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演出圆满结束的心愿话剧团向艾斯克林城的城门走去。
“呼,可算要离开这个城市了,这几天我可是睡觉都睡不安稳,生怕贵族老爷半夜来把我的狗头给取走了!”
哈米尔疲惫地说道。
随后咬牙切齿地揪住了旁边满脸不屑维希的耳朵:
“就是因为你这个小兔崽子!”
“哈?!我有说错吗!艺术哪里分高低贵贱了!比咱们团道具好演戏演得稀烂的多了去了!”
人与人的痛点各不相同。
有些人被骂一句散兵就会暴跳如雷。
有些人被问候亲属会和你拼命。
有些人佛系得很怎么骂都不生气,可若是涉及到他们的爱好,就会跟你不死不休。
维希的痛点,就是音乐,就是演奏,就是艺术。
哈米尔无奈地摸了摸维希的狗头叹道:
“还艺术呢……这都从哪学来的词啊……”
“在贵族老爷们的面前,他说这不是艺术,那就必须不是艺术。”
维希躲开哈米尔的大手皱眉道:
“凭什么啊!你也觉得艺术也有高低贵贱之分吗!”
哈米尔看着远方的城门微微叹气道:
“亚雷斯,艺术或许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
“人有。”
——
艾斯克林的西门,全副武装的士兵把准备出城的人都赶了回去。
稍有抱怨的,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兄弟,前面怎么了,不让出城了吗?”
哈米尔拦住一个头上肿了个大包的中年人问道。
“别提了!梅乌得王国不宣而战,已经把艾斯克林给围了!还带来了传送干扰器!现在向出城就只有一条路,往北门走,进冰原!”
说罢匆匆跑开。
“啊?!”
一众话剧团成员目瞪口呆。
艾斯克林属于冈道尔王国,是防御隔壁梅乌得王国的第一道防线。
只要艾斯克林不破,梅乌得王国就算打过去,艾斯克林的士兵随时都能将它的补给线斩断!
由于进攻北国要塞得不偿失,两国“被迫”交好已有十数年,可今年这吹的是什么风,梅乌得王国忽然就不宣而战,还把艾斯克林给围了?!
一众话剧团成员围在了哈米尔的身边。
“要不……还是先在城里等一等吧,艾斯克林易守难攻,城墙高大,说不定梅乌得过几天就撤军了呢?”
众人沉默不语。
北门虽说还没有封闭,但出去就只有一条通往永恒冰原的山路。
永恒冰原!
北方的军队都不敢轻易踏足的极寒之地,他们这些没怎么被冻过的人要是一头扎进去,那铁定是出不来了!
在回去的路上,所有人都在心中安慰自己:
演出获得的钱还有剩,而且还能继续表演,梅乌得就算再牛,也不可能把这座要塞围上太久,而且冈道尔王国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相信援军很快就能到了!
只可惜,现实永远比想象要残忍得多。
这一围,就围了整整两年。
——
三个月后。
被围之后,最先遭殃的,便是外来人口。
娱乐项目,也是最早停摆的,哪怕是平时最热闹的酒吧都门可罗雀。
毕竟城外大军压境,谁还会有心思看戏、打赏呢?
早在第一个月,心愿话剧团就因支付不起昂贵的场地费被赶了出来,团长哈米尔不得不廉价变卖道具用以维持团员们的生活。
然而直到把家底卖光,也只是撑到了3个月。
如今的话剧团,弹尽粮绝。
不光是外来人口,就连本地的平民小资也扛不住了。
现在已经不是没有钱的问题了,而是有钱都买不到粮食!
大量的人群聚集在城主的豪宅门口,哀求着城主放粮。
艾斯林克里还有粮食么?
答案是肯定的。
作为北国要塞,艾斯林克官方储存的粮食足够整座城市的人口吃上三年。
然而城主不可能放粮——因为那些都是军粮。
作为城主,首先要保证的必然是城市的城防。
士兵都吃不饱的话,谁来给你守城?
剩下的,就是那些贵族手中藏着的粮食了。
前三个月的时候,贵族们还往外放粮,只不过价格比平常高了好几倍。
可如今连贵族都不放粮了。
谁都不想挨饿,更何况是贵族。
在如今解除包围遥遥无期的情况下,贵族们死死地把粮食卡住,还把自己的私兵都拉了出来保卫庭院。
往日里不明显的阶级矛盾,逐渐尖锐了起来。
当然,更多的人,把目光放在了同是平民的弱者身上。
艾斯克林的犯罪率一路飙升,街上到处都是冻死、饿死的外地人。
嗯,这还算是好的。
像那些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好人,接受了本地人的邀请住进房子里的外地人,早就渣都不剩了。
冰冷的桥洞之中摆满了草席。
无家可归的外地人若是死了,便是如此草草的一包,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就算了。
曾经微微发福,如今确实饿脱相了的哈米尔摇摇晃晃地走进了桥洞,踢了踢旁边的草席:
“诶,死了没?”
草席微微地动了一下,金发失去光泽,瘦骨嶙峋的少年缓缓地从中钻出。
哪怕都快饿死了,她的怀里依旧死死地抱着一把破旧的吉他。
“哈……你这臭小子还真是命硬……”
哈米尔缓缓地坐在地上苦笑道:
“米莉亚跑了,估计现在已经在谁的肚子里了吧,哈里森偷贵族老爷的食物被打死了,罗迪因为跟了造反派的被当街砍头……”
他细数着一个个熟悉但已经不在的名字,最终叹了口气道:
“现在就剩我和你了啊,丫头。”
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发黄的青色眸子微微的动了动,早就饿得不成人形的维希反应迟钝地抬起了头。
似乎在问,为啥你知道我是丫头?
哈米尔无奈一笑,随后掏出来半块发霉的烙饼:
“也就你自己觉得装的天衣无缝了……吃吧。”
看到食物,维希将琴放下一把抢过,不顾硌牙和霉味很快就吃下去了一大半。
稍微恢复理智的她忽然愣住,随后恋恋不舍的将剩下的饼又推了回去。
“你吃吧……我不饿……都说不饿了!你给我吃!!”
哈米尔的脸色忽然涨得通红,不由分说地将剩下的烙饼塞进了维希的嘴里,还捏着她的小脸强迫她咀嚼咽下。
满眼泪水的维希看不懂。
明明他都已经五天没吃过东西了,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看维希把饼都咽了下去,哈米尔这才如释重负地坐在地上,靠着旁边的尸体坐了下去:
“知道吗,以前我有个女儿,如果不是那场席卷大陆的帝国之乱,他现在也应该有你那么大了。”
“每次看到你,我都会想起她那可爱的样子……”
“这该死的战争……”
沉默了片刻后,气息微弱的哈米尔垂着头轻轻地说道。
“这位伟大的……诗人,看在……份上,……给我弹一曲‘莱西村的姑娘’吧……”
强忍着心中的悲痛,维希轻轻拨动了手中的琴弦。
断断续续的吉他声传出去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