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东京。
在这个夏天逐渐走到了尾声的季节,天气依旧炎热,
绘梨衣像个娟娃娃一样坐在路边的长凳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风吹来时裙摆和发梢飞动。
她的目光越过街道与树丛,落在了一条街道外的电线杆上。
这是一条偏僻的三岔路口,往来没有什么行人,即使有行人路过看到这么漂亮的女孩,也决然不敢上前搭讪。
因为有两位护法金刚抱手胸前站在绘梨衣身后,冷眼扫视着四周。
乌鸦和夜叉。
今天是源稚生带绘梨衣的第二次出门,自从那一夜后,源稚生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决定每隔一段时间亲自带绘梨衣出门到周边转转。
出门前会给她注射更大剂量的血清,借以稳定她的状态,然后带着她到一些偏僻的地方散散步。
即使是这样,绘梨衣已经很满足了,她很听哥哥的话,源稚生让她坐在那不要走动她就真的坐在那一动不动,就只是目光眺望远方。
现在是因为绘梨衣想吃冰激凌,所以源稚生和樱一起去买冰激凌,留下夜叉和乌鸦陪在绘梨衣身边。
乌鸦有些站不住了,他是个地痞流氓,不是军人,你不能指望一个黑帮打手能像军人一样一动不动几个小时。
他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夜叉,下巴抬起,示意小姐那边,然后掏出手机打字给夜叉看。
【小姐在看什么?】
夜叉也掏出手机。
【看鸟啊树啊之类的吧。】
【不是吧?我眼睛都瞪干了,也没看到有鸟啊。】
【你也配和小姐比?我听樱说过,小姐能听到很远的声音,也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我靠,真的假的?那小姐岂不是很倒霉?】
【这有什么倒霉的?】
【听力太好算不上好事吧?耳边一直都是附近嘈杂的声音,搁我肯定戴耳塞,小姐以前怎么撑下来的?】
【小姐以前住的地方哪有异声?】
【哦……抱歉。】
【小姐眼中的世界和我们不一样,即使只是坐在这,她也能看到几条街之外的飞鸟,听到远方的声音。】
【单论血脉的话,小姐比少主还强吧?】
【你问老大去,都是上三家,差不到哪去。】
【话说……】
乌鸦按键的手指突然僵住。
源稚生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你和夜叉速来冰激凌店这里!我会让樱过去接替你们。】。
乌鸦又捅了捅夜叉,将手机屏幕上的短信给他看。
夜叉浏览了两遍,左右观望,没看到樱的影子。
他有些为难,老大用了“速来”,想来是有什么急事,可樱还没到啊。
那边乌鸦已经上前,鞠躬在绘梨衣身后恭敬道:“绘梨衣小姐,我们去少主那边一趟,樱会来陪您。”
绘梨衣没有回头,背对着他们点了点头。
乌鸦搂着夜叉的肩膀向冰激凌店的方向走去。
“喂喂,这样真的好吗?好歹等樱来吧?”夜叉低声道。
“樱已经来了。”乌鸦指了指中间的街道尽头。
一身便装、身材高挑的女子从街道那边走来,戴了一顶白色的帽子,冲他们挥了挥手。
夜叉粗略看了一眼,发现好像确实是樱的身影,这女忍者的身材在他认识的人里面除了樱没谁了,装扮衣着也对的上,就是隔了有些远,没具体看清。
“她怎么从那过来的?”夜叉疑惑道。
“冰激凌店在这两方向尽头的中间位置,随便哪条路都能走,你怎么和个老婆婆似的婆婆妈妈,少主在催了!”乌鸦不耐烦地推着他。
在乌鸦的推动下,夜叉无奈只能向着冰激凌店走去的方向。
他们没看见的是,在他们走上左边的街道后,从中间街道走来的女子直接闪进了旁边的店面。
“薯片薯片!”酒德麻衣对着对讲机低喊道。
因为怕被绘梨衣远超常人的听觉捕捉,她们用的是中文。
“在在在!四周已经清场,一切按计划进行!十秒钟后‘小黄鸭诱拐计划’按计划进行!”对讲机那边传来薯片妞咔擦咔擦的声音。
“这个时候你还在吃?”酒德麻衣没忍住道。
“哎呀呀,一切都在计划之内!你说小黄鸭真的管用吗?”苏恩曦好奇道。
