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州是个物质匮乏,且极度偏僻的地方,饶是再有心理准备,刚到的那半年小七也很不习惯。
找男人哭诉?那不存在,就算你想,也找不见他人,人家是出来做事的,不是陪你打情骂俏的。当然,生理需求他还是会来找你解决,夫妻嘛!
所以婚姻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成为公主?成为女帝?都不是。说到底,其实就是搭伴活下去。
会委屈么?当然会,嫁给谁都会,甚至不嫁也会,人生的主旨就是委屈和艰难并存,否则靠什么动力活下去?
红拂没有跟他们过去嘉州,而是留在京城帮忙看着家里,王嬷嬷的年纪渐渐大了,精力越发不济,实在没法照顾到这么大一个家,正好谢济堂要留守京城,小七就放红拂留了下来,也算让他们夫妻能够团员。
红拂每隔半年会来嘉州住上一阵儿,京城里的大小事都是从她口里得知的。
比如马溪莲第三胎终于生了个男孩,比如万文秀跟她那个不醒事的大姑子闹掰了,两家连门都不上了。再比如梅家在新一轮的秦川内斗中失了势,不知怎地又搭上了西都魏家,有两三个子弟去年从西北入仕,原先嫁给商户为妻的梅婉玉,也突然成了西都魏家的妾侍,总之很乱。
赵厢绮倒是结果还不错,听从了小七临走前的建议,直等国丧期过了才正式嫁给那名青州小吏,上回进京帮她弟弟打理婚事时还带了礼物去家里,跟王嬷嬷和红拂坐了坐。说是那人对她还不错,虽然前程看上去不怎么锦绣,好在家中还算富裕,日子过得也算富足。
再就是东府那堆姨娘,特别是大房的,自梅氏被送去桃谷后,原先由她提上来的那两个妾室,都由黑氏做主,陆续放了出去,如今只剩下樊姨娘和最先的一位通房,大爷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三房也放出去一位,就是先前被小七和李楚听墙角那个,只留下了一个姓凤的姨娘,这么一清洗,东府明显安静多了。
小七走后,吴少君也来过家里两趟,多半是去东府饮宴,顺道去西府跟王嬷嬷坐坐。她家那位兰姨娘依旧时常作幺,吴少君便故意由着她,久而久之把莫长孟作烦了,不顾她婆母的反对,直接把人送回了长宁,据说还把管家之事都交给了少君。她婆母闹了两番,皆被莫长孟挡了回去,好在她先前听了小七的劝,跟主家几位奶奶相处不错,那边帮她说了几句好话,她那婆母才算安静下来,如今众女之中数她过得最得意。
“青莲今年夏天时让人带信来,说她男人冬月会到京里办事,到时她们娘俩也一块上来,算算日子,咱们那会儿也该到京城了,正好能见着。”红拂拿靠枕垫在小七腰后,怕车子太颠簸,她靠着不舒服。
小七从车窗里最后看一眼嘉州的城门,心说又过了一站,从羊城到秦川,加上如今的嘉州,再到下一站,他的人生就像一场游戏,一关一关的打过去,她也不得不跟着一关一关的住过去,从进了他们家似乎就一直奔波在途中,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消停,“青莲过得怎么样?”
红拂抿嘴一笑,“她跟您差不多的性子,到哪儿会过不好?”
“听你这话,我倒像是个傻子,有吃有喝,什么都不在意。”把脸贴在靠枕上,脑袋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摇晃着。
“您不是么?”当年被送来李宅的第一晚就是她伺候她的,先是坐在床上闷闷的不吱声,看上去像是很难受,王嬷嬷让人送来一桌子菜,她以为她会吃不下,结果动筷子吃了两口后,眼神立时就变了,“还记得您来李家说得头一句话是什么?”
小七笑着闭上眼,摇摇头,不知是记不起来,还是不愿回想。
“您说‘这菜好吃是好吃,就是差了点辣味’。”说到最后,红拂笑出了声。
小七也跟着她一道哼哼地笑出来,“那菜的确是欠了点辣味。”她还记得那道菜是豆腐,味道很像她在另一个世界常吃得,除了没有辣味,也许是那道菜的缘故,让她没有那么排斥他的家,连带那个做菜的厨娘,她也一直用到今天。
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红拂躺过去。
红拂迟疑一下,还是俯身躺倒了她身边,两人并排躺在宽敞的马车上,望着车厢顶的横梁。
“有时想想,我该庆幸自己的运气,碰到的是你们这些心存善念的人。”元壬,吴家老太爷、老太太,吴少君,红拂、青薇、青莲,甚至王嬷嬷,虽然各有私心,但都不曾恶待她。
“什么人看什么事,这跟旁人无关。您是善的,自然看得都是善的一面,有些人就喜欢看恶的。”像梅氏一家,老的只教会小的看恶的一面,就算有人真心待她们,她们也会觉得别人是别有用心,所以梅家的孩子才成了那种结果。
“我竟不知你参悟得这么透了?”小七对红拂的话大加赞赏。
“这些都是云陆他爹说得。”红拂不无自豪道。
“行,知道你们家爷们境界高。”小七笑道,继而想起了嫁回秦川的梅香,“梅香怎么样了?”
