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书商瞪大了眼睛,目光都聚集在余祉身上。
余祉头上冒汗,他也不知道要看什么,这种时候,余象天到底会说什么?余象天一定能一下子指出这本书的纰漏之处,让大家都站在他一边,哪怕,这本书真的是正版,余象天也能颠倒黑白!
该死,他却没有这样的本事,可是他却把自己架到了这个位置上,试图模仿余象天的行为来解决困境,却让自己在困境里越陷越深。
“看什么?”
“这本书怎么了?”
“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出来?”
书商们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不由得不耐烦起来。
这时,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我看……余、余贤弟的意思是……连载、连载小说月刊封面、封面的风格吧……”
众书商疑惑地看向出现在余祉身后的那个又高又壮的身影,那人身材像熊,脸上却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眼神有些呆滞,说话结结巴巴,不知道建阳书坊里怎么会出现这样不够精明的人,真是奇哉怪哉。
“对,对,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余祉抹了把汗,别人会被这余飞熊愚钝的外表蒙蔽,他却不会,他知道余飞熊其实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否则历史小说里那些智斗桥段余飞熊也编不出来啊,“飞熊,你继续说。”
“连载、连载小说月刊……它、它的插画……是、是一种刀工,一种画法……说、说明是一个人画、画的……”余飞熊分析道,“但、但这一本的封面,它、它……刀工柔和……线条、上色……风格都不一样……”
“没错!正是如此!”余祉简直抓住了救命稻草,余飞熊这细节分析能力,不愧是写权谋小说的,刚来看一眼,就说到了点上,“这明显是不知道哪家书坊攒的伪书,你们被骗了!”
这时候,众书商也开始犯嘀咕,难道那望湖楼客栈里的京州书商,真的是骗子吗?可是,哪家骗子会用这么好的工艺去做盗版呢?
“因为有利可图!”余祉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说道,“我话就放在这了,我们建阳书坊的抢先版、平价版连载小说月刊第二期,卖了几十万册,但是我们是良心价,只要四个铜板,虽然卖了几十万册,但是没挣多少钱,都是辛苦钱。”
众书商刚听见“几十万册”,纷纷红了眼睛,妈呀,太酸了,这年头,还有什么小说能卖到几十万册!
“所以,别家书坊听说我们的平价版连载小说月刊卖的好,自然也想分一杯羹,他们便出了一版看起来成本就很高的伪书。成本上去了,定价自然也要上去,我看这书,定价不会低于五两银子吧。”余祉晃了晃手中的连载小说月刊,“五两银子,假如能卖个十万册,那都是五十万两啊,各位老板!空手套白狼,一本伪书卖出五十万两银子,你们说,如果是你们,难道不心动吗?”
众书商说实话,已经心动了,在余祉说出连载小说月刊竟然能卖几十万册之时,他们的心就在疯狂地动摇!这桩生意也太赚了吧,为什么他们就不可以分一杯羹?只要有一匹快马,一个买书人,就可以去京州拿到最新一期连载小说月刊,到时候找个作坊速成一本“平价版”,谁卖不是卖?
余祉注意到众书商眼神游移,似乎已经开始打分一杯羹的注意了,这帮老奸巨猾的生意人,真是见缝就钻!
“各位老板,听我一言,我余祉可以跟各位书商老爷打包票,我们建阳书坊的正版来源是最快的,制作平价版的速度也是最快的,我相信,各位手头都没有我们这样成熟的刻坊、纸坊,你们就算做出平价版,也绝对比我们的价格高,既然同是平价版,我们建阳书坊的又快又便宜,别家就没有市场,所以,我劝大家还是在我们家进货。”
余祉分析完之后,又撂了一句狠话:
“当然,大家如果不愿意在我们书坊进货,也可以,我们书坊订单很多,挣个辛苦钱也挺累的,那您就自个儿去做,或者买这种看起来很像正版的伪书,到时候砸在手里了,可别说我余祉没提醒您!”
众书商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摆出一副和气生财的态度,表示哪能在别家进货呢,肯定是相信建阳书坊这样的大品牌。
余祉安抚住众人之后,看着手里的连载小说月刊,怎么看怎么咽不下这么口气。
一向只有他们攒书恶心别人,还从来没有被这种来路不明的书坊蹭过他们的热度。
而且,这个来路不明书坊用心极其险恶,不仅选择在他们建阳书坊的平价本之前上市,还号称自己是正版,简直其心可诛!
“各位老板,你们这本书,到底是从哪来弄来的?是哪个不要脸的书坊跟你们说这是正版的?”余祉扬声问道。
众书商见余祉要去兴师问罪,对他的信任便又多了一重,秉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思,七嘴八舌地告诉余祉,是一个京州来的书商宋老板,住在望湖楼客栈天字间,在那里免费发放这本书,一边发一边说他们有最新的正版货源。
余祉听得快要气炸了,什么京州来的书商宋老板,他们怎么不说他是凌霄书坊的坊主宋凌霄呢!
