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宋凌霄也很清楚,在他爹看来,他开书坊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很“傻气”的行为,说什么要为了他爹赚钱,要做自己的事业,说到底,不过是一本书两钱银子的营生,为了两钱银子气到吐血,实在是很可笑的行为吧。
宋凌霄往后退了一步,他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的,肯定很难看,宋郢本来气得脸都有些红了,这时目光中却流露出了懊恼之意,宋郢下意识地上前半步,抬起手来,想抓住什么。
“……”宋郢望着宋凌霄,什么都没说,可是全流淌在目光之中了。
宋凌霄却别开了眼睛,不肯再看宋郢,他又退了一步,然后加快脚步,反身跑出中堂,跑进了夜色之中。
“凌霄……”宋郢怔怔望着空无一人的门边,明明他那么期待凌霄回到他身边,开开心心地和他一起吃饭,冲他抱怨日常中琐细的小麻烦,在他提出解决方案之后崇拜地望着他,可是现在,他又把凌霄给气跑了。
可是,要他说出“爹错了”,那也是不可能的,不是因为面子,而是因为他发自内心是那样认为的,他无法收回自己不认为错的话。
宋凌霄跑出中堂之后,在夜风中狂奔了一阵,他以为自己会非常伤心,可是内心里却在冷静地思考着就这样和陈燧离开,然后等到过完年再回来的可能性,他气得头疼,又感到失望,跑了一阵之后,他开始快步地走,一直走出宋府侧门,来到幽暗的小巷子里。
他一直绷着脸,紧紧抿着嘴唇,步履如风,终于看到墙角边的一匹高头大马,还有靠在墙边的陈燧时,他方才感到脸颊一酸,有热乎乎的东西不争气地涌上眼眶。
他走到陈燧旁边,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走吧,你等了多久?”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陈燧调侃的声音,在他注意到宋凌霄语调里的不稳之后,沉了下来,“怎么了?你爹为难你了?”
陈燧一语戳中,宋凌霄只觉得委屈铺天盖地地砸下来,他也不管什么,低着头走近陈燧,抬起手,攥住他的衣角,把厚厚的羊皮压线衣角收进手心里,眼泪呼啦呼啦地往外涌,一直流到脖子里。
“你爹说什么了?你怎么穿这么一点就出来了?”陈燧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大包袱,抖开来,是件厚厚的不知道什么毛皮的大氅,用质地柔软又保暖的毛绒衣料把宋凌霄裹起来,将他搂在怀里,低声安慰着,“你爹不愿意你出远门,那是担心你,何况你还是跟我出远门,他肯定放心不下。”
“你为什么替他说话!”宋凌霄委屈死了,刚刚被陈燧的贴心举动感动了一下,这会儿脾气又上来了,“我知道他担心我,我知道,所以我才主动找他解释的,可是,他根本不听我说什么,他也根本不在乎我的书坊,他根本就瞧不起什么两钱银子一本的书!呜呜呜呜……”
“那是他不对,”陈燧坚决地站在宋凌霄这边,他看见宋凌霄的眼泪在暗地里反射着微光,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就顿时心疼得不行,“我一直跟着你,我知道你做的事很重要,对你很重要,对许多人都很重要,只是这世上大部分的人,习惯于按照他们既有的观念来看问题,所以不理解你,你决定做这一行之前,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你说得对,可是,我本来以为,我爹……和其他人不一样。”宋凌霄窝在陈燧怀里,脸贴着他,感觉到他似乎站了很久,身上透着凉气儿,宋凌霄便也伸手抱住了他,把大氅里的热气儿捂给他一点。
“你爹和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只是他更担心你而已,你要告诉他,这件事其实是很重要的,让他了解,他才会知道。”陈燧只觉得一团可怜兮兮的柔软小动物贴在自己心上,让人很想好好地护着他,又怕太过亲密吓到了他,这种时候,陈燧只能恪守着朋友的本分,单纯地抱一抱就完事。
“你不是不喜欢他吗,为什么要为他说话,这样我会觉得是我错了。”宋凌霄的情绪被陈燧安抚下来,他又觉得有点丢人,又在想是不是自己太矫情了。
“你没错。”陈燧摸了摸宋凌霄的脸,用拇指蹭去他脸上湿漉漉的泪水,然后力度适中地捏了捏他的后颈,再顺着后背抚下来,宋凌霄被他弄得很舒服,不禁主动挺直了脖颈,抬起头来望着他。
“我本来想好好告别的,不想让他担心,可是现在全都搞砸了,我还不如不告而别……陈燧,你说我这样在你们这里,是不是很不孝。”宋凌霄的态度软下来,从一开始的激愤中平息下来,他又开始担心被他撇在中堂里的宋郢,可是,回去么?也许就出不来了。去建阳,他必须去,没有时间再给他耽误了。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陈燧自嘲一笑,他出生皇家,本来就和普通人家不一样,皇子皇孙们但凡谨守本分,不为了争权夺利把皇上气死,那就是大孝子了。
“我只是很伤心,我爹都不认同我,原来我爹一直是这么想的……我还以为,他让我全职去做书坊,是支持我的事业了呢。原来、原来只是给我打发时间玩的东西么……”宋凌霄又蔫下来。
陈燧揉了揉宋凌霄的头发,又将他拥紧了些。
……
与此同时,宋府中堂内。
宋伯进来收拾碗筷,来到桌前,看了一眼宋郢面前一筷未动的菜肴,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主子,既然你想要小公子陪在你身边,又何必说那种伤人的话,把人气走呢?”
