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苒之也完全没料到是这么一个结果。
她咽下一口面,说:“鬼还有拒绝阴差大人安排投胎的权利吗?”
她看过的话本子可不是这么写的。
里面讲述的阴差大人都很可怕,长相青面獠牙不说,处事态度还简单粗暴。
完全不给鬼魂讨价还价的机会。
就拿上次在天问府见过的阴差大人来说,苏苒之觉得他们脾气算不得多好。
她实在想象不出这两位劝母狐投胎时的场景。
城隍爷道:“母狐情况特殊,她生前做过不少好事,要不是最后一念之差吃了人心,死后好歹也有个鬼仙的称号。因此,负责牵引她的阴差会尽量照顾她的情绪,不让她带着遗憾投胎。”
但也只是尽量而已。
地府对这种生前行善积德的人、妖、仙格外通融。
话本中也经常写到某某大善人死后,阴差大人会在头七那日送他回来与子孙道别。
不是一般情况下那种用绳索套鬼魂,而是伴其两侧。
排场很是阔气的样子。
上次阴差大人们送母狐回来与幼狐相见,也并没有给她施加锁链,这是大人们对她的信任。
当然,若不是苏苒之‘托梦’给城隍爷,最后母狐在地府也拖不了多久,就会被强制送去投胎。
毕竟她想见儿子的心愿,单凭两位阴差的能力,真的没法满足她。
母狐好歹也是有业障在身的人,那时又早早的过了头七,没有城隍大人的首肯,阴差没法打开鬼门放她通行。
更何况,地府规矩严苛。
地位最低的阴差没有直接禀告事情给城隍大人的资格。一层层通报上去的话,指不定母狐的投胎机缘就要错过。
最后指不定只能强迫母狐喝下孟婆汤去投胎。
所以才有了城隍爷那句:“仙长帮了我手下阴差一个大忙。”
对于阴差来说,牵引这些生前有功德之人投胎,原本是一项美差。
然而若不能让其心甘情愿投胎,所记功德便少之又少。
苏苒之此举,直接了却三方的心事,给这不幸的故事画了一个还算圆满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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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苒之吃饭还算快,她听到城隍爷说到母狐,下意识的就想到小狐狸。
心道:“也不知它在天问长怎么样了。”
有没有长胖,灵智有没有再高一点。
苏苒之最担心的是,陈若沁此前一直打着的想要让小狐狸当她灵宠的主意。
她只能自我安慰:“现在才过去一月多,陈若沁应当还没来得及给李长老提吧。”
苏苒之正纠结着该怎么掌握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提出这些请城隍爷帮忙。
恰好淮明府突然飘起了毛毛细雨。
苏苒之原本就闭着眼睛,这会儿倒没什么感触。
她继续吃自己的面。
面馆楼下响起了小贩们撑伞、躲雨的声音。
“哎呀,最近这雨怎么说下就下,老娘卖的纸可别被淋湿了。”
“徐老板好生霸道,连老天爷下雨都要抱怨。这梅雨季节已经来了,雨可不就是下个不停嘛?”
“你个书生油嘴滑舌,明知道老娘挂念的是生意。还有啊,你怎么还不去念书?下次要还考不好,你怎么跟你爹交代?”
说着,卖纸的徐老板揭了两张上好的宣纸。
“正好被淋湿了,你拿去用吧,记得写点漂亮的文章在上面。”
徐老板说话霸气,不容反驳,书生不过出来买个油饼,就被塞了两张纸。
他仔细一摸,纸张上哪有被淋湿的痕迹?
