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路明非右手铁铲,左手铁锅,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间,在铁铲翻炒声的间隙中大声道,“忙着呢,有事快说。”
“啥?”
“他们去了新宿区?”
“……谁的主意?恺撒?”
“唔……我该说老大真是贼心不死,还是说命运总是惊人的相似?”
路明非发自内心地赞叹着命运的奇妙,即使时间线发生了偏转,可有些事情还是避免不了,比如新宿区名为高天原的牛郎店会多上两个传奇。
“联系方式?我那天晚上给师兄打的电话用的就是新号码,他不会忘记这种小事,我相信他。”
“好了,先不聊了,我给绘梨衣炒饭呢!”
麻利挂断电话,路明非熄火起锅,最后撒上了一点绿色葱花点缀。
“厉害!”旁边抱着膀子的炒饭摊老板赞赏道,“很久没看到这么会做饭的年轻人了!”
“这算什么,我还专门去学了兰州拉面的拉面手法。”路明非笑眯眯。
“兰州拉面?”老板愣了下,迟疑道,“就是那个每年一头牛的兰州拉面吗?”
您说的那是康师傅……
路明非有种捂脸的冲动,虽然但是,好像也没差,兰州拉面和康师傅比谁用的牛肉少吗?这可真是针锋对麦芒,好一场龙争虎斗。
说起来,这一年一头牛的事都传到日本四国西南的小镇上了吗?
“拉面,很厉害!”光着膀子的老板满脸佩服道,“我在网上看到过,他们的面拉的超级棒,希望有生之年我能去中国见识下。”
路明非端着炒好的五目炒饭向着绘梨衣走去。
绘梨衣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风来裙摆和发梢飞动,好像是出自某部动漫的少女手办。
当路明非将热气腾腾的五目炒饭摆在她面前,女孩的眼睛恍如星星般闪闪发亮。
绘梨衣双手合十,微微鞠躬,似乎在说“我开动啦”。
夜风吹过这条街道,将路边炒饭、章鱼丸子的香味捎向远方。
这座西南小镇立于半山腰,上山的路上有一条山坡可以俯瞰山下城市的全景,听说夜色极美,路明非准备等会和绘梨衣一起去瞧瞧。
路明非回过神,看向眼前的绘梨衣。
近在咫尺的女孩坐在路边摊的小凳子上,店面悬挂的彩灯的灯光落在她的身上,让她周身萦绕着一层光边,她略有些散乱的头发丝都在灯光下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地就像是瓷娃娃。
真实的反而让人感到虚幻。
他突然想起一首老歌,03年的老歌,孙燕姿的《遇见》。
歌里说“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恍如秋季独有的酷烈伤感弥漫在歌词间。
路明非不禁多想了几分。
重启人生后有犹豫过吗?有的,他有时也会忍不住去幻想是不是没有他的世界,绘梨衣会更快乐,只要解决了赫尔佐格,解决她的血脉问题,她仍会是蛇岐八家,乃至是整座日本的公主。整个日本都会为她服务,她想去哪就去哪,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到时候会有世界上最棒的导游领着她去看白鲸成群地穿越白令海峡、数以万计的角马践踏着鳄鱼渡过马拉河、日出时呈粉红色的喜马拉雅山、格陵兰天空里的极光……
尤其是在窥见了太阳纪隐藏的秘密后。
他想着想着,就会想有一天绘梨衣是不是会遇到另一个可以为她牺牲一切的男孩。
然后……他就摒除了所有的念头。
果然他已经无法想象,女孩的身边站着其他人的世界了。
其实路明非也不知道他们于人海中的相遇,究竟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可有些事不需要答案。不是吗?
你看到了她,你的眼中就全是她的身影,答案与否压根不重要。
就如孙燕姿在这首歌的末尾又唱——
“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就像此刻,他们在这座小镇的街道上迎着晚风面对面相坐,他亲手炒了她喜欢吃的五目炒饭,未来还有路氏拉面、路氏披萨……
导游能做的他也能做,他不仅能领着她去看白鲸角马和极光,还会带着她去纽约看一年两次的曼哈顿悬日。
晚风中夹杂着晚霞的温度,落日悬挂在街道的正中间,橘黄色的霞光笼罩了视野所及之地。
他们可以坐在车的后备箱上,从清晨日出前就坐上一天,看着太阳从街道的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
那一天的时光会过的很慢,因为他们会亲眼数着太阳升起与落下的时间,更因为女孩坐在他的身边。
每个人都会在自己的一生中遇到数万、数十万,乃至是更多的人,但这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匆匆一面的过客,唯一的交集就是某座小城的某条街道,在那短暂的时光中你们擦肩而过,连目光都没有交汇,就在下一刻被时间与人生的洪流倏忽地拉开。
相遇就已缘尽。
而世间之事总是相对的,总有那么几个人,你们的相遇只是开始。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
……
一间日式的浴室,四壁都贴着松木板。
恺撒和楚子航分别泡在一个一米多深的大木桶里,空气中弥漫着薰衣草的香味,那是是水里加的精油。
繁忙的工作之后便是放松身心的日本浴。
热腾腾的雾气中是两个赤条条的男人,恺撒在抽雪茄,楚子航在看报纸。
“我们有手机了,可惜我们还是没法和路明非联系上。你有办法吗?我们应该把他也拉进来。”
恺撒泡在热水中舒服地呻吟道。
这是他首次完全脱离家族的怀抱后的人生经历,顺遂地让人不敢相信。
在他所看到的未来画面的指引下,他们顺利进入了新宿区,来到了这座名为“高天原”的牛郎店。
这家店有个规矩,在实习期必须攒够八百张花票,一张花票一千日圆,也就是用花票给店里赚到八十万日圆,对于一般牛郎来说这并不算难,前期攒上三四百张,处子秀那天把客人们的情绪煽起来,再弄几百张就够了。
上一世恺撒用了三天,经过深刻的总结反思,他觉得自己未尽全力,这次他准备两天内结束。
加图索家族的男人就是这样,总是勇于挑战极限,超越自我!
