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吃好了这顿‘断头饭’,巴丹珠又被带去主将营帐问了回话。
因为吃了羊肉汤,巴丹珠连嗓门都比之前问询的时候敞亮了几分。
她先问了一个事关生死的大事,“崔将军给我们吃肉汤,和干面馒头,不会是想吃完这顿就送我们上路吧?”
“不会。”崔承允坐在桌案后头,面无表情的回答。
巴丹珠又问:“那下一顿呢?吃了会不会让我们上路?”
坐在她对面的崔承允没有答话,而是直接问:“所以如今北蛮是何情景,以至于像你们这般的人家,都要选择逃亡?”
“就是像我们这般的人家,所以才要选择逃亡。”巴丹珠此时明显神情黯淡了不少。
“说说。”崔承允微抬下颌,身子往椅子的靠背上一仰,一副已经准备好听长长一段话的样子。
事已至此,巴丹珠也觉得没必要隐瞒什么,便把北蛮现在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总结来说,北蛮现在就是腹背受敌,又遇几年灾害,粮食短缺,北蛮王为了领土不被侵占,必须要大量征兵征粮,粮征不上就抢粮,人征不上就抢人。
因为巴丹珠她夫家,先尤一族,是北蛮大族,刚开始他们也没觉得会有厄运降临到他们头上。
可随着北方冬季的到来,皇族食物都开始紧张之后,北蛮王就开始让这些贵族进贡。
几轮进贡下来,有些家中人口多,实力相对不那么雄厚的贵族,就吃不消了。
渐渐就有人家,给不足皇族要求的粮食和牲口数量。
北蛮王为了以儆效尤,还实施了若有反抗者,全家全部斩杀的政策。
此举,让很多北蛮的贵族,有了唇寒齿亡之感。只要有点儿想法,有点门路的人家,基本都想逃离北蛮。
北蛮王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一旦得知某家人家有人逃离,就会斩杀这一族所有的人。
他以为,这样就能遏制贵族们逃离的步伐。可惜暴政之下,人人自危,北蛮王越是这样强压,想逃的人就越多。
而巴丹珠他们,为了家人不被斩杀,就买通了巡城的侍卫头领,举家连夜出逃。
因为跟大荣关系交恶,所以大食和罗刹成了逃离的北蛮人的首选。
“所以你们为什么来大荣?”崔承允突然发问。
巴丹珠实话实说:“我母族曾经在肃州做过生意,所以我会说大荣官话。而且.......我母亲曾经给过我一张地图,上面详细的标注出了进入肃州的密道,可惜,那密道应该是已经被你们堵上了。”
“还有吗?”崔承允抬眼看了下眼前的小老太太,“这只是你给你家里人的理由吧?你自己,还有什么私心吗?”.
被崔承允的问话,给吓了一跳的巴丹珠,瞬间瞪大了眼睛,“什,什么私心,你说什么我不懂。”
“是不是来找人?”崔承允低头,从摆了一桌的珠宝首饰里,挑出了一块玉牌。
还没等巴丹珠回话,他又从自己的桌案的一个抽屉里,找出了一模一样的一块玉牌。
崔承允把两块玉牌放在一起,看着激动得嘴巴都在抖动的巴丹珠问道:“是你母族的家族图腾,北方玄鸟吧?”
“没,没错!”老太太声音颤抖,“你从哪里来的这个玉牌?!”
“巴楞尕,是你的什么人?”相对于老太太激动的热泪盈眶,崔承允就显得尤为淡定。
其实,崔承允是在查看从这些北蛮人身上搜查下来的珠宝的时候,发现这块带有图腾的玉牌,与这个另外几块蛇形的图腾不一样。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到过这个图腾。
后来得知眼前这位叫巴丹珠之后......他想起来了,北营还关着个北蛮的副将呢!这会儿把玉牌找出来一对比,果然,这两位是一家人。
一听到巴楞尕这个名字,老太太绷不住了,鼻涕眼泪直往下掉,她用镶了皮毛的袖子,擦了一把脸,然后才道:“是我亲弟弟。之前大荣和我们大战之后,就再无他的音讯了。
王说他叛逃了,可私底下却也有人说他被俘了,还有说他跟阿古拜时一样,被你们大荣给杀了!”
