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视频那头的是个法国医生,而视频连线的这头却是一大帮华国医生。
皮埃尔英语很差,所以就很自然地用了自己的母语,说得全会场只有黄兴桦和祁镜两人能听懂,其他人都是一脸懵逼,只能等黄兴桦的翻译才能听懂。
黄兴桦的法语不错,是去法国进修那几年自学的。
而祁镜的就要稍差些,毕竟当初读博被交换到法国的时间只有半年,语言环境的限制让他的口语很一般。当然也只是稍差而已,正常交流还是能做到的,甚至在专业术语方面反而比黄兴桦还要再强上一些。
在十多年前,能操一口流利的法语或者德语,在医学领域还是非常吃香的。两个先进国家的医学实力和米国不相上下,而且国内有不少老牌医学院和法德两国的医学院也有合作关系。
祁镜的法语就是这种合作关系下的产物,这也让他深知学习另一门语言的便捷度。
也不是为了装逼,更不是为了显示自己有学历高人一等,祁镜学语言完全是为了能读懂一些奇奇怪怪的传染病期刊。这些期刊的内容都很偏,研究范围更偏向落后区域。所以绝大多数都没有英译本,而中译本就更少了。
为了能看懂,祁镜一直都在自学乱七八糟的语言。
从热带国家常用的法语、西班牙语开始,到阿拉伯语、意大利语、葡萄牙语,他多少都懂些。之后无聊的时候,为了读南亚东南亚那些当地的医学杂志,他还学过一段时间的印地语、马来语和泰语。
反正宗旨只有一个,日常交流全部放弃,只要能看懂期刊就行。
好在,法语是他学习时间最长的一种,至少能做到和人正常交流:“皮埃尔医生,你说是嗜酸性筋膜炎,那林医生的γ球蛋白是多少?”
祁镜边问,一旁的黄兴桦就帮忙把他的话翻译给了台下那些主任。而γ球蛋白中的希腊字母“γ”就代表了第三的意思:“γ球蛋白就是我们说的丙种球蛋白。”
“丙球?”
“丙球和嗜酸性筋膜炎有什么关系?”
“喂,老张,你可是皮肤病的专家,怎么问起别人来了?”
“唉,这病临床上肯定很少见,我压根就没听说过。”座上那位年近60的老主任很无奈地推了把眼镜,“我觉得既然要用激素治疗,小祁还问起了丙球,应该是一种免疫性疾病,所以应该不归皮肤科管。”
“原来是这样......”
“听着似乎有点道理。”
这位老主任虽然不懂,但靠着得到的两条线索倒是反推出了嗜酸性筋膜炎的特性。相比而言,那位皮埃尔就要差多了。即使知道嗜酸性筋膜炎是个什么东西,可依然不懂γ球蛋白在其中扮演的角色重要性。
“γ球蛋白?”皮埃尔眉头微皱,“我不太清楚。”
(黄兴桦:他说不知道。)
“嗜酸性筋膜炎会合并高γ球蛋白血症,你们没查γ球蛋白,就认定是嗜酸性筋膜炎?”祁镜轻笑了一声,连连摇摇头,“是不是太草率了?”
(黄兴桦:祁镜说丙球会升高)
(老张:小祁说了那么大堆话,怎么到你嘴里就这几个字?)
(是啊,你这怎么翻译的?)
(黄兴桦:同声翻译有多累恐怕在座各位都不太清楚,我还不是专业的。现在有的翻就不错了,怎么还挑三拣四的。要觉得不行就把耳机摘了,自个儿听去。)
这些老主任懂英语的都很少,更别提法语了,而他们也早就转变了刚来时的思路。
就在之前的几轮会诊过后,他们就已经将态度从积极参与会诊转变到了学习交流上。现在能知道个大概情况也总比什么都不知道来的强,所以只能忍。
祁镜这儿也没去刁难那位小医生。
看模样,皮埃尔很年轻,应该只是刚进临床没几年,所以祁镜只是让他找来了他的上级,希望能得到满意的答复。
被拉到摄像头前的是一位女医生,萨拉,30多岁的年纪,梳着一头金色大马尾。刚来,她就解释道:“我是医疗队的领队,刚才和检验科的同事做了交流,对于刚才活检报告的诊断建议,确实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黄兴桦:她在狡辩)
祁镜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立刻询问道:“我想知道林医生是否有高γ球蛋白血症。”
(黄兴桦:祁镜继续问丙球数量)
萨拉连忙带着一丝反驳口吻,极力解释道:“实在不好意思,这儿条件有限,连免疫球蛋白都没法测,单测γ球蛋白计数对我们而言是不可能的。”
事实确实和她说的一样,当地条件有限,能查个血常规和肝肾功能就不错了,哪儿有条件去查具体的某一种蛋白质含量。黄兴桦马上意识到了这句回答的重要性,翻译也难得正经了一次:“她回答说当地医院没法测丙球。”
按理说,祁镜的提问就该到此结束,硬件上的差距不是靠嘴上说几句话就能轻松弥补的。
然而这位24岁的年轻人,根本没有被难住,从他的回话中反而能隐约听出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感觉:“球蛋白数量=α+β+γ,血常规里的球蛋白计数总有吧。α和β球蛋白比例不高,且数量一直都很稳定。所以只要球蛋白数量不高,γ球蛋白的数量一般不会高。”
(黄兴桦迟疑了片刻:她被问懵了)
(老张:黄主任,这哪儿需要你来翻,我们自己看视频就能看出来)
(众人:是啊,何止是她,我们也懵了,能不能翻得详细些?)