“有。”楚子航回忆了下,“这家伙今年年初秘密换了个手机号,这个号码不知道在不在辉夜姬的监测中,我们可以尝试下。”
恺撒沉吟道:“好,但不能在这里。我们换个地方,正好我们需要找个宾馆租个房子,充当临时基地。”
楚子航目光一闪:“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接下来?我准备先全力以赴拿下八百张花票。”恺撒挑眉,神色中有一丝挑衅。
楚子航沉默了。
这家伙……这家伙脑壳在海下进水了吗?
他不会真以为自己是来当牛郎的吧?
“别急,下一步行动得等等。”恺撒看出了这家伙在想什么,连忙解释道,“还有,我们还不是牛郎,我们只是见习牛郎,如果不好好表现是会被牛郎店撵出去的,那时候我们连这样的藏身处也找不到了,还是说你有钱?”
楚子航沉默了几秒,缓缓点了下头,表示他说服了自己。
虽然只工作了一天,但他能看出这间“高天原”是新宿区乃至于东京都最顶级的牛郎俱乐部,只靠脸在这种地方可混不下去,他们必须全力以赴。
虽然对这项工作有些抵触,但楚子航早已习惯了任何事都全力以赴。
“这就对了,实习期结束我们还要经过店长的面试,面试通过我们才算是真正的牛郎。”恺撒以一种安慰的口吻说道。
楚子航瞥了他一眼:“我记得你一直说诺诺是你的初恋,是真的吗?”
恺撒挠了挠头:“额,其实在诺诺我还爱过另一个女孩,那是我的高中时期,她现在是英国王室第三顺位继承人的未婚妻。”
“那个女孩怎么样?”楚子航心中突然一动。
“很棒,但我得说她远远比不上诺诺。”恺撒耸肩道,“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有点婚前恐惧症,原因就是因为她。”
“婚前恐惧症?”
“对。我开始厌倦是因为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彻底地了解她了,跟她吃饭的时候我盯着她的嘴猜测她接下来会说的话,每句话我都猜中了。我知道她对珠宝的品位,也了解了她心目中的上流社会,我和她一起站在牛津满是餐馆的小街上,我能猜出她会选择哪家卖淡啤酒和安格斯牛肉汉堡的店,我甚至知道她跟我吃饭的时候起身说要去洗手间十有八九是打电话催管家汇款,她总是把账上的钱花得分文不剩。”
恺撒缓缓吐出烟雾,
“当然,诺诺也总会把账上的钱花得一分不剩,但我却从没有因此觉得有什么不舒服,我甚至期待她来问我借钱或者干脆搬到我租的公寓去。”
“为什么?诺诺与她相比特别在哪里,更漂亮?”楚子航皱眉问道。
“当然不是。”恺撒摇头道,“诺诺从不会和我借钱,她宁愿只吃汤罐头支撑到下个月家里给她汇款也不会向我要钱。我跟她一起在街头,猜她会选哪家餐馆,可我从来猜不中,越猜不中我就越想猜。”
“听起来……像是逆反心理?不,应该说你们的爱情完全是新鲜感维系的?”楚子航犹豫道,“可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像了解上一个女孩一样了解诺诺,你会不会和诺诺分手?”
