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大头鲸和长须鲸
在8月13日至14日半夜,诺第留斯号航行的方向还是往南。
我想在合恩角的纬度上,它要把船头移转向西,就可以回到太平洋,完成它的世界周游。
事实证明它并不这样做,仍然继续向南极地区驶去。
那么,它要到哪里去呢?
到南极去吗?
简直疯狂到了极点了。
我开始想,船长的大胆狂妄足以证明尼德·兰的顾虑和恐惧是合理的。
几天以来,加拿大人不再跟我谈他的逃走计划。
他变成不爱说话,差不多完全沉默了。
我看出这种无限期延长的囚禁使得他心里异常难受。
我感到他心中所累积的愤怒相当强烈。
当他碰见船长的时候,他的眼睛燃起阴沉可怕的火光,我时常害怕他那暴烈天性可能使他走极端。
8月14日这一天,康塞尔和他到我房中来找我,我问他们来看我的理由。
“先生,”加拿大人回答我,“我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请说,尼德·兰。”
“您想,诺第留斯号船上一共有多少人?”
“我可不知道,我的朋友。”
“我感觉,”尼德·兰立即说,“这船的驾驶并不需要很多的人员。”
“是的,”我回答,在目前的情况中,大约有十个人就足以驾驶了。
“可是,”加拿大人说,“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人呢?”
“为什么?”
我反问他。
我眼光盯着尼德·兰,我理解了他的想法。
“因为,”我说,“据我所有的推想,据我所了解的船长的生活,诺第留斯号不仅仅是一只船。
跟它的船长一样,它对于与陆地断绝了所有关系的人们来说,又是一个躲藏处。”
“也许是吧。”
康塞尔说:“不过诺第留斯号只能收容一定数目的人,先生可以估计一下它的最大数目吗?”
“康塞尔,您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用算法来估计。
根据先生所知道的这船的容积。
可以知道它含有多少空气,另一方面又知道每个人的呼吸作用所消费的空气,将这些结果跟诺第留斯号每二十四小时必须浮上水面来调换空气相比较。”
康塞尔没有把话说完,但我很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我了解你的意思,”我说,“并且这种计算也很容易做到,然而那只是一个很不确实的数字。”
“那没关系。”
尼德·兰固执的又说。
“下面就是对于这问题的算法,”我答道,“每个人每小时消费一百升空气中含有的氧,一天就消费二千四百升含有的氧。
这样就可以求出诺第留斯号含有多少倍的二千四百升空气来。”
“太对了。”
康塞尔说。
“但是,”我又说,“诺第留斯号的容积是一千五百吨,一吨的容积是一千升,诺第留斯号含有一百五十万升的空气,拿二千四百来除……”
我飞快地算了起来:“所得的商数是六百二十五。
这就是说,诺第留斯号所有的空气可以供应六百二十五人在二十四小时内呼吸用。”
“六百二十五人!”
尼德·兰一再说。
“您要相信,”我又说,“乘客、水手和职员都算上,我们还不及这数字的十分之一。”
“这对于三个人来说,还是过多了!”
康塞尔小声嘀咕。
“可怜的尼德·兰,所以我只能劝您继续坚持一下了。”
“比忍耐还要进一步,”康塞尔回答,“听从上帝安排。”
“总结来讲,”我又说:“尼摩船长也不可能老是往南走!
他一定会有停下来的时候,就是到了冰山面前也罢!他总要回到有人居住有文化的海中来!那时候,就可能有机会执行尼德·兰的计划了。”
加拿大人摇摇头,手摸一下前额,没有作答。
“请先生允许我说出我对他的看法,”康塞尔说,“这可怜的尼德·兰老是想他不可能有的一切。
他始终不能忘记过去生活的一切。
我们所不能有的一切在他觉得都很惋惜,心里很懊悔。
他从前的回忆苦苦纠缠着他,他很伤心,很难过。
对他的情况我们要了如指掌。
他在这船上有什么可做的呢?
没有。
他不像先生那样,是一位学者,他跟我们不同,对于海中的美丽事物没有同样的趣味。
他要冒险不顾一切,只求走入他本国的一个酒店中去!”
