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大荣朝十日一次的大朝会,活活成了北部三人组的批斗大会。
皇帝的屁股刚挨上龙椅,要上奏天听的众大臣便一个个都站了出来,文武朝臣中间空着的通道,差点儿就不够他们站的。
朝臣中,有骂季宗林扰乱边防重地的,有说北安王居心叵测的,更有直接喷俞王穷疯了的,总之垂目养神的郑丞相觉得,弹棉花的都没他们能弹。
连太子都说:“皇兄他们这次,的确是过分了。先是哄抬粮价,把人诓骗去了肃州,还拦路要粮,仗势欺人,低价收粮......这不是土匪行径吗?”
一直假装自己是雕塑的皇帝,此时才微微抬头,看向太子,“哦?所以太子觉得,他们这回的事儿,确实是办错了?”
“为百姓筹粮的心是好的,但是这方式方法,确实不妥。”太子沉着应答。
皇帝点点头,“嗯,朕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们,跟太子都是一个意思吧?”
底下,一呼九十九应,“皇上明鉴!臣等就是这个意思。”
缺的那一应......便是站得松松垮垮,好似来参加游园会,而不是来上朝的郑智渊,郑丞相。
皇帝见他不说话,便问:“郑丞相,此事你怎么看?”
“回禀陛下,老臣觉得,挺好。”郑智渊略微走出一步,躬身抱拳,行礼答话,很是轻松自然。
“什么挺好?”皇帝追问,“是俞王他们办的事儿挺好,还是太子说的挺好?”
“自然是......”话说一半,郑丞相抬头扫了眼太子和朝堂上站着的诸位朝臣,然后才继续道:“老臣觉得,肃州西州百姓不会饿死,肃北军有了粮草,这事儿挺好。”
“本宫并没有说这事不好,”太子连忙澄清,“只是说,这个方式有欠妥当。”
“所以太子殿下认为,不欠妥当的办法,是如何啊?”郑智渊笑眯眯地反问道。
太子被问得愣了一下,然后才回道:“自然是官府出面牵头解决,县衙解决不了,就找州府,州府解决不了,就往户部回事,若各个都像季宗林那般胆大妄为,那大荣朝的规矩,岂不是乱了?”
“哦?”郑智渊一笑,转头就问户部尚书丘大人,“丘大人,如今肃州西州两地,常平仓中存粮还有几何?”
丘大人心说,有......你个仙人板板。
开年暴雪要赈灾的时候,他这里那里好一阵腾挪,才勉强应付了过去,这会儿还有几何?有个屁。
可他却也不能这么直接骂娘,只能硬着头皮含糊答道:“不多了。”
其实郑智渊问了这话,太子的脸色已经很尴尬了。
皇帝一直坐在龙椅上没说话,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完全没有要帮太子解围的意思。
好在良心发现的郑丞相主动给了太子台阶下,“太子殿下,如此为百姓操心,实乃我大荣百姓的福气。不过这两年,大荣也的确是情况特殊,因此有时候也只得拿出特殊手段才能把事儿办了。
老臣觉得,太子殿下也没有说错,按照流程的确应该如此。只是......户部无能,常平仓的粮草,空了这么久了,居然还没补上。所以俞王和北安王,才不得不特殊情况,行特殊手段。”
郑智渊说完,朝丘大人懒懒的看了一眼。
在心里骂了郑智渊八百句娘的丘正奇,也不是个蠢人,一听就知道郑丞相把锅甩给他,是为了给太子面子。
于是他也只能认了,“微臣......定会尽快把常平仓的备粮补齐,万望皇上,太子殿下恕罪。”
至于到时候能不能补齐,那也得看今年交上来的税粮几何,万一补不齐,那他也能找出无数的理由,搪塞过去。
太子心中不免有些失望。郑智渊本就是皇帝最为依仗的朝臣,如今他为俞王他们开脱,自然是得了皇帝的首肯的。
那么就是说,他的父皇,从一开始,应该就没打算要拿俞王和北安王怎么样。
没想到,这两个人,在父皇心目中,居然还有些分量。
坐在皇帝下首的太子心中不免又警醒了几分。
他眼瞧着满朝文武,心中默默的盘算着,有哪些才算得上真正是他的人......
还以为这事儿至此,差不多也就能结束了的郑智渊,才不管太子殿下作何感想呢。
老头儿反正都想好了,再过个两三年,等皇帝找到了真正能接替他的人,他就得告老还乡,回荥阳去了。
这朝堂,其实对他来说,也并没有太多的留恋,要不是因为家里还没一个中用的东西,能撑起全族,他早就借着之前弟弟被贬,伤心欲绝的由头,回老家去了。
才退回自己的位置,郑丞相又闻底下有言官追问,像向氏粮铺这样,扰乱粮价的奸商,也绝对不能姑息。不然大荣朝的粮价,岂不是由得他们做主了?
无奈的郑丞相再次出列,“人家都把自己玩没了,还能怎么罚?关键这粮价,平日里不也都是各大粮商制定的吗?同样是粮商,为什么南方的粮商可以定价,北方的粮商却不能定价?”