宋伯在府中管事多年,最是了解宋郢的心思,这一句话,便说得宋郢从泥塑般僵硬的姿势中稍微转过脸来,目光移向宋伯:
“我说的话……不过是事实。”
“同样一种事实,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有不同的意义啊,主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书坊对于小公子来说有多么重要,又何必用钱的多少,用权力的大小,来衡量他在做的事呢?”
宋郢一愣:“你都听见了?”
“是啊,小公子做的不过是两钱银子一本的书,可是也卖了几十万册呢,市面上的商业书坊,谁能做到?虽然不是国家大事,可是让主子也不敢轻易触及的清流一党,却生生地在小公子面前吃了瘪,这又说明了什么?”宋伯将碗筷收起来,一边循循善诱道。
“说明了什么?”宋郢无意识地顺着宋伯的话重复道。
“说明小公子在这方面有天赋,未必就不能做出一番令主子意想不到的大事业。主子以世俗的眼光看待小公子的事业,小公子自然会伤心了。”宋伯叹了口气,招呼家仆进来,把桌上清了,桌子擦了,“主子,我们出去散散心?”
“我……让凌霄伤心了么?”宋郢感到心头一揪,他明明不想这样的,他只是不想让凌霄再伤身体了,一想到那本染血的书,他的指尖就开始发麻,“我只想要凌霄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他什么也不用做,只要每天开开心心地就行了。”
宋伯扶着宋郢走出中堂,来到外面的院子里,腊月的夜晚,风有些寒,吹在脸上,却令人清醒。
“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自然乐得如此,可是,小公子不是那种闲的下来的孩子,宋伯都知道的事情,主子自然也知道,宋伯虽然不清楚前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到主子脸色异样地回来,又叫来姜太医给小公子看诊,多半是和小公子的身体情况有关吧?”
“嗯……”宋郢攥紧了衣袖。
“姜太医都说了,小公子身体无恙,为什么主子还是放不下心呢?”宋伯叹了口气,“主子一定有自己的顾虑,宋伯不便妄加揣测,不过,既然主子都答应让小公子放手去做他的事业了,就不要用这种生硬的态度去阻拦了罢,主子想要了解小公子的动向,自然有很多方法,想要保护小公子,自然可以做到润物细无声,何必徒然起那争执,说些伤心话呢?”
宋郢眼中流露出一丝落寞:“可是……他要去建阳,你也知道,我出不了京。”
“找当地的人打点一下便是了,再者说,六王爷如今正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声名如日中天,有他陪着小公子一起去,谅是刀山火海也如履平地,主子又何必阻拦呢?”宋伯开解道。
“他……现在应该已经迫不及待地跑过去了吧。”宋郢的目光越过房檐上兽头,望向夜空之中,“这么冷,该怎么赶路?为什么不能等明天早上太阳出来了再走呢?”
“唉……”宋伯叹了口气,微微摇头,“主子为什么不把这样的话,当着小公子的面说出来呢?”
正因为互相顾惜,才会格外心乱,格外口不择言。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心里歉疚和眷恋也藏得更深,留得更久,每每回想起来,都感到又涩又甜。
“过年的事情,也该准备起来了,”宋郢从颓丧中稍微恢复了些,吩咐道,“凌霄说他会在过年前回来,眼看也没几天了。”
“是,年货已经置办齐全,改明儿大小集市,再派人去看看,还有什么新鲜可意的,买回来摆着,等小公子回来,定要给他一个惊喜。”宋伯笑眯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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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父子没有隔夜仇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