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骡车,一前一后,朝着肃州飞奔,路上完全不敢再有任何的耽搁。
原本以为骡子跑不快的夏安阳,这回也算见识到了小动物的大动力。
反正这玩意儿比他那小电瓶要快不少。
因为怕骡子脱力,中途夏安茹还偷偷给骡子喂了水和糖,之后会不会有什么后果,夏安茹已经没法多想了,现在唯一重要的,就是要抓紧赶到泰平城。
坐在车厢里的白老爷,还在诉说着自己此生没有这么狼狈过,身无分文不说,身边的护卫更是死了个精光,这西州,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您是外乡人?”夏安茹多少有些惊讶,“我还以为您是本地的财主呢。咱们从南边来的,都知道西州已经旱了两年了,想想也知道这世道不会好啊。”
至于为什么变这般模样,问俞王去呗,他这把封地变坟地的本事,也是一般人难以企及的。
不过这话夏安茹可不敢说出口,谁知道眼前这人到底是谁,现在的她,可不是从前的她了,现在的她,说话可谨慎了!
那白老爷回说:“我也不算外乡人吧,不过是好多年前移居过来的,就是这两年听闻外头乱,就一直没出过远门。”
“怪不得,”姚蓉看了眼白老爷,“不是咱们马后炮哈,您那马车啊,实在是太招摇了,咱们进了西州之后,都没见到过您这么富贵的车。”
你说说,不抢你抢谁?
现在好了吧?人财两空,只能投奔亲戚去了。
要不是他们还有齐三,这位估计是连亲戚都投奔不成的。
白老爷叹气道:“哎,那都已经是家里头最破的一辆马车,最差的几匹马了......”
夏安茹怀疑这货在装逼,可她没有证据!
而姚蓉更是一脸的呵呵,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于是她拿出夏安茹假装下车方便时候掏出来的干粮,递给了女儿,“喏,就这些干粮了,你掰一点儿吧,剩下的我吃。”
就姚蓉手里拿的一个杂粮馍,还是夏安茹不懂事儿的时候,买的减肥产品。
无油,无糖,低碳水,只能充数,不能顶饿,是馍界冬瓜。
之前这些减肥食品一直压箱底,这会儿没吃的了,只能拿压箱底的货顶上。
这馍统共也就七八个,夏安茹给大伙儿分了分,这会儿娘俩手里,只剩一个了。
白老爷看着那杂粮馍,立马转头看向窗外。
啊,这个山,怎么那么像个馒头呢?!
那朵云......看着好像只鸡啊!
不能想不能想,白老爷摇了摇大脑袋瓜子,越想越要哭出来,真是万万没想到啊,他这辈子,居然还有吃不上饭,看到个馍就馋了的时候。
夏安茹看了眼白老爷,然后把馍一掰二,一半给了老母亲,一半递给了白老爷,“您吃吗?”
“不,不用了。”白老爷回了一句,然后咽了咽唾沫。
“哦,好吧。”夏安茹说完,就把馍往嘴巴里送。
此时白老爷突然喊道:“算了,我还是吃吧!”
夏安茹讪笑一下,把半个馍给了白老爷,“吃吧,齐三刚才说,咱们一路都不再停了,一会儿到泰平城外,恐怕得半夜了。”
“唔~~~”白老爷咬了一大口馍,噎得直伸脖子,好不容易才咽了下去,“等,等到了泰平城,找到了我家亲戚,我给你们换个马车吧?”
“谢谢!不用了哈!”姚蓉立刻回答。
夏安茹更是觉得这白老爷多少有点儿憨,“老爷的好心咱们心领了,这半个馍也不值什么,不用放心上。”
“你别说,”白老爷又咬了一口馍,“这东西比我想象中好吃哈,关键还瓷实!”
说完,最后一口馍,也进了白老爷的嘴。
这富贵老爷,还真是不挑嘴啊!倒也勉强算是个优点吧.....姚蓉看着白老爷,巴巴的瞧着自己手里的半个馍,便也递给了他,还叮嘱他千万吃慢点儿,一会儿噎住了可没水喝。
就这一句话,也不知道触动了这白老爷的哪根筋,大哥直接眼泪就下来了,不过吃馍的嘴倒是没停。
吃完,他才吸了下鼻子,说道:“以前,我还在......家里的时候,我母亲,也时常这般叮嘱我。”
哦~~~~夏安茹点点头,这是想家了。
可姚蓉多少有点儿不满意,小声嘀咕了句,“您看着年纪也不小了,我才三十五......”当不了你的老母亲!
女人对年岁的执着,果然是完全不分时间地点的。
众人骡不停蹄的赶路,路上哪怕有拦路乞讨的,齐三和夏兆丰都不带停的,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冲着人就去了。
所谓狭路相逢,孤勇者胜,这一路,反正他们没被拦停,当然也没撞死人就是了。
一行人一路往北狂奔,总算在黎明前,抵达了泰平城外。
因为有齐三有军中的腰牌,一行人很快就进了城。
此时城内,卖早餐的都在准备出摊了,而城门不远处的驿站还亮着灯笼,扛着扁担的的挑夫脚夫,都已经陆陆续续往城门边聚集了。
虽然天还很黑,但是整个泰平城,却有着一种久违了的人间烟火气。
拉着骡车的夏兆丰,看着眼前的大道,忍不住跟齐三说:“一扇城门分了人间和地狱啊。”
“嗨,夏叔说笑了。咱们肃州也算不得什么好地方,只是西州这两年闹旱才那样。咱们这儿打仗的时候,可比西州要惨烈多了。”说完,齐三便低下头,默默朝着驿站走,不再多言。
走在夏兆丰身边的夏安阳小声说:“你这是,提起别人的伤心事儿了。”
“哇,你嘴怎么这么臭?”夏兆丰岔开话题。
“肚子里没货,五六七......呃,不知道几天没刷牙了,这味儿肯定不好闻啊。”夏安阳倒是实在。
“走!”夏兆丰踮脚搂住儿子脖子,“爹请你吃面!”