全都是徐老板心善送给他的。
“多谢徐老板,在下一定写好字和好文章上去。”
“整天就会油嘴滑舌,快回家写去。”
苏苒之视线不自觉地扩展到楼下,她觉得这世间百态,当真让人流连又羡慕。
秦无原本不会注意这些,就算能听到,也全屏蔽过去,现在他倒是有了点心思去欣赏这些了。
——原来,这才叫炼心。
随着雨丝越来越密,城隍爷那边突然咳嗽了两声。
苏苒之有些诧异,城隍大人再怎么说都是神仙,病痛这些事应当跟他无关才对。
城隍开口:“陈年旧疾罢了。”
顿了顿,他想到苏苒之和秦无随身携带了火灵之气的罕见火槐,心念一动,道,“仙长可修习火行道法?实不相瞒,在下被这寒气困扰已久,身边又全是阴冷气息,无法自愈……”
他自己主动要求了,苏苒之思量一下,双眸缓缓睁开,决定给城隍爷望气。
只有找对了根本,才能药到病除。
不过,火行道法什么的,她真的没修过。
城隍爷的玄黄功德之气比前几日水下那庞然大物要凝实一些,不过,确实如他所说,上面有丝丝缕缕的寒气缠涌动,盘根错节的样子。
城隍爷虽然早就认定苏仙长是高人,只不过以普通百姓的身份来行走江湖。
但这会儿被苏苒之抬眸一看,那股被洞察的感觉直穿心底,他才深切地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差距。
这实力,至少有千来年的修为了。
城隍爷冷不丁想到此前苏仙长一口一句晚辈的,他没忍住又咳了一声。
苏苒之仔细观察着寒气的流向,寻其源头。
虽然她不太明白城隍爷为什么会沾染寒气,但说不定自己的火会有点用。
苏苒之指尖点起一簇微弱的火焰,小心翼翼的引导火苗去接触最外侧的寒气。
如果行不通,也能及时收手。
这些天来,她按照秦无的叮嘱,认真练习自己对灵火的控制。
现在已经可以像秦无分给别人炎火诀那样,自己把火苗也与指尖分开了。
然而第一次尝试,还没接触到寒气,火苗就被冷意给扑灭了。
城隍看到火还是有点虚的,但见苏仙长如此小心,他说:“无事,您可以多用一些灵力。”
苏苒之:“……”她只是个没灵力的战五渣。
不过她第二次尝试时,特意融了一丝自己的功德进入火苗。
当两束功德凑在一起,苏苒之发现,自己和城隍爷的功德色泽有明显的差距。
自己金黄,城隍爷是玄黄。
她看不懂其中区别,当然,很大可能就是除了颜色,没有区别。
苏苒之撇除这个念头,用火苗接触那股寒气。
刚一接触,寒气就颤抖了一下,不等它收回,已经被苏苒之烧掉了一些。
“这样有用!”
城隍爷已经清楚的感知到那火苗中的威压,虽然不雄厚,但却给人深不可测的感觉。
苏苒之灵力有限,她的火苗只能支撑燃烧一炷香的功夫。
她在自己力竭之前收回火苗,说:“前辈的旧疾,恐怕还要些时日才能根除,晚辈每日只能清理微末几分。”
城隍爷已经无比震撼。
他这旧疾其实请教过不少人,然而就算是专修水法的河伯都看不透,更别说清理了。
苏苒之说:“待晚辈修行有成时,定来解前辈之忧。”
城隍爷不可能不答应,他已经拖着病体数百年了,再等等也无妨。八壹中文網
如今有苏仙长清理的那么一丝丝,他也能感觉到浑身仿佛没那么阴冷了。
况且,苏仙长都开口这么说了,那就证明大家还有再见的缘分。
像苏仙长与秦仙长这样的修士,把自己藏的跟普通人和低阶修士无异,要不是主动来找,他也发现不了。
能等到下次两位仙长来寻,也非常让人期待。
只是……仙长老是自称晚辈,让他很有压力。
城隍爷眉目恭顺的应声,随后看了眼苏苒之这边的缟素,说:“敢问在下可有帮得上苏仙长的?”
苏苒之起身,双手把缟素呈给城隍。
城隍爷也站起来接缟素。
苏苒之:“……”
她改掉稍微有些尴尬的面色,待大家坐下后,说了鬼仙曲卿曳的事情。
城隍皱了皱眉:“战乱时修路要用生人做镇物不假。但这些人死后魂魄大都浑浑噩噩,我手下阴差早已勾来,没想到居然还有遗漏,我这就让人去查。”
苏苒之见城隍爷做事却如此雷厉风行,感慨他绝对是一个好官。
但她还有一事不解。
“鬼仙曲卿曳既已修炼有成,暂时应该有绵延无尽的寿命,为何还要重入六道轮回?”
根据上次在土地庙的经历,苏苒之知晓,神仙的寿命与百姓供奉根本分不开。
而曲卿曳作为鬼仙,只要大安国还在,她就不会消散。
大安国国运昌隆,看起来再绵延个数百年也不成问题。
所以她为什么非要这么早投胎呢?