说完,他又朝皇帝行了一礼,继续道:“当然,老臣也没说胡乱定价做的对,主要是这家商户没了,倒闭了,皇上您说该怎么罚?总不能再让他们倒闭一次吧?”
说完,老丞相便眨巴着他曾经是双眼皮,如今是三眼皮的眼睛,微微抬头,朝皇帝看了一眼。
皇帝今天好像倒也没什么火气,只挥了挥手,“罚钱吧,向氏粮铺的东家没死的话,就罚他五千两白银,到时候就交给北安王去买粮施粥饭。若是死了的话,就.....让他儿子认罚。”
“皇上英明~的确该罚还是得罚。”郑智渊立即应和了一声,突然脑瓜子一转,又看向了丘正奇。
被看得汗毛都竖了起来的丘尚书,心里头直打鼓,这老头儿难道抓到什么把柄了?
却听郑丞相缓缓说道:“要老臣说,这事儿还是因为户部不作为,不然如果常平仓的粮食充足,他们向氏粮铺高价卖粮,常平仓只要卖正常价,这粮价很快就能被平抑下来的。
说来说去,还是户部不行。”
还当是什么事儿呢!丘尚书长出一口气,“避嫌明鉴啊,微臣真的已经尽力调拨粮食了,可奈何咱们这几年收成一直不太好,常平仓的备粮都不太充足,再加上......”
“行了!”皇帝大手一挥,“你也别那么多借口了,朕也觉得你们户部这两年,的确差事越办越不行,今日朕就罚你这个户部尚书一年薪俸,以儆效尤。”
丘正奇只得行礼谢恩,心里问候了郑智渊祖宗十八代,也就三四五六遍吧。
“那俞王和北安王.......”有胆大的御史,还不死心。
皇帝沉声打断御史的发言,“他们行事鲁莽,自然也要罚。就罚俞王,修好西州城内所有官道,他自己出钱。至于北安王,就罚他......以后再也不准举办灯会,再让他开个粥铺,每日施粥,持续到明年三月开春吧。
至于肃州州牧季宗林,便也罚他一年薪俸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罚也罚了,申饬也申饬了,朕之后不想再来论此事的是非对错了。
若是众爱卿实在是精力无限,那就好好放在自己的本职上吧。”
“皇上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郑智渊赶忙应和。
底下一群弹劾的人,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
怎么回事?今天皇上是吃错哪门子药了?居然没有发火。
对俞王他们更是轻拿轻放,说是要罚,可这种罚,也好意思叫罚?!
罚俞王修路?!开什么玩笑,俞王为了那一成粮食的抽成,早就把西州的官道修好了!
还什么罚北安王不准再办灯会?!真是......荒唐啊!怎么不罚北安王以后吃饭不准用勺子,只能用调羹?!
这不是开玩笑呢吗?
太子眼神幽幽,看着底下的郑智渊。
而郑智渊呢,却在皇帝退朝之后,第一个冲出了大殿。他说他内急,谁今天拦他,就是存心让他出丑。
这南杨先生,真正是.......越老越没礼数了!众人只得赶紧给郑丞相让道,以免这老头儿真尿了裤子,再找他们算账。丘大人今天触的霉头,他们可都瞧见了。
没有任何人,想成为第二个丘尚书。
如此,折腾了差不多两月的囤粮之争,便算是彻底落下了帷幕。
受罚的三人中,也就季宗林季州牧捶胸顿足了一番,俞王和北安王.....两人还偷偷跑去见了花魁,喝了花酒,以庆祝老父亲居然还爱着他们。
而始作俑者,夏家父女和郑智明,别说惩罚了,就连名字都未被提及过。
夏安茹还大赚一笔,这一波,她还真是不亏!
至于泰平城里发生的一切,父女俩也在回家的几天功夫里,原原本本都跟姚蓉说了一遍。
当然,被大崔求婚的事儿,夏安茹就直接略过了。
听完父女俩的讲述,姚蓉到底还是觉得有些忐忑,“咱们这么做,对那些粮商来说,是不是不太厚道啊?”
“嗯!”夏安茹干脆的点了下头,“不过他们把粮卖到五百文的时候,好像也没想过厚道不厚道。商战嘛,在法律框架内,就只有胜负,没有对错。”
“你怕是不知道,”夏兆丰也撇了下嘴,“我跟那些粮商吃酒的时候,他们吃醉了自己说的,一斗粮,哪怕卖两百文,他们也是对半赚的,真亏本,人家也不可能卖嘛。
人家可是大资本家,你跟资本谈啥厚道不厚道,这不是搞笑吗?”
“你说谁搞笑?”姚蓉已经完全不在乎粮商死不死了,她现在只关心自己的家庭地位到底还稳不稳,“吃酒?吃什么酒?难道你去花楼吃酒了?”
“没有!!”夏兆丰立刻否认,“不信你问安茹!”
“我不知道。”夏安茹说完,便从炕上站了起来,“爹~娘~你们忙,我要去空间收土豆了。拜拜~”
说完,这破孩子就跑了。
徒留夏兆丰在屋子里,独自面对双手叉腰的姚蓉,百口莫辩。他捶胸顿足的表示,自家那小棉袄,怕不是件洞洞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