非常明显,船上生活很单调,对于习惯自由自在和积极生活的加拿大人来说,是不可忍受的。
海上事件可能使他高兴的是很少的。
可是,这一天,一件偶然的意外使他恢复了他从前当鱼叉手时的快乐日子。
快到中午时,诺第留斯号在大洋面上,航行在成群的鲸鱼中间这个遭遇并不使我惊异,因为我知道这些动物受人过度的追击,都躲到两极边缘、高纬度的海水中来——鲸鱼类在海上事业方面所起的作用,对于地理上发现的影响是很重大的。
鲸鱼类,首先吸引着巴斯克人、其次亚斯豆里人、又其次英国人和荷兰人,追随在它后面,危险的大洋并没有吓倒他们,带领他们从地球这一极端到那一极端。
我们在平台上休息,海上风平浪静万里无云,观海的视线极好。
是的,这些纬度地区正给我们带来美丽的秋天。
是那个加拿大人——他不能搞错——指出东方天边有一条鲸鱼,注意地看一下,我们看见它的灰黑色的脊背在距离诺第留斯号五海里的海面上,不停地浮起来、沉下去。
“快看啊!”
尼德·兰喊道:“如果我是在一般捕鲸船上,现在该是使我痛快的一次奇遇了!那是一条身躯巨大的鲸鱼!请看它的鼻孔有多大的气力,喷出了混有气体的水柱!真可恨!我为什么被绑在这块钢板上呢!”
“为什么。”
我回答,“尼德·兰,您还没有打消您那打鲸鱼的老念头吗?”
“先生,打鲸鱼的人能够忘记他从前的手艺吗?
他能够厌倦这种捕捉所引起的激动吗?”
“尼德·兰,您在这一带海里打捞鲸鱼吗?”
“从没有,先生。
我只在北极海中打鲸鱼,就在白令海峡和台维斯海峡一带。”
“看来,南极的鲸鱼对您来说还是陌生的。
您以前捕捉的都是平常的白鲸,它并不敢冒险通过赤道的温热海水。”
“啊!教授,您给我说什么呀?”
加拿大人用非常置疑的口气回答。
“我是用事实告诉你。”
“好嘛!格陵兰岛附近捕获了一条鲸鱼,它身上还带着一般白令海峡的捕鲸船所刺中的鱼叉。
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鲸鱼在美洲西边被刺中了,如果它没有绕合恩角或好望角;通过赤道,它哪能死在美洲东边呢?”
“我跟尼德朋友的想法一样,”康塞尔说:“我想听听先生的意思。”
“朋友们,先生的回答是这样,鲸鱼类是有地方性的,按照种类的不同;它们定居在某处海中,并不离开。
如果有一条鲸鱼从白令海峡走到台维斯海峡,非常容易,因为这两个海洋间一定有一条相通的水路,或在美洲海岸边,或在亚洲海岸边。”
“要我们相信您的话吗?”
加拿大人闭着一只眼睛问:“我们要相信先生的话。”
康塞尔回答。
“可是,”加拿大人立即又说:“既然我没有在这一带海中打过鲸鱼,我就不认得往来这一带海中的鲸鱼类吗?”
“我已向您表达了我的意思了,尼德·兰”。
“那要认识它们就更有理由了。”
康塞尔回答。
“看!看!”
加拿大人喊,声音很激动,“它过来了!它向我们冲来了!它侮辱我、玩弄我!它了解我此刻治不了它!”
气急败坏的尼德·兰在平台上不停地跺脚,他的手挥动着一支空想的鱼叉,站在那里发怒。
“这里鲸鱼类动物是跟北极海中的一样大吗?”
他问。
“有点相似,尼德·兰。”
“我看过的大鲸鱼,先生,是长达一百英尺的大鲸鱼!”
我夸张的说:“阿留申群岛的胡拉摩克岛和翁加里克岛的鲸鱼身长超过一百五十英尺”。
“我觉得这有些过度夸张,”我回答,“这些东西不过是鲸科,有脊鳍的动物,大头鲸也一样。
它们通常比普通白鲸小一些。”
“啊!”
加拿大人喊道,他的眼睛盯着海洋,“它朝这边来了,它到诺第留斯号的水圈中来了!”
鲸鱼老是向前来。
尼德·兰眼睛死盯住它。
他喊道:“啊!并不是一条鲸鱼,是十条,二十条,整一群呢!一点没办法,不能动!在这种情形下四肢好像被束缚住了!”
“没事,尼德·兰朋友,”康塞尔说,“您为什么不要求尼摩船长准许您去追打呢?”
