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苒之微微侧身,没有受田慎宁这一揖。
一想到她小时候阅读过的话本大多都是出自田慎宁之手,她对田城隍就打心眼儿里感觉亲近。
在田慎宁起身的时候,她笑道:“恭喜田大人。”
田慎宁原本是状元出身,又当了多年的说书先生,整个人书卷气很浓。
现在手握一府生杀大权,外加仙韵傍身,肃杀中透着文雅,看起来像一位儒将。
此刻,这位儒将严肃的面色绷不住,双眼中透着欣喜。
“自从我成为城隍,日日想着给仙长报喜。却又找不到契机,哪想到此回出府办事,居然能巧遇仙长,当真是慎宁之幸。”
苏苒之道:“田大人客气。今早出门我便听到喜鹊叫,才出门没多久就遇到您,不胜欢欣。”
田慎宁一直以为像苏苒之和秦无这样的仙人,一定是住在天上的。
但听苏仙长这意思,好像是住在附近?
苏苒之没有卖关子,遥遥指着云水镇,道:“石山脚下那个比较繁华的小镇,我就住在镇子里。”
在她指路的时候,脚下的黄泉路寸寸消退,两侧冥河的水声也远去,只剩下周围农家佃户堵灌溉渠水的响动。
田慎宁见苏仙长不动声色的破了他的‘拦路’术法,一点也不惊讶。
只觉得这样的法术当真高明,他钦佩不已。
他抬头遥遥看着那片屋舍,认真道:“慎宁记下了,日后定来拜访仙长。”
“在下当扫榻以待。”
因着昨日下了一天的雨,农田灌溉足够,今日便省下渠水灌溉。
农人们纷纷用现成的泥巴或者石头给渠水改道,原本没怎么注意外面这条小径上的行人。
但因为苏苒之和秦无走来时,气质太出挑,有一位年纪不大的庄稼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哪想到看完后,垂头弯腰忙活几息时间,再抬头居然看到了三个人?!
“诶,那个秀才老爷打扮的读书人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我怎么都没看到。”
旁边的汉子头也不抬:“咱们一直忙活,哪儿能时时注意,肯定是走来的呗。”
“不是,他凭空出现的啊!”
络腮胡汉子道:“你眼花了吧。”
说完指挥他搬了另一块石头来,继续给水渠改道。
田慎宁跟苏苒之和秦无说了几句后,又得赶紧忙活他上任城隍后,出府办的第一件事情。于是匆匆道别了。
而那位确认自己看到两人变三人的汉子给一块石头挪好地方,再看过去——又称俩人了!
旁边汉子见他一脸见鬼了的神情,笑骂:“这小子,昨晚跟婆娘搂了一夜吧?怎么这么魂不守舍的,喂,别再发呆,当心这石头砸了你的脚!”
出神的汉子果然懵了一下。
旁边的男人都笑起来:“石头都放下了,唬你嘞。怎么还没回过神来?”
汉子挠挠头,见周围人当真啥都没看到,他只能当作自己昨儿睡太晚眼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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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慎宁匆匆赶落,无暇顾及这些,苏苒之却感知到了周围‘人气’的微弱变化。
自从前日她从梦境中醒来,并且感觉自己好想冲破了什么桎梏后,她这双眼睛所能‘看’到的东西就更多了。八壹中文網
昨儿下了一天的雨,她便睁了一天眼睛。当了一天的瞎子。
因为她一闭上眼,所‘看’到的,就不单单是实际存在的东西。
还有一些微妙的变化,她都能提前感知到一部分。
比如那只鸡,还有这个自己把自己吓懵了的农人。
苏苒之垂上眼时,脑海中浮现的是这个农人在大家都回村后,悄悄跑出来查看这里的地上是不是有什么坑,不然怎么会平白多出来一个人?
想了想,她感觉好像是自己和田先生将人家吓到的。
于是她给地上留了一两金子,权当补偿。
苏苒之现在真有点不大喜欢合眼。
她所能‘看’到的东西太多了,纷纷杂杂。万事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但凡稍微带了一点变数的,又在她目力所及范围内的,全都能在脑子里过一圈。
这样当真让人目不暇接,心力交瘁。
这种情况还没法给秦无说,因为天道限制,她说不出口。
因此,苏苒之尽可能的不去闭眼。
两人走了大半日,就到了岭南影山脚下的村子里,这里叫长富镇。镇如其名,苏苒之打眼扫去,果然看起来很富庶。
临街开了一排整齐敞亮的客栈,每间客栈门前都插了一把故意做旧的小旗子,上面写了一个‘酒’字。
从山上吹下来的寒风将酒旗吹得猎猎作响,裹着厚厚袄子的小儿在门口热情的招呼着客人。
“咱们的酒可是给皇上进贡过的,绝对好喝,有果味的,还有最厉害的烈酒,保管叫你们三碗不过岗!客官们可要进来瞧瞧?”