“这个伪书作坊着实可恨!简直是趁火打劫!可惜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耽误了此间正事,要让他们逍遥快活一天了!又不知道欺骗多少无辜的书商老板,哎!”余祉怒拍大腿,虽然不能立刻去望湖楼客栈揭穿那京州书商的真面目,但是他可以在画舫集会上,当着大家的面,好好地把这个伪书作坊骂一骂,趁机也把心怀鬼胎的书商不点名地骂一骂。
“就是,如果真是伪书的话,分明就是盗版你们建阳书坊的平价版连载小说月刊啊!我看这就是抢钱,应该报官!”一个响亮的声音从众书商中间传出来。
余祉一听,深以为然:“后面那位小兄弟说得不错,这就是抢钱!待我先把此间正事处理完了,就去和那伪书作坊对峙!”
这时,那响亮的声音又说了:“那伪书作坊分明是眼红建阳书坊把连载小说月刊的盗版卖了五十万册,所以才趁机出了一本成本极高的伪书,想抢在建阳书坊前头大发横财,实在是其心可诛!”
“太对了!”余祉感觉自己简直遇到了知音,后面那位小兄弟怎么那么会说话呢,他探头望去,却见厚厚一堵人墙横在面前,众老板都在上船,无法越过他们看到后面说话的矮个小兄弟。
“小兄弟,你在哪儿,我怎么看不到你?”余祉有些迫不及待想认识这位仗义执言的小兄弟。
这时,人群从中间分开,只见一位身披羊毛披风,脚踏鹿皮靴,身形纤细,精神抖擞的少年走了出来。
余祉上下一打量,以他那犀利的眼神,立刻将少年身上的衣服大概什么价码算了出来,接着稍微推测了一下少年的家底,不由得都吸一口凉气,这可是个大金主。
再看他身后一步距离处站着的玄衣青年,那一身衣服,更是令人心惊,余祉竟揣测不出此人的家底到底有多少。
余杭书市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两位大老板,余祉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不过,看他们脸上的神气,倒不像是做生意的,像是朱门勋贵的公子,皇亲国戚的表亲。
余祉顿时打点起十分精神,陪笑道:“两位公子看着眼生,似乎不是本地人,不知从哪里来?如何称呼?”
那身披羊皮披风的少年冷笑一声,指着余祉,脆声道:“老子从京州来,姓宋,就是你爷爷的京州书商宋二!”
“衣帽店陈六。”陈燧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配合宋凌霄的表演。
众书商顿时一阵耸动,今天又有热闹看了,没想到那京州书商宋老板竟然也登船来了?省得余祉借口说没时间不能去望湖楼当面对质。
掐起来,掐起来!
众书商心中暗暗想着。
难道还有什么新书展览,比两家书商掐架更好看?
宋凌霄本来听了飞飞燕的话,还想表演一出钓鱼,但是听着这个建阳书坊的余祉颠倒黑白,反诬他们的正版是盗版,实在忍无可忍,再加上他已经把正版书发出去了,在场许多人显然是认得他的样子的,他要伪装钓鱼也就没那么容易了。
曲线救国不如直线救国,正义的铁拳就是捶!不比藏藏掖掖的好么!
“你、你就是京州书商,那个姓宋的?”余祉两只眼睛骨碌碌乱转,把宋凌霄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一遍,“你是哪家跑出来的小孩,既然家里这么有钱,又何必抢我们建阳书坊的生意?做伪书,蹭我们建阳书坊的热度,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呸!”宋凌霄上前一步,劈手从余祉手中抢过连载小说月刊第三期,“是不是真的,一看便知!诸位既然不相信我,总该相信连载小说月刊的故事质量吧?诸位既然是做书商生意的,总该有看文的眼光吧?是不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难道看不出来吗?还是你们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一些书商沉默了,他们确实是利用空闲时间看了这本连载小说月刊里的内容,他们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这里头的内容是攒的,但是,方才建阳书坊那位大名鼎鼎的历史演义类作者余飞熊分析得也很有道理,确实封面图不是以前的工艺了。
另外一些书商则根本不在乎内容如何,他们其实也看不懂书的内容如何,平时进货就是看市面上什么书热就进什么,也不会去做内容分析,此刻,他们只想看热闹,到最后谁吵赢了,谁就是真理。
这两拨人都没有发声,没人反驳宋凌霄,也没人支持他,场面顿时有些僵。
一看大家似乎又动摇了,余祉心中暗骂这些书商就是看热闹的墙头草,他一把夺回连载小说月刊,举起来,冲着宋凌霄斥道:“你别妖言惑众了,你看这封面,分明就是伪书,大家都知道连载小说月刊的画师只有一个人,他的运笔和刀工都不是这张封面图上的样子。”
余祉又把余飞熊刚才说的话冲着宋凌霄说了一遍,面露凶悍之色:“你之所以出这么贵的伪书,不就是为了蹭我们建阳书坊的热度么?没有我们先卖了几十万册,你怎么有胆子败家?”
