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富丰庄活泼的气氛,崔宅此时却是比较严肃的。
崔家在早八百年前,就有规矩,子孙成亲前一日晚上,必须得祭拜祖先。
“谢谢祖宗保佑,家中孽障崔承允明日即将成婚,特此告慰先祖,请保佑他们夫妻和睦,儿女成群。”说完,崔景山率先咔咔咔给祖宗排位磕了三个头。
要说为了崔承允的婚事,老崔头也是拼了,崔氏的祖先牌位,已有近百年未出过都城,此次老头全给他们打包带来了肃州,以期让他们知道下,崔老二,终于要成亲了。
待他起身之后,崔承允便紧接着跪在了蒲团上,一句话没说,就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头,他还转身跟父亲说:“父亲,我想跟大哥,单独说说话。”
“行,”一提到英年早逝的崔承文,老父亲也多少有些伤感,“你跟你大哥好好说说吧,这肃州如今也算太平,你这些年也算没有.......辜负你大哥的期望。”
说完,崔祭酒便背着手,走出了崔承允特地在造房子的时候,叮嘱宋管事修建的小祠堂。
崔承允在小祠堂里,撒下一壶酒,默默然看着大哥的牌位,一声不吭。
他从来都不算是个能言善道之人,面对活人尚且如此,面对逝者,更不知如道出心中的感激与怀念。
小跪了一会儿,心中默念一声,谢谢,崔承允便站起身,走出了小祠堂,然后对正站在祠堂院门处探头探脑的阿大说道:“让你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欸,准备好了,就是.......会不会多了些?”阿大多少还是有点迟疑。
崔承允摇头,“不多,就那些,去拿来吧。”
阿大作为一个下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回了主子一声是,便急匆匆往后院跑。
没过多时,便有七八个下人到了小祠堂院子的门口,手里分别捏了十来个纸袋子,里头鼓鼓囊囊的看似装了不少东西。
崔承允见东西都带来了,便道,“东西拎进来便下去吧。阿大去取了盆来,我在里面等你。”
“二爷,”虽然是下人,但是阿大还是忍不住为自己争取一下活命的机会,“这些放祠堂里恐怕不行,太多了.....”
崔承允看着满地的纸袋子,微一颔首,“那放在院子里吧,你再去多找些盆来。”
捡了条小命的阿大,赶紧应声,又一路小跑着出找了好几个铜盆铁盆,送进了祠堂院子。
崔祭酒因为心情突然有些低落,所以早早就回房休息去了。
明日还要应付一些突然递了帖子来的,泰平城的官员,外加北安王也要来,所以他今日需得养养精神。
崔老夫人和崔三夫人,此时正是忙的时候,大厨房里更是热火朝天,很多冷菜头盘今日都需得先做出来的。
还好崔家来的时候,知道八方县崔宅下人不多,所以特地多带了些丫头小厮,要不然,明日连端盘子的人怕是都不够。
“你们明日的茶水点心,就统一去花厅边上新辟出来的茶水间去支取,不然全放在大厨房里头,到时候人多事杂,更添几分乱。
这里又不比家里头,厨房有两进院子,且得分分开,才不会出.......”
崔老夫人话说到一半,就有婆子大喊,“哟,不好了,那边是不是着火了?烟怎么那么大?”
“胡说八道什么!!”崔三夫人赶忙喝止,“少说那些不吉利的。”
可.......“老三家的,走瞧瞧去,那里好似的确有浓烟啊,那是......小祠堂?!”崔老夫人一想到儿子的牌位还在小祠堂呢,心下急的很,提起裙子就往后头走。
下人们见此情景,提水的提水,拿盆的拿盆,呼啦啦也都跟了过去。
才脱了外衣,准备睡下的崔老爷被外头的动静吵醒了,他喊了门外站着的下人,问了声:“这是怎么了?吵闹什么呢?有缺了少了的,让宋管事现在去买便是了。”
“不是,老爷,说是小祠堂那里冒烟了,您要不要......”
下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崔祭酒穿了个中衣,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开了门就往外头蹿。
祠堂着火,这还得了?!崔祭酒怕他老爹亲自来找他。
崔老夫人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赶到了小祠堂的院门口,越靠近,越觉得这火势肯定不小,滚滚浓烟直往外头蹿.....
老太太腿都软了,真是要了命了,明日就是家中的大喜事,今日就火烧祠堂,这可如何是好?!
“没事没事,娘莫慌,”崔三夫人虽然也很慌,但是她却还在劝慰婆母,“这个是小祠堂,顶多算个分号,咱家大祠和祖坟没事儿就行。”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不着调的,赶紧的让人进去灭火啊!”崔老夫人急的直跺脚,边喊边跑,“大爷的牌位先抢出......老二?你在干嘛?!”