“这话你应该问老板,老板坚持要按路明非的计划做。”酒德麻衣敲了敲小卖店的桌面,小店老板将像小学生饭盒一样的铝盒恭敬递到她的手中。
“虽然我觉得这个计划挺扯淡的,不过……”酒德麻衣顿了下,走出小店,侧头看向坐在长椅上唯美的不可方物的女孩,“也许真的对这个女孩管用也说不定。”
“我越来越好奇路明非究竟是怎么喜欢上这个女孩的了。”苏恩曦嚼着薯片说道。
“谁知道呢?”酒德麻衣叹气道,“管他是怎么喜欢上的,反正最苦的是咱俩,啥辛苦活都得亲自上,愁啊愁。”
“没办法,毕竟是蛇岐八家的大小姐,身边也都是精锐,派别人万一被抓就麻烦了,我可不想被顺藤摸瓜。”
“不聊了,等这次任务结束我要骑车在东京逛逛。”
酒德麻衣快步走向转角处的一颗大树下,将铝盒放在了树下的石凳上。
“搞定收工。”酒德麻衣吹了声口哨。
“哦哦!小黄鸭战队也到了!”苏恩曦又扯开了一袋薯片,满心期待。
酒德麻衣回头望了一眼,笔直的绿荫道上,几个骑着单车的女孩经过,她们穿着漂亮的短裙,年轻而富有朝气,阳光落在她们化了淡妆的脸上。
她们好奇地看向坐在长椅上穿着巫女服,看上去土土的女孩。
女孩们窃窃私语,低声议论着那个和她们同龄的奇怪女孩。
酒德麻衣驻足在那,面无表情地看着骑着单车们的女孩从她身边经过。
“你怎么了?”苏恩曦发现她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站在了原地。
“没事。”酒德麻衣顿了下,“就突然有些不爽。”
“哈?谁惹你生气了?”
“蛇岐八家。”
“我靠,什么时候的事?”
酒德麻衣没回复她。
她看着不远处的绘梨衣,就像看着一具精致却欠缺了生机的人偶,她忽然对这个女孩生出了些怜惜之情,这个白纸的女孩,谁看见都会生出怜爱吧?
老板说这个女孩是蛇岐八家培养的最强杀器,她不仅是“鬼”,还是极恶之鬼,需要不断通过注入血清才能保持血统的稳定。
这样一把武器,蛇岐八家当然不会让她诞生更多的自主意识,武器有了太多自己的意志,就会失控。
所以这些年这个女孩一直被关在精心打造的“牢笼”中。
酒德麻衣最后深深看了眼女孩,转身就要离去。
可就在最后一刻,她突然愣住了。
那个呆呆的女孩眼中忽然有了前所未有的光彩,就仿佛为没有生机的傀儡娃娃注入了灵魂!
难以想象……
那个女孩眼中竟然会出现这样活泼的光!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一群小黄鸭!
……
绘梨衣呆呆地坐在长椅上。
她在看远处电线杆上停落的两只依偎在一起的飞鸟。
当她仔细聆听的时候,甚至能听到它们间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可惜绘梨衣不懂鸟语,不然也许就能听懂这是一对夫妻鸟在讨论家事。
四周一下变得好安静,就好像是“家”里一样,原来的喧闹声在刚才一瞬间被清场了,是哥哥做的吗?
绘梨衣觉得有些冷清。
她想去找哥哥,可哥哥买冰激凌还没回来,她也不认识路,乱走迷路的话哥哥会生气,生气了下次就不带她出来逛了。
绘梨衣忽然好奇地转头看向右手边。
安静的世界被有些哄闹、稚嫩的嘎嘎声打破了。
一群毛茸茸的小黄鸭憨态可掬地从她面前一溜排的走过,摇头摆尾的,看上去都傻乎乎的。
绘梨衣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就好像一个女孩看到了这世上最璀璨的宝石,她的眼瞳中跳动着明亮的光彩,恍如这个盛夏最瑰丽璀璨的星海。
虽然哥哥强调了不能离开长椅……
可是她的身体就像不属于自己一样,自顾自站了起来,跟在了小黄鸭们的身后——绘梨衣如此想着。
她的目光已经被这群小家伙死死的抓住了,她不知道它们要去哪,可她真的很想很想跟上去!
……
酒德麻衣呆呆地目睹了那个女孩被一群小黄鸭“拐卖”的全过程。
穿着巫女服的女孩双手交叠在身前,目光一刻不离小黄鸭们,她跟在小黄鸭们身后,就好像小黄鸭们的守卫者。
“我越来越期待路明非来东京的日子了。”
对讲机那传来苏恩曦幽幽的声音。
“谁不是呢?”酒德麻衣索然无味地长叹一声。
她突然间不同情这个女孩了。
因为这个看似孤独而可怜的女孩背后,已然站着一位至强至暴的狂徒!