康塞尔的话还没有说完,尼德·兰已经从打开的嵌板溜进去,寻找船长去。
几分钟后,两人都出现在平台上。
尼摩船长看一下这群鲸鱼类动物,它们在距诺第留斯号一海里的海面上游来游去。
他说:“那是南极的鲸鱼。
它们可以使一整队捕鲸船都发财。”
“那么,先生,”加拿大人问,“仅仅为了不把我从前当鱼叉手的职业忘记,我是不是可以追打它们呢?”
“单单为消灭它们而追打,这有什么益处!”
尼摩船长回答,“我们船上要这么多鲸鱼油没有什么用。”
“可是,先生,”加拿大人又说:“在红海中,您却批准我们追打海马!”
“那时是要给我们的船员们获得新鲜的肉,所以才那样做。
现在是为杀害而杀害罢了,我知道这是人类的特权,随便伤害生命,残害生命的游戏我坚决反对。
毁灭这些善良无害的南极鲸鱼,像普通白鲸一般,尼德·兰师傅,您为同行一般人是做了一件可责备的行为。
他们就是这样把整个巴芬湾都弄得没有一条鲸鱼了,他们就是这样消灭了整个有用的一纲动物了。
不要跟这些不幸的鲸鱼类动物为难吧。
就是你们不参加进去,它们已经有不少的天然敌人。
北方有大头鲸、狗沙鱼和锯鲛之类。”
当船长谈这些大道理的时候,大家很容易想到加拿大人的脸孔是什么样。
拿这类的话来对打渔人说,简直是抽自己的脸。
尼德·兰看一下尼摩船长,很显然没有理解船长的意思。
可是,尼摩船长的话是对的。
打渔人的野蛮和过分屠杀早晚要把大洋中的最后一条鲸鱼都消灭净。
尼德·兰嘴里哼着美国进行曲,两手塞进口袋里,转过脸,不理睬我们。
可是尼摩船长看着那一群鲸鱼类动物,对我说:“我说的是对的,除开我们人类对鲸鱼的捕杀,大自然中有很多鲸鱼的天敌。
这一群鲸鱼不久就要跟强大的敌人搏斗了。
阿龙纳斯先生,您注意到在下边六海里海面上那些正在行动的灰黑点吗?”
“那是大头鲸,很可怕的动物,有时我碰到两三百成群的队伍!这种动物是残酷有害的东西,消灭它们是对的。”
加拿大人听到最后一句话,赶紧转过来。
“那么,船长,”我说,“时间正合适,并且又是为鲸氢的利益起见……”
“太冒险了,教授。
诺第留斯号就足以驱散那些大头鲸了。
它装有钢制的冲角,我想,它的厉害相当于兰师傅的鱼叉。”
加拿大人不屑一顾地摇摇头。
用船冲角攻打鲸鱼类动物!有谁听说过?
“稍停片刻,阿龙纳斯先生,”尼摩船长说:“我们要给您看一次您还没有看见过的追打。
对于这些凶恶鲸科动物,一点也用不着怜悯。
它们就是嘴和牙齿。”
嘴和牙齿!没有更恰当的语言来形容鲸鱼的巨型脑袋了。
这种东西的身躯有时超过二十五米,这种动物的巨大脑袋约占身长三分之一。
它们的武装比长须鲸的强大,长须鲸的上颚只有一串鲸须,大头鲸就有二十五枚粗牙,牙长二十厘米,牙尖为圆筒形和圆锥形,每枚牙重二斤。
就是在那巨大脑袋的上部和有软骨片分开的大空洞里面,藏有三四百公斤的名为“鲸鱼白”的宝贵油。
“但是,这一群怪东西老是往前来。
它们看见了长须鲸,就准备攻打。
我们预先就可以看出大头鲸要取得胜利,不仅因为它们比它们的驯良敌手更结实、更便于攻击,而且又因为它们可以在水底下留得较久,不浮上水面来呼吸。”
抢救长须鲸的时间到了。
诺第留斯号行驶在水里面。
康塞尔、尼德·兰和我,我们坐在客厅的玻璃窗户面前。
尼摩船长到领航人那边去,操纵他的潜水船像一件毁灭性的机器一样。
不久,我觉得推进器骤然加速转动,速度立即加快了。
当诺第留斯号驶到的时候,大头鲸和长须鲸已经开始战斗了。
诺第留斯号的动作是要把这群大头怪物拦住最初,这些怪物看见这只新奇东西参加战斗,并不激动,跟平常一样。
但不久它们就不得不防备它的攻击了。
好一场恶斗!没多一会儿尼德·兰,也兴高采烈起来,击掌叫好。
诺第留斯号变成为一支厉害的鱼叉,船长负责指挥。
投向那些肉团,一直穿过去:穿过之后,留下那怪物的两半片蠕动的身躯。