而且听城隍爷的意思,曲卿曳投胎好像不是个例,而是大部分鬼仙都要投胎。
城隍爷笑着摇头:“苏仙长有所不知,曲卿曳本是以镇物之身修炼的鬼仙,所能容纳功德有限。如今她功德已满,要更进一步已经是不可能。与其一直在那一段路上守候,等待消亡,还不如重新投胎做人。”
更何况,有功德加身,一定能投胎去好人家,一生顺遂。
“晚辈多谢城隍爷解惑。”
城隍:“……”这天聊不下去了。
苏苒之最后说了自己对小狐狸的担忧,城隍爷想也不想的答应了。
“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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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城隍大人走后,苏苒之和秦无结账下楼。
小二过来收拾的时候,发现客官点的三碗面中,有两碗吃完了。
有一碗不仅一口没动,而且旁边还很奇怪的摆了一双筷子。
看起来好像随时有人准备落座吃面的样子。
小二想叫住苏苒之和秦无,告诉他们这一碗面还没动过,然而等他追下去的时候,苏苒之和秦无已经走出门了。
他回到雅间,看到这碗未动过的鸡汤面,不禁拿起来尝了一口。
说一句味如嚼蜡都不过分。
小二发誓,自家闻名整个淮明府的面绝对不是这个味道!
苏苒之此前用灵力为他点醒过妄念,这会儿小二倒不是很怕,但他也没瞒着,把这些告诉了掌柜。
掌柜当即让他去城隍庙拜一拜。
“恐怕是遇到前来吃面的大人了,给你十五文买三炷香,去祭拜城隍爷。”
小二拿着钱,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这钱是从工钱里面扣,还是掌柜的给他的。
掌柜瞧见他的傻样,拍拍他的脑袋,没好气道:“这钱是我给你的,而且从今往后起一个月,给你每日涨三文工钱。”
小二直接笑的没眼睛了,他当下就把自己的布巾挂好往外跑去。
掌柜的回去后,夫人问他:“为何突然单单给东子涨工钱,而且连个由头都没有,其他伙计未免心里不服。”
东子就是那位伙计。
“夫人可曾翻阅过曾祖爷爷留下来的手稿?”
“你有话直说罢,每天给你看账本都来不及,还看手稿?”
“是我的错,夫人莫怪。曾祖爷爷的面馆曾经开在城隍庙往东走十几米远,他说有次天还没亮就有人敲门要吃面。曾祖爷爷尚睡的迷迷糊糊,但有客人敲门,他还是起床煮汤下面。面端过去,他没看到人,便放在外面桌上后又回去补觉。”
夫人停止翻阅手上的账本,说:“然后呢?”
“等到曾祖爷爷眯了一盏茶的功夫再过去,发现桌上有十个铜板,但是面却一口没动。曾祖爷爷急了,他左右顾盼的想要找到那人,怎么能不吃面只给钱就走了啊。但等到天色泛白,街上逐渐出现了摆摊行人后,曾祖爷爷还是没等到人。后来,他又觉得倒掉可惜,自己尝了一口这面条,发现味同嚼蜡,就连汤也没有任何鲜味。”
顿了顿,掌柜继续说:“曾祖爷爷这才知道,他是遇到下面的大人了。因为他吃了大人吃过的东西,唯恐大不敬。便赶紧去城隍庙烧香。跪拜时,曾祖爷爷发现城隍爷的神像好像看了他一眼,而且他点的香烧的比其他人都快。”
他们这里讲究供奉给神仙的东西不能吃;而供奉给祖先和佛祖的则可以吃。
夫人震惊的张大嘴巴,问:“难道吃面的人是城隍爷?”
掌柜的摊了摊手:“这我哪儿知道,曾祖爷爷的手稿就写到这里,后面一页被撕掉了,谁也不知道真正情况。”
夫人:“……”讲故事不讲结尾是要被打的。
掌柜的完全没察觉到夫人幽怨的眼神,说:“东子刚刚去的那个雅间里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那碗面现在还在后厨呢,你要不要尝一口?”
夫人幽幽的说:“……你都说有可能是城隍爷吃过了,咱们再吃就是大不敬,你还让我吃?”
“就是挺新奇的,曾祖爷爷说这位大人不计较,去城隍庙烧柱香就好了。”
夫人挥挥手:“你想吃别拉上我,我不敢触大人们的霉头。”
掌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