(黄兴桦:祁镜的意思是不要在意具体数值,只要球蛋白数量不高,丙球就不会高)
事实上萨拉确实有点懵,但至少还是听懂了祁镜的意思,报出了血液报告里的球蛋白数量:“球蛋白确实不高。”
(黄兴桦:丙球不高)
“那就说明嗜酸性筋膜炎站不住脚。”
(黄兴桦:祁镜说他们错了)
萨拉又重新思考了一遍祁镜刚才说的内容,想了好一会儿才不得不承认道:“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林医生很有可能不是嗜酸性筋膜炎。”
(黄兴桦:她认怂了)
听到这个消息,那些老主任各个眉开眼笑,在诊断方面是自家人压了对方一头。但这只是鉴别诊断的一小步而已,祁镜需要提问的内容还有不少,现在谈确诊还为时尚早。
“林医生在吗?”
“还在病房工作。”萨拉摇摇头。
“那有没有他身上那块皮肤的肿块照片?”祁镜问道。
“有。”萨拉点点头,拿起了一份病历夹翻阅了起来,“稍等......”
(老张见黄兴桦只是坐在一边无动于衷,显然是急了:老黄,你倒是翻啊!)
(众人:这都对话两个来回了,说好的同声传译呢......)
(黄兴桦:都不是重点,没什么好翻的)
林志行的皮肤肿块只有一处,就在左手腕的内侧。从照片来看,肿块处皮肤颜色加深,肿胀明显,让祁镜首先怀疑的就是黑热病:“需要先检查一下是否是黑热病。”
(黄兴桦:祁镜怀疑黑热病)
(老张:黑热病......和黄热病什么区别?)
(黄兴桦:一个黄的一个黑的)
(众人:好好说话......)
(黄兴桦只能很不耐烦地答道:黄热是病毒,黑热是寄生虫)
萨拉听到了一个耳朵早就听出了老茧的疾病,连连摇头:“我们一开始也怀疑是黑热病,但结果并不是。林医生做过血涂片的检查,没发现寄生虫的踪迹,之后也做过骨穿,骨髓涂片里也没找到杜氏利什曼原虫。”
(黄兴桦:她说不是黑热病)
祁镜皱起了眉头,追问道:“刚才的皮肤活检......”
“也没有。”萨拉看着挺无奈的,“要不是因为寄生虫的检查结果都是阴性,我们也不至于那么倾向于嗜酸性筋膜炎。”
(黄兴桦:她为刚才的错误作辩解)
祁镜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杜氏利什曼原虫导致的黑热病,那引起皮下寄生虫病最有可能的就是丝虫了,有没有发现过微丝蚴?”
(黄兴桦:祁镜怀疑丝虫)
萨拉摇摇头:“外周血、骨髓都很干净,全都没有。”
(黄兴桦:她说不是丝虫)
对于林志行手腕上的那个肿块,祁镜一直以来都觉得更像是皮下寄生虫造成的。可现在三种常规的皮下寄生虫检查方法都扑了空,确实需要转换一下思路。
只不过别人转换的是跨科的诊断思路,既然暂时排除了寄生虫,那就该往其他科靠拢,比如皮肤科、免疫科、或者神经内科等等。
但到了祁镜脑子里,转换的却是另一种,纠错思路。
“之前的血涂片和骨髓涂片的报告还在吗?”祁镜想了片刻,决定从检查报告开始查起,“我想再好好看一看。”
(黄兴桦:祁镜不信她)
(老张:老黄,你别瞎翻啊,小祁明明做手势画了一个方块,应该只想看下报告单而已)
(黄兴桦:没错啊,这不就是不信她么,说不定连检查报告都不信!)
(众人:你什么鬼逻辑......)
其实黄兴桦说的也没错,萨拉听到这个要求后也觉得祁镜不信任自己。但出于救治林志行的相同目的,她没有拒绝,找到了那两份报告,并且把描述内容和诊断结果依次放在了摄像头前:“我没记错,确实没发现寄生虫。”
(黄兴桦:没虫)
祁镜又快速扫了一遍检查报告单上的内容,不论描述还是最后的结论都写得很详细,也没有出现错漏,足以见得他们对林志行的重视程度。
正当女医生想要收起检查单的时候,谁知祁镜忽然说了一句:“时间,对,就是时间!我把最关键的时间给忘了。”
“时间?什么时间?”
祁镜的思路跳跃太快,萨拉完全跟不上,只能勉强记下自己该做的事情。但只是愣了不到五秒,就已经让祁镜忍不住催促了起来:“就是实验室出具报告的具体时间,应该就在单子的角落里。快帮忙找找,这个对诊断真的很重要!”
“时间......时间......”
在和萨拉的交流中,祁镜终于聊到了重点,而此时的黄兴桦则是坐在一旁干看着,一句话都没说。
(老张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耳机:怎么又没声音了?)
(黄兴桦经他提醒,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聊到重点了,挺有意思,我听着有点走神了)
(众人:我还以为又碰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被你选择性略过了呢)
萨拉实在不知道祁镜为什么放着检查结果不看,而去找什么检查单的时间:检查单的时间能说明什么问题?靠研究送检到出结果这段时间的长短,来预判检查结果的准确率吗?这也太扯了!
祁镜看着萨拉指向一处的手指,“晚上23:11分,我没看错吧。”
“没错。”萨拉说道,“这么看来,抽血送检的时间应该就在晚上22点左右。”
祁镜点点头:“果然,是送检的时间出了问题!”
(黄兴桦:祁镜说送检的时间有问题)
(蔡萍:有问题?能有什么问题?)
(黄兴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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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夜现周期性也只属于一大部分丝虫,绝不是全部丝虫。在非洲有一些丝虫的微丝蚴和其他种类不同,它们更喜欢在白天进入外周血。”
祁镜说出了自己的理由,同时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做了个二的手势:“我建议给林医生复查血涂片和骨髓涂片,做两次,一次上午十点,另一次在晚上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