“加我一碗!”车厢里探出个大白脸,“钱等我找到了亲戚,再还给你。”
这人吃了人家一个馍之后,脸皮也变得粗糙了。
不过夏兆丰本也不是什么计较的人,他干脆大手一挥,“一会儿吃面!我请客!”
然后直接包了个驿站旁边,正准备开张的面条摊,说让人家今天准备了多少面,就都煮起来,鸡蛋也煎上,葱花也切上,大家敞开了肚子吃。
跟在后头的何氏听得女婿这豪言壮语,立刻冲上前大喊,“别别别,咱们可以自己做!”
然后就看到面铺老板直接把笸箩里的面条,全给倒进了锅里......
“呵呵呵呵......”面铺老板冲何氏笑笑,然后很为难得跟夏兆丰说:“这位爷,您瞧咱们这面都煮上了......”
何氏气得要吐血,奸商啊!她明明先喊的!故意的,这人绝对故意的!
正肃州不行,风气太差了,做小买卖的不实诚!
夏兆丰哈哈一笑,“没事儿,你煮,这面我掏钱。”说完,还转身扶了何氏坐在了小贩摆出来的桌子旁,“娘,这顿面条,算是庆祝咱们总算到了肃州了。”
“就是啊外婆,”夏安茹此时也下了车,坐到了外婆身边,“咱们这一路下来,那可是披荆斩棘,路过了重重关卡,好不容易到了肃州,吃碗面庆祝下,不算铺张。”
“我买我买,”白老爷很自觉的坐在了隔壁桌,“这面算我的,不过先劳烦夏兄垫下钱,等我找到了亲戚,再把钱还你。”
这个亲戚,怕不是个冤种吧?!夏安茹如此想。
既然夏家父女都劝了自己,何氏还能说什么?就,吃呗!
这回倒是姚老八难得,没嚷嚷。不过老头儿状态也不怎么对劲,就见他飘飘荡荡走到了桌边,面无表情的坐下,然后趴在了桌子上,一声不吭。
姚蓉看了眼女儿,夏安茹只能揉了揉快干巴出皱纹的脸,扯开嘴角,笑眯眯的问外公,“您老这是怎么了?”
“别问他,”牵着三白过来的于大夫说:“这是心病,只能他自己想开。”
“这是被吓着了?”夏安茹问她大舅。
大舅回说:“没有,就是家里粮食啥的......都没了,你外公难受。”
之前吧,老头儿刚失去粮食,倒还有气力骂人,可突然发现老家带来的老宝贝也不知道被谁扔出去了,那就是真的绷不住了......身心遭到了巨创。
“呜呜呜呜呜~~~~”姚老八突然呜咽了起来,“好几斗的米面呢,还有好些干粮包裹!还有咱们家祖传下来的三条黄鱼鲞,几十年了啊,我准备传给我大孙子的,都没了!!”
原来如此......
夏安茹赶紧安慰他,“您老也别伤心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黄鱼鲞没了,咱们以后做青鱼鲞,草鱼鲞,鲤鱼鲞嘛!”
“那河里的叫鱼鲞吗?那只是咸鱼!那三条黄鱼鲞,还是我爷爷传给我爹的,到我手里,却没了~~~~”姚老八伤心欲绝。
大顺心里却高兴的很,嘿嘿,不用背负传承咸鱼的使命,还真是轻松不少呢!
不然,这玩意儿,每年都要晾晒不说,还得防着老鼠啊,野猫啊,黄鼠狼啥的来偷吃。
每年到了雨季,更是得实时查看,万万不能让这传家咸鱼长了蛆虫或是霉点,反正手握鱼鲞之人,心理负担都很重啊!
现在没了,多好,皆大欢喜,大顺都不知道爷爷为啥要哭。
见老头儿伤心,夏兆丰还出主意,“爹要真这么喜欢鱼,咱们到时候开鱼塘嘛!”
“夏叔,”齐三忍不住开口,“我就想提醒你一声儿,咱们这儿虽然喝水无虞,但是养鱼,估计还是差点儿。”
“哦对!差点儿被这太平盛世给蒙蔽了。”夏兆丰笑着挠头,夏安茹立刻包上了自己的头巾,然后起身,准备离还没洗过澡的大伙儿远点。
她一个人端了个板凳,看着站在摊位边等面吃的三小只,和热闹聊天的一家人。
小面摊子前头,支起了四五张桌子,在泰平城的清晨,面摊升腾起了黄白色的雾气,夏安茹重重呼出一口气,终于,漂泊要结束了。
他们马上会在这个新世界,有个属于自己的归属了。一路的辛劳,为的,似乎就是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