为起病够晚,发现得也早,在多重治疗的加持作用下,刚起头没多久的脑膜炎症状已经有所缓解。听床边有声音,她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身旁模糊的白大褂身影:“医生,我这是怎么了?”
“你也和你男人一样染病了。”林荣长舒了口气,“不过好在你情况不严重,现在用的也是最好的抗生素,身体正在慢慢......”
话还没说完,林荣就觉得自己的手腕一沉,丁秀娟的手探出白色被子一把拽住了他:“王贵怎么样了?”
林荣有些尴尬,来了疾控中心其实已经很少遇到这种情况了:“这个么。”
“把电话给她。”这时他的手机听筒里传来了一个声音,“让我们来说吧。”
丁秀娟全身无力,脑膜炎被压住了但脑仁还是生疼没法动。林荣把手机开成免提,放在了床头柜上。声音是祁镜的,面对家属他没选择隐瞒,如实说明了王贵的具体情况。
刚刚从昏睡的状态苏醒,一下子听到自己男人的病情,丁秀娟有些受不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你先别急,现在王贵还有时间,我们必须明确感染源,对源头实施封锁。”祁镜顿了顿,问道,“你好好回想一下,你和王贵两人是不是在他表弟家接触过生猪肉?”
丁秀娟啜泣了两声,点点头:“对,就是在英华家,他和英华一大早一起宰的猪。我想怎么那么轻松就放倒了,原来是头病猪......”
“是活的?”祁镜追问道。
“对,是头活的,前一天英华从集市上拉回家,看上去确实有点愣头愣脑。”丁秀娟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英华难得见王贵一回,心里高兴,所以就......唉......”
之前祁镜的判断没有错,源头就在杨英华的家。那头死了的猪染上了猪链球菌,在宰杀的过程中靠着接触传播进了夫妻两人的身体。
黄兴桦是疾控所长,现在掌握了传染源的确切消息,一个激灵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他必须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那三名yuenan的传染病学专家,尽早找到病猪的源头,同时也得找到杨英华。既然夫妻两人都染病了,那杨英华估计也难逃这个命运。
而且以yuenan现在的情况,杨英华的处境可能比王贵夫妇更危险。
现在找到了源头,祁镜便开始向传染途径下手,只有找到完整的传染链才能证明自己的判断没有错:“你是不是用手揉过眼睛?”
“我也不清楚,想不起来了。”
“那王贵是不是......”
“应该没有吧,他们杀猪都挺小心的,还戴着护目镜,防止脏水进眼睛。”丁秀娟想了片刻,回答道,“我大概是去猪圈拿了什么东西,回来忘记洗手了。”
黄玉淮这时打断了祁镜的问话:“接下去就不用问了,接触传播只要有一个小伤口,哪怕是毛囊炎破溃,也会给细菌可乘之机。”
“伤口,对,伤口!”
这时丁秀娟想起了什么,声音也被拔高了几度,“老王他手臂上有伤,是前三天去果园的时候摔跤弄的,大概是三四公分的口子吧。”
“口子?没看到他有伤口啊......”林荣皱起了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总算反应了过来,“哦,对了,他那条做了半固定的手臂。对对对,他那条手臂上有伤,上半固定纱布的时候还特地做了消毒。”
“看来就是那儿了。”
事情已经水落石出,经过近六个小时的会诊,反复筛选行径路线上的各种可能性,最后完善了传染病学的三大要素。
至于如何封堵传染源,如何斩断传染途径,那是黄兴桦和yuenan几个专家的事儿,不归他们管。但现在会诊的意义又产生了些细微的变化,不仅仅是为王贵找到最合适的抗生素组合,同时还得为yuenan方面找到一个廉价的方案。
“麻烦啊,他们那儿没万古霉素吗?”专家b习惯性地从烟盒里掏了根烟,在桌面上敲了敲,最后还是很不情缘地放了回去,“yuenan也没那么穷吧。”
“当然穷,用的起万古的人是绝不会去杀猪的。”
“也对。”
“我知道大家都累了,不过王贵还在丽城疾控icu里躺着等我们的方案呢。”黄玉淮翻开了一本小本子,视线看向了正忙着开窗透气的严虹:“严主任,说说病人现在的情况吧,如果试用抗生素,那个叫他一次性能撑多少种?”
“他现在肝肾功能不算好。”严虹表情严肃,犹豫了会儿,还是建议道,“能不能撑到出药敏实验结果?”
在她的经验范围内,一般的感染性休克都能撑到出药敏实验结果。一共也就5-7天的时间,她有信心在这段时间里吊住王贵的性命。
但谁知黄玉淮毫不犹豫地摇起了头:“这个菌要是放着不管,最快2天就会没命。”
“那么夸张?”
“就是这么夸张......”祁镜补充道:“米国几次yi情虽然感染人数无法和我们的sars相比,但都出现了非常高的病死率,医生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算得到了有效的支持治疗,只要扛不住细菌的攻击,最后病人的休克也很难逆转,造成全身多器官衰竭。”
“可是他的肝肾可没那么多余地给我们折腾了啊。”
严虹脑子里记着王贵的所有检查记录:“之前万古+泰能对肾脏都是极大的负担,就算现在得到了休息,可也经不起轮番上阵。”
“就说一次能上几种吧。”黄玉淮喝了口茶,已经开始在本子上写起了东西,“你只管你说,抗生素筛选工作我们来做。”
严虹叹了口气:“一次最多两种,次数也不宜过多,而且宜早不宜迟。”
“好了,开始做筛选吧。”黄玉淮用手里的水笔敲着本子页面,说道,“现在丽城疾控手里有的抗生素种类一共是六种,青霉素、头孢、氨基糖苷类、大环内酯类、喹诺酮类、四环素类,都说说想法。”
专家a率先开口:“我觉得从最简单也最方便的青霉素开始,有时候反而是最原始的药物更有效果。”
“不,我反对。”专家d反驳道,“之前病人已经吃了万古霉素毒副作用的亏,以丽城那儿青霉素的纯度,很有可能出现过敏反应。这样的话,病上加病,反而不妥。”
“那就从大环内酯类里找。”专家c说道,“阿奇霉素对革兰阳性菌的效果也不错。”
黄玉淮看了看众人:“阿奇霉素,都同意吗?”
“同意。”包括祁镜在内,所有人都点点头。
黄玉淮在纸上第一行轻轻写下阿奇霉素,然后说道:“第二个,你们准备选什么?”
“反正喹诺酮类不行。”专家b摊摊手,“那是针对革兰阴性菌的,之前用的左氧氟沙星完全无效也表明了这一点。我个人建议用前两代头孢,其实头孢历代虽然抗药谱越来越广,但三代确实更偏阴性一些,反而是一二代头孢偏阳,尤其是头孢他啶。”
“我建议用四环素。”专家a继续提出自己的意见,“四环素对付阳性菌不错,而且也避免了头孢可能出现的过敏反应。”
“啊呀,之前挂三代头孢的时候不是已经做了皮试嘛,哪儿还会过敏。”
“24小时就要重做皮试,这可是临床常识。”
“都这时候了还管那么多干嘛?”
一趟为猪链球菌准备的军备,到头来反倒成了会议开始以来最激烈的阶段。黄玉淮被他们吵的脑袋疼,敲了敲桌面:“别吵了,选个药还吵。”
“黄老,还是你来定吧。”
“是啊。”
“四环素和头孢他啶......”
黄玉淮也在犹豫这两个药物,基本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时,他想起了坐在一旁的祁镜,忍不住看了过去:“小子,你怎么不说话?”
“我?”祁镜笑了笑,“我怕说出来被你们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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