狂徒从沉睡中醒来,视这个女孩为世间最瑰丽的宝石,倾其所有地宠爱着她,没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底下伤害这个女孩,即使是世界也不行。
更重要的是,他比任何人都要懂这个女孩,哪怕是女孩的兄长和父亲也远不及他对她的了解!
他深深了解她的喜好,清楚她的“致命弱点”,并且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如果说这是一场东京爱情故事,那么故事的结局从开头就注定了。
这个不谙世事的女孩一定会爱上他。
因为曾拥有过整座世界的男人,会将女孩从未拥有过的世界捧到她的面前。
……
……
源稚生和樱两手各握着一个甜筒,向着来时的路走去,迎面就看见了乌鸦和夜叉肩搭肩的走来。
源稚生愣道:“你俩怎么来了?”
乌鸦和夜叉也傻眼了。
乌鸦拿出手机给源稚生看,说老大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夜叉则是目光凝重地看向樱,问樱刚刚在哪里。
源稚生接过手机,只是一息功夫,他的脸色就豁然大变,随手丢掉手上的甜筒,如一头焦急而愤怒的野兽冲向绘梨衣的方向。
乌鸦和夜叉对视一眼,脸色惨白,不吭一声地快速跟上。
樱在源稚生暴走的一瞬间就越上了旁边的屋顶,占据高处地形,向不远处望去。
当源稚生冲回原来的位置,却没看到绘梨衣时,樱冷静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小姐在中间那条绿荫道的古树下。”
樱的冷静传递给了源稚生,他深吸了口气,转身狂奔,果然是这条道路中间转角处的古树下,看到了那抹熟悉的倩影。
他本来满腔怒火与着急,却在看到绘梨衣时一下子怔住了,胸腔中的负面情绪被眼前和谐的一幕所驱散。
绘梨衣恬静地坐在郁郁葱葱的古树下。
阳光透过重重叠叠的枝叶落在她红白相间的巫女服上,投落在地的影子和女孩的身线一样纤长。
她低着头,膝盖上放着一个老旧饭盒似铝盒,仿佛里面藏着封存了时光的宝藏,深深吸引着绘梨衣的注意力,即使哥哥来了她也没有抬头。
而最令人注目的,是绘梨衣的身边不知为何围聚着一群毛茸茸的小黄鸭。
小黄鸭们似乎有些怕生,看到源稚生来了纷纷钻到绘梨衣的巫女服裙摆下,可这群怕生的小家伙又是什么时候和绘梨衣建立的深厚友谊?
源稚生茫然地看着这一幕,只觉脑海中满是问号。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胸腔中的无名火一下子消散了。
他走上前,凑近了看那铝盒中装着的是什么东西。
当铝盒中的东西进入他的视野,他再一次愣住了。
那竟然只是一些……照片?
那是一些记录着美景的照片,仅是粗略看去,都能发现摄影者无论在采光、角度、选景等方面都用足了心思。
忽然。
绘梨衣将手中的照片翻了一个面。
上面是用日本字写的一窜名字——
东京爱情故事(一)。
源稚生警觉地皱起了眉头,心中又莫名烦躁了起来。
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要被偷走了……
……
……
横跨十四个时区外的芝加哥,卡塞尔学院。
在芬格尔的呼噜声中,路明非爬起床,来到了阳台上。
他轻靠着阳台的栏杆,呼吸着微凉的空气,远处灯光昏暗,建筑和教学楼都隐没在了夜色的阴影侧中。
他仰望着凌晨时分的夜空。
今夜的夜空宁静到连吹过的风都带着几分和煦,夜云壮阔而深邃。
在很多故事中,这样深邃漆黑的夜幕终将吞噬太多东西,包括那不知道是否会到来的“明天”。
可路明非却露出了笑意,那温柔而灿烂的笑容仿佛能砸碎一切迎面而来的阴霾。
他清楚地知道,他和那个女孩在同一座世界,同一片天空下!
“这该死的异地恋啊!”
凌晨时分寂静无声的宿舍楼群中,突然响起了不知何方高人的鬼哭狼嚎声。
想来今晚又是一个躁动者的不眠之夜。
阳台上的路明非心有戚戚,也跟着嘀咕道:“这该死的异地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