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宝是坐着大巴车搬家的。
如果顾沈清不是现在看到,可能也无法想象,一家子三口人是怎样坐在大巴车上带着锅碗瓢盆,从一个村落转移到一个城市的。
红色塑胶桶里放着一家子的竹席和洗漱用品,吃饭盛菜的不锈钢盆叠的整整齐齐,盖在竹席上面。
万家宝和陈兰坐在两个并排的两个位置上,陈兰绑着安全带,怀里抱着孩子。
汽油味在静止的空气中弥漫,非流动的因子仿佛一万个尼古丁漂浮在臭水沟底下。
让人窒息。
车行驶在路上有些颠簸,小小的万阳歌在她怀里上上下下地晃动。
软绵的小手拉扯着陈兰的衣服。
车里坐满了人,没有空位,十分拥挤,顾沈清和泡泡随便找了个位置站着。
段更在司机师傅旁边玩,说要体验一下许久未曾有过的开车感觉。
他在玻璃窗下放纸巾的地方固定了自己的位置,双眼凝神看向前方,仿佛和司机师傅身心合一,与坎坷不平的道路做挑战。
车里坐着的人形形色色,脸上或疲惫或焦急。
旁边还有人拿着一个大饲料袋,中间破了一个口子,一个公鸡头从里面伸了出来,贪婪地吸取着浑浊的空气。
“检票了!检票了!”身穿红色工作制服的中年妇女,拿着一根蓝色圆珠笔从坐着的铁皮箱上站起了身。
她的身体穿过了顾沈清,扶着座椅的椅靠,检查了第一排的票。
白色被揉得皱吧的车票被粗糙的女手摊开,蓝色圆珠笔在上面重重画上一横。
“拿好!”
“你的呢?”
“拿出来!快点!”售票员毫不客气,泥黄色的脸上小棍子状的眉毛竖起。
检票进行中…
坐在第三排左手边靠窗位置的陈兰,拍了拍昏昏欲睡的丈夫:“票呢?快拿出来!”
万家宝有些迷糊,他以为发生了什么,急急忙看了眼自己手里提着的“贵重物品”——订成了小册子状的厚厚的借条和工资条。
他说了好多天,才劝动了母亲葛阴。
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个孩子,可能怎么办呢?“百善孝为先”,这是他从小到大都被灌输的思想概念。
反驳母亲、带着妻子搬家已经是高中勉强毕业的他,能做的最忤逆的事了。
他避重就轻,以催工资为由,拖家带口进c城,而这一去,可能许久都不会回去了……
至少等阳阳长大吧。万家宝数次闪过这个念头,安慰自己。
他不是不孝…不是!
内心的挣扎无数次浮起,像河面上飘着的银闪闪的尸块。
他下的决心不多,听从妻子的意见,改变整个家,这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票?我找找!”万家宝开始翻动自己怀里紧紧护着的油绿色的腰包。
他先从最小的一层开始,拉开拉链,没有,第二层,拉开,没有……
车里很热,车窗被不知名的东西卡住了,只能打开一点,风经过陈兰,到万家宝脸上时,只剩下一点点。
黄豆大小的汗滴在他额角上冒了出来。
“票…我记得我明明放里面了啊!”
他上车后,把两人的车票都放包里了,他记得清清楚楚。
怎么这下子就不见了??
“会不会在你借条本子里?”陈兰边哄着不安分的万阳歌,边问道。
“孩子好像有点晕车,你快找找,不然我们怎么进城……”
村里交通工具少,之前万家宝带着陈兰去的三次医院,都是借的村长的三轮车。
但这次是搬家,他们不能再借车了。
而且生了孩子后,他们用钱的地方到处都是,样样都得节俭,所以考虑的把村长的小三轮买下,也就此作罢。
“没有啊……”万家宝焦急翻动小本子,里面没有多余的纸条。
顾沈清左手高举,扶着刷了漆的铁杆,身体随着大巴的摇晃而轻微摆动。
他静默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泡泡拉了拉他:“那个售票员有点凶…”
“她给我的感觉,和村里的神婆一样……”
某个乘客脚边的公鸡叫了一声。
“喔——”
顾沈清轻轻点头,动作幅度在摇晃的身形上几不可见。
“打boss喽~”他直言不讳。
泡泡瘪了瘪嘴:“你怎么总遇到这些奇葩?”
“我太强了吧。”顾沈清平静道。
这时,检票的妇女已经瞪着眼,老气横秋地来到了万家宝他们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