看来,苏苒之和秦无从落神岭出来的这几个月,百姓们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前他们俩还没听说长富镇的酒备受皇上喜欢的。
那些故意做旧的酒旗也能看出一般。
当然,送进宫的酒不能随意买卖,但其他口味的都能卖。免不了有人从五湖四海赶过来,只为一口酒喝的。
——皇族所喜欢的东西,很快就会备受追捧。
长富镇的酒家生意渐渐红火起来。
这酒一出名,难免带着酒楼生意也好了起来。
苏苒之对酒没有特殊喜好,不欲多留,她只想早些凝出完整的十二根金线,在蟠桃会时候有足够实力,那才有说话的底气。
但秦无看出她神色疲惫。
随便找了一家人不多的酒楼进去,说:“现在天色已晚,我们吃些热乎饭休息一夜,明日再去岭南影也不迟。”
苏苒之刚要争辩,说去岭南影休息也是一样的。结果抬眸看到秦无的眼神——漆黑一团,眼睛里只有她。
她立马认怂,不再‘讨价还价’。
苏苒之想,她是怎么敢觉得秦无看不出自己的异样。
这样一个心细如发的人——此前她还在天问长,从未接触过修炼的时候,有次来月事肚子痛,秦无没明说,在她没要求时也不会强硬的要渡灵力给她,但秦无会准备热水,会将冰冷的灶台和床沿都用炎火诀烤得温热。
她挠挠秦无的手心,小声道:“可能是我修为提高了,但自己还没来得及适应……”
秦无没说话,只是绕到她身后,用经常练剑而稍显粗砺的指腹、手掌根部为她按压太阳穴。
力道不轻,但这样稍显厚重的感觉让苏苒之更加放松。
骨节分明的手指逐渐下滑,顺着耳后一路按下去,落在颈椎上。
不同于按压脑袋的舒缓,秦无的手落在她脖颈上,苏苒之身体立马就不由自主的开始反抗。
秦无手心用多大力度去按,苏苒之身体就用多大力度去抵。
大概小半个时辰后,就连秦无这么有耐心的人都忍不住道:“苒苒,放松。”
苏苒之:“……”
她发誓自己真的在努力放松,但还是忍不住绷紧背部。
“痒。”
秦无最后囫囵按了一圈她的肩膀,手再次落回太阳穴。
用过晚饭后,苏苒之被按着按着就睡着了。这一夜她睡得不错,醒来后精神疲惫的感觉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其实这种疲倦的感觉苏苒之之前也曾有过,但那都是‘透支’身体的情况下才产生的。
苏苒之据此推断,她现在能像卜师一样,‘看’到那些尚未发生的画面,是真的在消耗精力。
可关键是她自己不想看还不行,只要稍微闭上眼,那些命运带了一点点变数的情况就倾覆过来。
秦无跟她之间已经有了十足的默契。
他知道妻子不说不是因为不想告诉他,剩下什么原因他不需要去管。
他在乎的从来都是苒苒的态度。
只要苒苒将心底的一点柔软分给他,他就有一直坚持下去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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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秦无再次给苏苒之揉了太阳穴。
两人下楼找了个临窗的桌子吃早饭,同时还能俯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么一看,居然看出了个熟人。
可宋。那位差点被山神娶回家的姑娘。
秦无扫了一眼,道:“跟方沽酒前辈是有点像。”
苏苒之则想的是:“此前她在石山将自己气息封住,造成假死状态,掌门分明说得七七四十九日才能苏醒。”
现在满打满算,不过过去了四日而已。
但对面酒楼的那位姑娘分明就是可宋。
不过,苏苒之和秦无能认识可宋,可宋却从没见过他们俩。
苏苒之最后还是没上前打扰,只是给掌门人传讯,说自己和夫君前来拜会。
那边掌门和单道长都出来了。
他们俩在这初春天气里还穿的是单衣,又都是老头子的打扮,却浑然不怕冷似的,让周围百姓啧啧称奇。
于是还不等苏苒之和秦无下楼,就听到周围口风又变成了:“皇帝爱喝咱们的酒,就连神仙也爱喝呢!”
可宋见师父和掌门来了,自己拎着酒壶,畏畏缩缩的躲在客栈门后不敢出来。
却没想到,她师父和掌门是来接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