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太阳,又毒又辣,稍稍有凉风吹来,都像是沸腾冒泡的温水被丢进了一个大冰块儿,“咚”的一声,从头凉到脚。
进去之前,于恬还在疑惑,刚刚那个声音真的好熟悉,到底是谁呢?
她皱着鼻尖,想来想去都想不到……
可当邵奇学长拉开门后,于恬一抬眸望进室内,撞入会议桌最中央那双黑漆漆的桃花眼。
一瞬间,周遭仿佛安静了下来。督二脉唰地一下被打开,所有的记忆涌上心头,于恬恍然大悟。
——原来是他啊。
艺术团的办公室,其实就是个社团开会的地方。中间一个木质大圆桌,周围摆了许多板凳,头顶一盏偌大的水晶灯,照得室内亮如白昼,底下一串串闪光的水晶珠子,发着细碎的光。
桃花眼学长闲闲散散地坐在会议圆桌最正中央的位置,懒洋洋地靠着椅背,一条长臂搭在桌面,握着一瓶透明矿泉水,仰头,使劲地灌。
看见她的一瞬间,似是激动得咳嗽了两声,差点把水给喷出来。
于恬呆呆地拉长尾音软绵绵地哦了一声,小声嘀咕:“原来是他啊,怎么会是他呢,艺术团的主席居然是他。”
想不通。
邵奇性子大咧咧的,根本没听到于恬嘀咕的那句话,热情地敞开大门:“学妹!!!没想到你真的来了!你太给学长面子了!”
“快进来,快进来!!”
“好像那天也没明确拒绝你,所以……就来啦。”
于恬小小声说,抬脚迈了进去,正好看见陆之延把刚刚灌进嘴里的冰水咽下去,深陷的喉结随之一滚,漫不经心地挠了挠眉,直勾勾看她。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没有说话。
邵奇拉开椅子给于恬坐,位置刚好与陆之延隔了一个空位:“学妹,这是我们的主席,陆之延,陆学长。”
于恬轻轻地嗯一声,与他四目相对,佯装不认识。
邵奇见两人见了面,一句话都不说,感觉有些奇怪,但什么冷场都绝对难不倒他,开始干巴巴地介绍起来:“他也是我的学长,跟我同专业,研三的。研究生快毕业了,重心都在工作上,经常会不在学校,所以,我那天跟你说我们主席很忙,真的没骗你。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研三会当艺术团主席吧?”
“……嗯?”于恬没怎么听他的说话,听他尾音上扬,明晃晃的反问句,便顺着他的话接下去问,“为什么呀?”
“是因为我们社团的主负责老师是梁有为教授,嗳嗳嗳,就那个每天晚上在校外广场带头跳广场舞的地中海老头。你有印象吗?”
于恬摇摇头,嗓音软软糯糯的,像棉花糖:“我晚上不怎么出门。”
“这样啊……”邵奇挠挠头,正思考着怎么给小学妹形容那老头。
恰在这时,骨节干净修长的两根手指敲了敲会议桌的桌面,陆之延薄唇掀动,凑过来一点,慢悠悠提醒:“就是,打架那天,来管事的那个,老头。”
他的声音很低,丝丝入耳。
“哦。”于恬听着他的话,瞬间懂了,表面强装淡定地应了声,其实内心已然出现一丝慌乱。
藏在发间泛着粉的耳朵也莫名其妙地烧起来。
邵奇看着两人,嘿了一声,扬眉:“怎么?你们两个原来认识啊?早说嘛,亏我刚刚还在给你们介绍,口水都要说干了。”
明知道两人认识,主席还对人小女生有意思的邵奇觉得自己这戏演得真的太痛苦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说完陆之延就是因为那老头教授懒得管理社团,要是把社团交给别的学生来管,铁定老去烦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社团主席这个光荣又伟大的职务推给了自己的得意门生,而他则每天乐呵乐呵无忧无虑地上上课,开开会,跳广场舞。
邵奇捂着肚子,瞎掰了个理由开溜后,会议室里就只剩下于恬和陆之延。
男人坐在她的左侧,骨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周围安静得一塌糊涂。
就在于恬认为要说点什么,不能让气氛就这么冷下去的时候,男人突然长臂一伸,拉开两人中间的座椅,眼睫一抬,看了她一眼。
又低又哑的嗓音,悠然划破了这片宁静。
他说:“小孩,坐过来点儿。”
中间空了一个座位,他还帮她把椅子推开了,所以……他是想让她坐过去?