“喝,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正版蹭盗版热度,你的脸怎么那么大呢!就说这封面,第二期的封面作品是天外飞星记,那部作品的特点是想象力强、空间感十足,所以我们选择了更擅长这方面的画师,这第三期的封面作品是诀君子,这一场是陆婉凝逃婚,你总不能让我们再去找线条刚硬的画师来画一个逃婚的小姑娘吧,这从视觉上说也不合理,所以我们千挑万选了一位新的画师。”
宋凌霄这一番说辞,令大家觉得有些道理,同时又惊叹于,这位京州来的书商看起来年纪不大,竟然还参与到了连载小说月刊的制作中吗?
宋凌霄顿了顿,麻蛋,光是讲道理还不成,余祉怎么夹枪带棒喷他的,他就要原样喷回去:“怎么,正版选封面,还需要先问过盗版的意思不成?真是可笑,你叫余什么,余祉是吧?爹死三年,余祉犹佑,好名字,我看你是死了爹,有人生没人教,颠倒黑白这么溜的么?你在骂别人蹭你热度之前,先动动你脖子上那个球,好好想想那热度是你的吗?有你一分功劳吗?没有一分功劳,你就敢宣誓主权?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你、你这个小兔崽子”余祉气得一蹦三尺高,跳过来就要打宋凌霄,谁知宋凌霄身后那个一步距离的青年,不知怎么就闪身上来,抬起膝盖,对着张牙舞爪扑过来的余祉就是一脚。
“诶唷”余祉像个毬似的给人揣到甲板中间去了,发出“嘭”一声巨响,想来摔得是不轻,余祉开始哭爹喊娘,“杀人了,当众打人了,强盗啊!”
众书商一阵沉默,虽然余祉看起来的确很痛,但是大家都看到了是他先上来犯贱,如果不是那位玄衣青年出脚及时,受伤的恐怕就是书商小宋了。
而且,他们没有站在余祉那边,也是因为,这个书商小宋说得话确有几分道理,他手里似乎还握着真正的正版货源,如果有及时发货的正版货源,销量又被证明很好,价格又比较高,那他们干嘛不进正版货,要去余祉那里巴巴地买赚不了几个钱的什么“平价本”?
余祉在地上扭动了一会儿,见没有人来声援他,只好自己爬了起来,口中仍是骂骂咧咧。
这时,余飞熊从地上捡起刚才余祉掉下来的连载小说月刊,看了起来。
余祉见状,仿佛再次抓到了救命稻草:“飞熊,你快看看,你不是研究过连载小说月刊吗?你快告诉他们,这本书是伪书!”
宋凌霄这时才抬眼看向旁边这个闷不吭声,但是身材似熊般厚实的男子,他就是飞飞燕说过的余象天最信任的人余飞熊?
飞飞燕曾经说过,如果能争取到余飞熊,就相当于拿到了余象天的账本,可是余象天把余飞熊看得很紧,余飞熊已经很多年没到外面来了,接触不到他,自然也就没法从他那里打探消息。
宋凌霄打量着余飞熊,他拿不准余飞熊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看来,余飞熊似乎和地上的余祉一样,是个颠倒黑白的货色,还会助纣为虐,坏主意中具有技术含量的那部分都是他出的。
找吧,使劲找吧,看看你们还能找出什么纰漏!宋凌霄心里戳着小人。
正在这时,余飞熊看书的速度越来越快,将书页翻得哗哗响,不过片时功夫,他便抬起头来,眼神熠熠发亮地望着宋凌霄:“这、这是真的!这、这是真的连载、连载小说月刊!”
宋凌霄愕然。
余飞熊将书抱进怀里,脸上露出了痴迷的神色:“飞、飞飞、飞飞燕的构思越来越好了,可、可惜还没有走出窠臼,但、但我、我真羡慕他,可、可以和那么多、那么多才华横溢的人、一起创作……”
接着,余飞熊企盼地看向宋凌霄:“你、你、你们书坊……还缺、缺人吗?”
宋凌霄已经傻了,这是什么操作,兄弟,你不是余象天最信赖的贴心大棉袄吗?
余祉也傻了,不仅傻了,他还开始发抖,他害怕!
如果余象天回来了,发现了余飞熊被人拐走了,一定会杀了他,是的,就在建阳县后面的山沟里,和造纸的废料一起发烂,发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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