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的大雪,一直下到了三月初,才渐渐停歇。可停了雪的肃州,却没有一丝转暖的迹象,反倒是因为化雪,再加上整月的阴天,气温反而比下雪的时候更低。
直到四月中,土地才渐渐化了冻,农户们抓紧耕地的同时,又非常担心今年这粮食难种,到时候说不定连种粮都赔进去,那可真是欲哭无泪了。
焦虑的情绪,在整个肃州蔓延,包括在泰平城的肃州州牧季宗林,都愁得大把大把的掉头发。
之前肃州被大雪压塌的房屋,十之三四,灾民大多赶往了泰平城。
他们想的很简单,哪怕官府没法安置他们,那去泰平城要饭,也总比待在乡下等死要强一些。
可怜本就不富裕的季大人,被烦得那叫一个焦头烂额。
好在那时,还有北安王出面,筹备些赈灾的粮食,另外王妃还腾出了王府的一处庄子,给季大人安置灾民用。
季大人这儿才勉强应付了过来。
好不容易挨过了大雪,如今农户们,又想要平价的粮种。
可如今别说粮种了,哪怕是普通的米面粮食,都涨到了两百文左右一斗,关键还限时限量供应,哪怕他是州牧,想要买粮还得求着点人。
哪怕是两百文一斗的粮食,那还是因为北安王府出面,向氏粮铺才勉强同意的。
否则据向氏的大东家,向太初说,西州且不说,他们那里是特殊情况,哪怕是什么都不缺的都城,米面都涨到两多百文一斗了,也糟了雪灾的两湖地区,那早就喊上三百文了。
州府粮仓马上就要告罄的季宗林,想问朝廷要些米粮,可师爷却劝他算了。
毕竟这大雪,也不是专供肃州,南方今年也下了几场暴雪,那边的人也没点儿应对的经验,情况也不太妙。
这会儿别说朝廷赤贫了,哪怕有物有钱,也是先救南边,毕竟他们那儿才是朝廷每年收税的大头,再退一步讲,即便皇上要往北赈灾,那西州肯定也排在他们前头。
现在上书问朝廷,讨粮讨钱那是肯定讨不到的,讨骂倒是十有八九能讨到一些。
季宗林想想,觉得师爷说的也不无道理,于是只得作罢。
他让师爷拿出州府的账本,说是看看还能从哪儿抠搜抠搜,粮若搞不到,搞点钱出来也好。
他这州牧,本也不算是什么特别积极办差之人,可耐不住北安王天天过问灾民安置的事儿。
所以季大人哪怕是做给北安王看,也不能让老百姓饿死冻死太多,不然辜负了王爷的期待,他这州牧日子也不好过。
扒拉完了账目,季大人又硬着头皮,粗粗翻阅了以下底下各县递上来的陈情表。
注定了会越看越烦躁的季大人,最后干脆连内容也不看了,就粗略的看了下封面,知道是哪个县递上来的就是了。
不过最后他却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奇怪了~八方县倒是没来哭穷,郑智明是搞出什么花样来了?”
“要不,去问问?”师爷一脸坏笑的看着愁眉不展的州牧大人。
吓得季大人赶忙摇头,“不要不要,千万不要。人家这会儿没找我,我除非是疯了才会上赶着去问他,全当我没问过~”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那滚刀肉千万不要想起自己,季大人在心里给各路神仙磕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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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正在激情创作的郑智明,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嘟囔了一句,“难道家兄知道我要......”
“老爷要干嘛?”郑二夫人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书房门口。
吓得郑智明赶紧把自己正在写的册子,给合上了。
然后他装作若无其事的堆笑道:“夫人今日不是说去慈济堂施粥吗?怎的没去?”
“向家送粮的还没到。”郑二夫人瞄了一眼郑县令放在桌案上的文书,然后又问:“夏师爷拉来了两车土豆,说是送给咱们的,老爷去瞧瞧吗?”
“好好好,走,瞧瞧去!”郑智明说着话,就拍案而起,动作显得特别的激动,且不自然。
郑二夫人嗤笑一声,“若老爷又写了什么大逆不道的檄文之类的,我劝老爷还是省省吧。您这折子递上去,且不说能不能送到都城,即便到了都城,也只是给大哥添堵。
您大儿子之前写信来说,皇上之前因为气大伤了身,所以现在有关灾情的折子,基本都是大哥和两位副相在处理。
所以你哪怕写的再多,皇上肯定也是看不到的,别到时候反倒是让大哥断了你的家用零花。”
“夫人胡说什么~”郑智明把刚才写的折子直接扔进了书案的抽屉里,“呵呵呵呵,我怎么可能写檄文呢?我就是随便写写,练练字~呵呵呵呵,走走走,咱们看看土豆去,这事儿啊,夏师爷跟我提过......”
郑二夫人也不揭穿自家老爷,面无表情的跟着郑智明往中堂走去。
中堂的前庭白雪还未完全消融,满地都是灰黑色的泥水。
此时夏兆丰正站在前庭的中间,身边放着几个箩筐,里头装的都是满满的土豆。
姚家初二初八站在箩筐边上,你一言,我一语的正在给大伙儿安利这个土豆的好处。
有手闲者,还拿着个土豆,边听边颠着玩儿。
众人正热烈的讨论着,等家里头地都耕完了,到底要不要也种些土豆试试~毕竟之前去夏师爷家蹭饭蹭出瘾来的李大年说,这土豆好吃还管饱。
此时却见郑二夫人跟着县令来了,颠土豆的衙役赶忙把土豆往框里一扔,然后以假装是走,其实腿挪的比走还快的,迅速撤离了中庭。
郑县令这人,办大事者不拘小节。
而县令夫人,却是拘小节者管天管地管祖宗。
县衙里头的人,但凡是在夫人面前露过脸的,那家伙~行礼举止有任何错误,夫人都会很‘热心’的指出,两次三次记不住的,还得罚。
不对,县令夫人说不是罚,而是纠正错误,以弘扬八方县官威。
这大旗扯的,根本没法反驳。
她罚也不罚钱,就专罚背书抄书。
这八方县的皂吏衙役,本就是草台班子,文盲为主,半文盲为辅,全县衙上下能说会写的,就俩,一个夏师爷,一个郑县令。
而夫人要求背的,也不是什么经史子集,而是律法~
书厚就算了,关键律法是一条条的,上下文没有什么联想的起来的逻辑关系,对于文盲和半文盲来说,简直跟天书也没啥区别。
所以在八方县衙里头,见到夫人不逃者~~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