于恬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声音里带了不确定:“你干嘛……”
“嗯?”陆之延以为她没听清自己的话,正准备再复述一遍。
她咽了咽口水,温吞吞继续道:“……总喊我小孩啊?真的很奇怪。”也很不适应。
但不可避免的是,他每次这样喊,总在最后一个字,尾音拖长,听起来暧昧又缱绻,缓缓荡进她的耳里,她都像中了蛊一样,心尖涟漪了一片。
“难道,你不是吗?”男人黑漆漆的瞳仁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骨节分明的大手支着下颚,倾身下来看她,桃花眼带着温柔的色泽,语气有些理所当然。
于恬别开他的视线,迅速反驳:“当然不是啦。我怎么就是了?我是大学生,我已经上大学了,所以……”
“嗯,只到我胸口的大学生。”
“……”
于恬被噎了一下,显然有些不服。
矮子怎么了?
矮子招你惹你了?!
小学的时候她还挺高的,一米五的个子在班里的女孩堆里总是身高最显眼的那个。可到了初中,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不长个了,那会儿梁汝和于之初也很急,找了不少办法,在饮食上也做了些调整,就是为了让于恬长高一点儿,奈何根本见不到一点儿成效。
到了高中,于恬发现自己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几乎都比她高了半个头,每次聊天,自己都要特别艰难地仰起脑袋来看她们。
有一天她直接气哭,深深感到这个世界对她的不公。
随着年龄越长越大,她也渐渐接受了自己腿短的事实。
大学里,全班最矮的女生是她,一米五八不到一米六的个子,大家伙都心知肚明,但也都很给她面子。
张佳和林默默都只会摸摸她的脑袋,发自内心地夸她一句:真可爱,腿短的生物都是世界级宝藏。
现在,被人这么直白地鄙视身高,于恬耷拉着脑袋,抓了抓下巴,水汽忽的一下冲上脑门,害她忍不住哽咽了一声,眼眶都泛了点红。
陆之延闻声顿了一秒,压低身子看她一眼,有些不敢相信,又觉得有些荒谬,他敛了敛眉,不可思议地问:“怎么了?”
“这……就委屈了?”
女孩没回他,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他舔了舔唇角,嗓音有些温柔,有点儿像在哄人:“可哥哥说的也是实话……”
“……”
于恬被他无耻至极的一句话气得一点都不想哭了,抬眸瞪他一眼,少女眼睛很大,眼眶红红的,像是一只兔子,犟着一股气在怒视他。
陆之延被勾得心痒痒,支着下巴,突然就笑了。
顿了几秒。
才不疾不徐地把刚刚那句话说完:“虽然是实话吧,但是你可爱也是事实。”
“……”于恬窝着火刚要发怒的神情变得无措起来,这么直白的夸奖,让她有些无所适从,警惕的眼神看他,语气凉飕飕的,“你干嘛?想讨好我啊?我告诉你,刚刚你鄙视我身高的事情,我已经记住了。”
“没讨好。”陆之延玩味地笑起来,“我在跟你讲道理,说事实。”
“……”
“那既然身高不能比,比一下年龄怎么样?”像是极为正常的一个动作,他忽然跨过一条长腿,整个人闲闲散散地坐在中央那个空座位上,稍稍倾身,拉近两人的距离,问,“你几年生的?”
于恬:“98。”
“还挺诚实。”陆之延说,“我91年,怎么办?”
陆之延:“比你大七岁。”
于恬瞅了他一眼,嘲讽道:“你好像很骄傲?完全不为自己的年龄感到羞愧。”
“……”陆之延唇角翘起,盯着她重归清透的眼瞳,刻意扯开了话题,“我们不聊那些。我们来理理事实,你比我小七岁,整整七岁,在我看来,你就是个小朋友。叫小孩,没错吧?”
“……”于恬很想说他强词夺理,但皱了皱眉,想了一下,说道,“我确实是比你小七岁,但是我真的不算小了,还有几个月我就成年了,是你老了而已。”
陆之延:“……”
“所以,你能不能以后不要老是这样叫我,也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臭不要脸地自称哥哥。”
陆之延敛着下颚,没忍住轻笑了声,自动消化了这个提议。
“那我要自称学长才对?”
于恬点头:“对。”
“行吧。”男人啧了一声,毫不计较地答应下来。
他这一声应允让于恬极为不适应,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也没说什么。
好不容易纠正了他这个称呼,于恬松了口气,因为此时两人挨得极近,空气里总有种淡淡的,她说不出的好闻味道萦绕在周围,把她的精神拉得高度紧张。
很是不自在。
于恬稍稍挪了一下位,挺直腰板,与他拉开距离,正要开始问他社团上的正事,空旷的会议室里,猝不及防的,就传来一道气息悠长的笑声。
陆之延扯起唇角,默了几秒后。
声调微扬,散漫地问:“那小学妹,就不能给我来点儿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