说到这里,巴丹珠抬起头,眼睛中充满了血丝,虽然她极力控制,神情中却还是流露出了对崔承允的愤恨。
“嗯,知道了。”崔承允淡淡回了一句。
被崔承允的知道了,搞的措手不及的老太太,愣了一瞬才接着问:“所以我弟弟,是不是被你们杀了?!我的母族,因为被人造谣巴楞尕叛逃,全部死在了永泽湖......
我的弟弟,我最了解,为了母亲,为了母族,他绝对不会的......你说的没错,我动员全家往肃北走,的确也有私心在。
虽然希望渺茫,但是我还是想来打听打听巴楞尕的消息,如果可以,我想为他,为我的母族,洗刷掉身上的罪名与冤屈。”
说完这些,巴丹珠已经泪流满面,可是脊背却挺得笔直,一副哪怕要上断头台,也要把断头台上的刀给撅折了的样子。
崔承允再次不阴不阳的说了句,“嗯,知道了。”
然后朝一直守在门口的蒋正微一点头。
蒋正立马抱拳,出了帐篷。
虽然不知道这人啥意思,但是巴丹珠被崔承允这幅死样子着实给气着了。
老太太眼泪都逆流回去了。心想着,这要是她自己的儿子,肯定已经被她打死了。
什么知道了?知道什么了?好好说话会死吗?!
越看崔承允越不顺眼的巴丹珠,没好气的问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我可以回去了吗?”
“再等等。”崔承允这回是头也不抬,只忙着低头写文书了。
等等等,到底等什么?!巴丹珠怒气攻心,直接开炮,“等什么?等你想好怎么处死我们吗?”
崔承允认真写字,完全当巴丹珠是空气。
要不是身后还有几十条人命,巴丹珠估计当场就要上去把崔承允的嘴巴撬开来,口吐芬芳的,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让人抓狂之人?
谁嫁给这种人,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比嫁给她男人更倒霉的那种倒霉!
近在八方县的夏安茹,这回被陌生人念叨到,倒是没打喷嚏,因为她正在睡觉。
巴丹珠就这么站在主将营帐里,死死的盯着崔承允的卤门大约有二三十分钟的样子,在她用眼神把崔承允的脑瓜子给射穿之前,营帐的门帘,突然被掀开了。
老太太以为是家里头又有人被提审了,所以迅速转过头去瞧.......居然看到了一个,不是先尤家的人。
这人谁啊?!脸怎么这么歪?好像被人削过一般......
老太太眯缝着眼睛,还在想呢,就见被押送到她跟前的男子,开始疯狂的抖动嘴唇,然后缓缓喊了声:“姐姐......”
“你可别乱认啊!谁是你姐.......”说到这里,之前被崔承允气得七窍都自闭了的巴丹珠,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消瘦的黑灰色男子,正是她此行想来找的人,“巴......巴......”
“姐姐!!”此时,已经被关押在北营很久,并且觉得此生都会被关在北营的巴楞尕,跪倒在了姐姐的脚边,死死的抱住了姐姐的小腿,哭得简直上气不接下气。
而巴丹珠,则像自由女神那般,屹立在崔承允的营帐里,倔强的没有滴下眼泪。
崔承允其实不太明白这小老太太,不该表现出懦弱的时候,她哭了,可应该哭的时候,她却非要死死忍着。
他不懂,巴丹珠只是不想在崔承允面前哭。
是的,之前她还没觉得崔承允有那么讨人厌,但是现在......反正她不能在讨厌的人面前哭。
可看着脚边的弟弟,和他充满委屈的哭声,任凭巴丹珠再怎么坚强,也是泪意难忍。
她强忍着暴风哭泣的冲动,咬着牙,问崔承允,“可以让我们两个,单独待会儿吗?”
崔承允看了眼站在二人身后的蒋正,又朝他点了下头。
跟崔大将军已经可以用脑电波交流的蒋正接收到了信号,便带着门口的四个护卫,都退到了营帐外头。
随后,崔承允道:“你们自便,但是只能说大荣官话。只要出现一句北蛮话,你们的会面,到此为止。”
说完,便又开始低头处理公文,意思很明确,你们想说话,本将军必须在场。
想说悄悄话?没门。
虽然崔承允听得懂北蛮话,但是,既然这两位都会说大荣话,那为啥不让自己方便点呢?!
崔将军的想法,很是有点主人翁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