咋咋呼呼的一群人,突然出现在了院子里,使得正在烧锡箔的阿大吓得呆在了当场。
而崔承允却只站在边上,朝崔老夫人缓缓做了一揖,“儿子想烧些纸钱给大哥。”
崔三夫人看着地上一溜盆,里头正在熊熊燃烧着一个个锡箔纸叠的银元宝,她多少有点不解,“这都是烧给大哥的?!”
所以二哥这是......被大哥半夜托梦了还是怎么说?
“嗯,”崔承允淡淡点头,“年少时大哥也曾教我很多,虽时间过去久了,但......影响至今,细细想来,如今我能仕途顺遂,娶了心爱的女子为妻,与大哥也息息相关。
虽说我们兄弟缘浅,但........我却一直感怀于大哥的坚定与正直。”
“好......”深沉的男声,从众人背后传来,原是崔祭酒披着外套,踩着布鞋进门了,“子晋今日有如此感悟,你大哥地下有知,定会欣慰。
不过,咳咳咳咳咳,你实在要感谢你大哥,也不必烧那多元宝。以后你和妻儿,能多多孝敬你母亲,那便是对你大哥最好的感谢了!”
站得直挺挺的崔承允,朝父亲作了一揖,“孩儿谨遵父亲教诲,成亲后定会与安茹一起好好孝敬母亲。”
崔老夫人没有哭,而是微微一笑道,“好孩子,心意母亲都知道了,只要你能好好成家,别再为往事所牵绊,母亲就觉得很欣慰。你祭奠完你大哥就赶紧休息去吧,明日一早还要迎亲的。”
说完,崔老夫人握了握崔承允的大手,只觉得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终于变成了一个踏实的男人。
虽说崔承允不是老夫人亲生的,但是这孩子心眼正,能力强,老太太对家族的未来,也充满了希望。更对自己将来的养老生活,没了顾虑。
至于她亲生的儿子......眼泪,委屈,不舍,心疼,她都已经经历了太久了。
在剩下的日子里,老太太只想好好看着大孙子长大,看着他好好成材,娶妻成家,永远沉浸在悲伤里,她怕自己没法替儿子守护孙子到他成家立业。
“也是儿子鲁莽了,”崔承允跟二老道歉,“原想烧的快一些,才让阿大去多拿了几个盆来,没想却惊扰了父亲和母亲。”
“你也是,”一听儿子的道歉,崔景山便有点来气,“都是要成家的人了,办事怎么还如此......不计后果?万一要是走水了呢?咱们家祖宗牌位可都在里头!行了,别烧了,剩下的等冬至再用。”
可崔承允却不应,“父亲请原谅,儿子答应了大哥给他多烧点纸的,这些就得都烧完。”
崔三夫人也是个妙人,一听二哥这么说,也接话道:“答应逝者的话,可一定要做到,要不然大哥.......儿媳错了。”
被老两口的激光眼给吓到的崔三夫人,默默往后退了三步。
“行了,都是子晋的心意,”崔老夫人看了眼自家老头,“走吧,子晋有分寸,不用管。”
“有分寸?!”崔祭酒胡子都要翘起来,“这大晚上的,害得一家都以为走水......诶诶诶,别推别推,鞋掉了!”
“宋妈妈,帮老爷鞋捡一下,”崔老夫人说完,还一个劲儿的推着老头走,“今日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准备,你也别那么早睡,走,帮我写点儿囍字去!”
“我堂堂国子监祭酒,帮人写囍字?!”崔老头不服气了。
“自己儿子啊,怎么不能写?”老太太不惯他臭毛病,“你有本事跟郑丞相似的,一字千金,我就不让你写了。”
“我这是不愿意!”
“行行行,不愿意不愿意,走走走......”
看着老两口走远了,崔承允才幽幽的看向了在一旁瑟瑟发抖的阿大。
他没说话。
可阿大却被他盯的汗水涟涟,权衡半日,阿大才小声道:“这里头有些锡箔,的确因为存放不当,受潮了,所以烟就有点大........”
“明日,你替我拿酒瓶。”崔承允说完,便抬了下下巴,示意阿大继续烧。
阿大苦着一张脸,也只能为自己的不慎买单了。
这元宝纸,买来的时候是好的,他让府里丫头都叠好了放在他住的房里,就怕有个万一。结果昨晚洗澡洗的一个高兴,那热腾腾的蒸汽,直接把锡箔元宝给打湿了。
再准备那么多又来不及,阿大只能硬着头皮送这些来了,反正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了。
都怪阿芳,说主子成亲,下人也得洗干净点儿,不能丢了主子的脸,现在可好!二爷说是说拿酒瓶,实际上他们那里的婚宴,拿酒瓶的人就是帮忙挡酒的啊!
主子军中来了那多人,阿大觉得明日他肯定会成一条酒糟鱼的......
今天烟熏,明日酒糟,想不入味都难了!那澡,更是洗了个寂寞,简直是赔了双倍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