其实他也不是很懂爱情这档子事,却莫名觉得这两人的爱情似乎有问题。
“……不。”
恺撒沉默了好一会,轻声道。
“我确实很害怕,恐惧有一天我会像了解上个女友一样了解诺诺,因为我不想厌倦她,我遇到她的时候她美好得就像光,如果她因为跟我在一起而暗淡,那这是对光的侮辱。”
楚子航道:“你说你很恐惧,但你还是向诺诺求婚了。”
“是的。”恺撒点头,他一字一顿道,“我之前做过一个梦,梦到了我的妈妈,我因为我的妈妈和家族闹得其实很僵,我每天都在幻想脱离家族独自走进暴风雨的那一日。如果那一天到来,恺撒·加图索失去了家族所谓的‘爱’,所有的银行卡都被冻结,无限透支的黑卡失效了,那么能与我并肩走进暴风雨的绝不是我的前女友。”
楚子航定定凝视着他的眼睛,低声道:“你是说诺诺会和你并肩走进暴风雨?”
可出乎意料的。
恺撒又一次沉默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恺撒缓缓后仰,后脑勺躺在木桶的边缘,“但如果诺诺都不行,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一个女孩可以了。”
因为我曾经和她一起奔进暴雨中。
恺撒在心中默默补上了这一句话。
浴室内恢复了寂静。
只有木桶下柴木燃烧偶然发出的声响。
……
……
深夜时分。
路明非接了电话,电话那头是恺撒。
恺撒严肃表示你怎么回事,刚到日本就把人家分部部长的妹妹拐跑了?
现在情况很严峻啊,源稚生对我们提出了抗议,指责你拐卖幼女!
路明非同样严肃表示冤枉啊老大,这简直是一丝不挂的污蔑,他有权保持沉默,请代表师兄发言!
另外他也没办法啊,一个活生生的女孩站在他面前,表示想坐在摩托车后排和他一起遨游日本,这不可能拒绝吧?没理由拒绝的吧?别人不懂我,老大你应该懂我的吧?我一直觉得学校里你才是最懂我的人,不然我当初不会加入学生会的!
恺撒不由神色一凛,当即表示懂了,他完全能理解路明非现在的处境,以及当时做出的正确选择,作为前辈他很欣慰,并愿意为路明非提供私人的帮助,如果需要安排饭店酒店什么的随时可以给他打电话。
身为学生会会长兼本次执行任务的队长,再加上前辈这重身份,恺撒认为自己有义务照顾路明非。
这事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就这么草草懂了。
可打电话的人是恺撒,他是业界翘楚,前辈的前辈。
当年他也是如此,连衣服都顾不得穿,抄起沙漠之鹰一边鸣枪示警一边翻身从窗户跳了下去,只为拥抱那个小魔女一样的女孩。
那天雨下的很大,但那又如何?相遇本身就是场美丽的意外。
这就是怦然心动的感觉,你看见那个女孩,心脏突然一顿,就知道这辈子注定栽在她手上了。
不存在犹豫,也压根不考虑和她在一起要付出什么代价。
爱情不需要反复思量斟酌,只需要她坐在你的摩托车后排抱着你的腰,将头轻轻枕在你的肩膀上,你鼻间满是女孩头发的清香,这时候即使是世界毁灭于你而言也不过清风徐来。
你自信满满,已然天下无敌,提起摩托车的车头来了段以前从来不敢尝试的花活,只为了吓她一跳让她紧紧搂着你的腰,然后你豪迈地哈哈大笑,携手佳人乘风而去,自此归隐江湖。
电话那头路明非含情脉脉地说老大我爱你,然后挂断了电话。
恺撒放下手机,转身接过助手递来的手机,一通电话已经接通了。
来电人是源稚生。
恺撒热情洋溢地说哈喽,美作晚上好啊。
电话那端的美作,啊不是,源稚生额角青筋毕露,强忍杀意问路明非的所在。
恺撒义正言辞表示他是绝对不会出卖队友的,这就是他的正义,如果失去了这份正义他就不是恺撒了,所以他随时可以为了自己的正义去死!
源稚生大骂你的正义也包括了拐走我的妹妹吗?
恺撒挠了挠头,表示我刚才和路明非联系过了,这之间存在了些误会,并不存在人口拐卖的情况,你的妹妹是自愿和路明非在一起的,他们情投意合郎才女貌,纯属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哦当然,你妹妹是绿豆,我们这的路明非才是王八。
仅从这一句话就可看出,恺撒极其精通中国文化中的“人情世故”。
接着他又苦口婆心地说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再加上大家都是朋友啊美作,男人的友谊坚若金刚,泡个妹妹怎……
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手机就被一头黑线的楚子航夺了过去。
楚子航将手机放在耳边,电话那头是急促到接近暴怒的喘息声。
两人彼此沉默了很久。
一个在按捺杀意,一个在思考该说什么来补救。
最后,楚子航低声道:“我们可以亲上加……”
电话瞬间挂断。
挂断前楚子航依稀听到了手机被捏碎的声音。
楚子航看向恺撒。
恺撒毫不在乎地摊手道:“不要慌,反正迟早是要闹掰的,早掰晚掰都得掰,那还不如我们先发制人,我喜欢主动。”
他眉毛耸动了几下,意味深长道,“难道你是喜欢被动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