大头鲸厉害的尾巴扑打船的侧边,它并没有感觉。
大头鲸冲撞它,它也没有感觉。
打死了一条大鲸,它又跑去打另一条,它马上转过来,不肯放走它的猎物;它向前、向后,完全听掌舵人的指挥;大头鲸沉入深的水层,它就潜下去追,大头鲸浮到水面来,它也跟着上来,或对着打,或侧面刺,或切割,或撕裂,四面八方,纵横上下,就用它那可怕的冲角乱刺乱戳。
好一场屠杀:真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战斗!这些吓怕的动物发出的是多么尖锐的叫啸,还有它们特有的那种鼾声!原来是很为安静的水层中间,现在被它们的尾巴搅成真正汹涌的波浪了。
这种史诗大的屠杀一直延续了一小时,那些大头怪物是决不甘心离开。
好几次,有十条或十二条一齐联合起来,想拿它们的工量来压扁诺第留斯号。
在玻璃上,我观察到了它们的排列着牙齿的大嘴,它们的可怕的眼睛。
尼德·兰简直控制不住自己了,威吓它们,咒骂它们。
我们觉得它们抓住了我们的船,就像在短树丛下狗咬住小猪的耳朵一般。
坚决不弃、诺第留斯号催动它的推进器,战胜它们,拖拉它们,或把它们带到海水上层来,不顾它们的巨大重量,不管它们的强大压力。
最后,这一群大头鲸惊慌失措,仓皇逃跑了。
海水又变为平静了。
我觉得我们又浮上洋面来。
嵌板打开,我们立即跑上平台去。
海上漂满着稀烂的尸体。
就是一次猛烈的爆炸恐怕也不可能这么厉害地把这些巨大肉团分开、撕破、碎裂。
我们是浮在许多庞然大物的躯体中间,这些躯体是灰蓝色的脊背,灰白色的肚腹,全身都长着巨大的疙瘩。
有些胆小的大头鲸逃的无影无踪。
海水在好几海里的面积上都染成红色,诺第留斯号是浮在血海的中间。
尼摩船长也来到我们所在的平台上。
他说:“尼德·兰师傅,怎样?”
“先生,”加拿大人答道,他的热情这时安静下来了,“没错,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场面。
不过我不是屠夫,我是打渔人,这景象不过是一次大屠杀罢了。”
“这是一次对有害动物的屠杀,”船长回答,“诺第留斯号并不是一把屠刀。”
“我还是喜爱自己的工具。”
加拿大人立即说。
“各人有各人的武器。”
船长回答,同时眼盯着尼德·兰。
我很害怕尼德·兰不能克制,要发脾气,做出激烈的行动,可能产生不良的可悲的后果,但他看到了诺第留斯号这时正要靠近一条长须鲸,他的愤怒暂时移转过去了。
这条长须鲸没有能逃避大头鲸的牙齿。
我认得它是扁头的,全身是黑色的南极鲸鱼。
就解剖学上来看:它跟普通白鲸和北嘉皮岛的鲸鱼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它颈部的七根脊骨是接合起来,它比它的北方同类多两根肋骨。
这条不幸的鲸鱼侧面躺下,肚上满是咬破的伤口,受到重伤死去了。
受伤的部位上,挂着一条它不能救护的小钰。
“长须鲸”的嘴流出水来,水像回潮一般,通过它的须,潺潺作响。
尼摩船长把诺第留斯号开到这条鲸鱼的尸体旁边,船上的两个人员走到鲸鱼身上,他们把鲸鱼奶头中藏的奶部取出来,分量一共有二三吨左右,我看见大吃一惊。
船长把一杯冒着热气的鲸奶送给我。
我无可奈何的告诉他我不喜欢喝这种饮料他向我保证这奶的味道很好,跟牛奶一点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尝了这奶,我的感想与他相似。
所以这奶对我们来说是很有用的、可以保藏的食品,因为这奶可以制成咸黄油或奶酪,在我们日常食品中是很好吃的一种。
自这一天起,我隐隐约约地感到尼德·兰对于尼摩船长的态度愈来愈坏了,我决心要密切的注视加拿大人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