“去年听说生了孩子,后头就没消息了,她嫁的是表亲,您又添了那么多嫁妆,应该不会太差。”红拂想想,“对了,我离京之前,听人说大房奶奶的身体越发不好了,也不知能不能撑到大姐儿出门子。”
对大房梅氏,小七并没什么特别的恨,也没有特别的同情,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她当年得势时也把别人祸害的不轻,手里还沾着好几条人命呢,“不愧大哥哥那么疼爱樊姨娘,樊姨娘始终没有对梅氏落井下石。”樊姨娘真想动梅氏,也是能做到船过无痕的,只是那么一来就过于明显了。李家都是聪明人,在聪明人面前尽量不要班门弄斧,这一点小七清楚,樊姨娘也清楚,所以她俩才能走到今日这个地步,人,贵不在聪明与否,但一定要有自知之明。
“这几年大太太对樊姨娘也越发倚重,很多场合都带着她,她膝下又有三个儿子,扶正不过是早晚的事。”红拂评价道。
小七哼哼的笑出声,红拂问她笑什么,她道,“难怪京城都传李家男人专宠妾侍,你瞧这一个个的。”樊姨娘算一个,她算一个,都是从姨娘被扶正的,也难怪别人会传这种闲话。
“这有什么,京城哪家没有这样的事。”红拂不以为然,“对了,来嘉州前,吴家姑奶奶来了家里一趟,说是之前去庄王府给刘妃贺寿时,遇上了梅婉玉。”
梅婉玉?“不是说她又改嫁去了西都?”
“听说她男人如今在京城御林军任职。”红拂道。
小七翻个身,脸朝红拂这边,在嘉州三年都快待傻了,急需这种八卦让大脑转动一下。
“她是去年改嫁的西都,原先那家,据说男人对她也不错,只是不知怎地,她非要撺掇男人从军,正巧梅家在西北得了点势,那人就花钱在买了个缺,结果刚过去就碰上戎狄犯边,伤了一条腿,下半辈子只能靠拐棍走路,那家婆母气的去找梅家说理,也不知谁从中说合的,最后两家和离了,后头她就去了西都。如今这个男人就是在西都委身的,家里主母是个要强的,两口子关系不好,她从中得了利,如今得宠的很。听说男人还单独给她分了处院子,不用她去大房身边伺候,气的那家主母见人就诉苦,说秦川的梅家女人没一个好东西,好死不死的,这话传到东府大姐儿的耳朵里,她娘到底是梅家人,气的大姐儿哭了好几日。大太太也相当气愤,勒令不许梅家人再来家里。”红拂絮絮叨叨的把跟梅婉玉有关的事串在了一块儿。
“这些都是少君打听来的?”小七问道。
“姑奶奶是这么说的,还让我跟你说,等回到京城,千万躲着点那家人,别一块跟着丢人,那家现如今都成京城的笑话了。”红拂道。
“梅家这几个姑娘,真是让梅老太太给祸害了,明明个个都貌美如花,心思敏捷,偏不走正路。”依梅婉玉的头脑,好好收拾一下心性,可能在掌家这事上比她都出色,偏要往歧路上走。
“可不是,像是东府大房奶奶,到底是大爷明媒正娶的,她但凡是个好的,有大太太做主,樊姨娘再狐媚也越不过她去,何苦落得这个下场,听说如今还影响了女儿的名声,外头都在传她怎么拿婆家的东西贴娘家,当年又是如何对待妾侍。大姐儿再过一年就出门子了,二姐儿的婚事却悬在那儿,听说大太太亲自找娘家去说合,想把二姐儿嫁去黑家。”红拂。
“……”这个梅氏,真是该怎么说她。
梅家的事到此为止,二女又聊起了孩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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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楚一行九月底从嘉州出发,十月底终于到了京城。
恰逢东府老太爷过大寿,圣主赐了不少好东西,京城有头有脸的都纷纷送上贺礼,送礼的队伍甚至一度排出了乌衣巷。
寿宴当日的一大早,小七便过去东府帮忙。
酒宴的事肯定不需要她安排,她的人物就是陪陪客人,像高夫人,刘妃,万夫人都跟她熟悉,黑氏便让她陪着在内院说说话。
按京城的习俗,酒宴设在晚间,半下午时,林妈妈派人来传话给小七,说是榆州吴家的寿礼也到了,这次来送礼的是吴家骏和元壬,李楚已经见过了,让小七去帮着安排一下他们的下榻处。
小七去见了哥哥和吴家骏,将他们安排在前头的空院子里,并说好次日在西府一家吃个饭,简单聊了几句后,李楚派人来请兄弟俩,说有几个人要给他们引见一下,兄弟俩赶紧整理衣冠去往东府。
小七则拐去松柏院看了看王嬷嬷,自打入了冬,老太太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这几天越发不爱进食。
昨天早上李楚亲自看着,才吃了半碗细粥,午饭和晚饭也只进了些汤水。今天中午好不容易说是想吃山药丸子,因怕炸的油水太大,小七特地让厨娘蒸了一碗山药丸子,看着她吃了多半碗。瞧着胃口像是上来了,李楚忙,顾不上让小七多照看着。
小七到松柏院时,老太太的孙媳正扶着老人在院里遛弯,瞧着脸上像是有了点血色,精神头也上来了,便上去陪着她聊了一阵儿,并安排了晚上的膳食。老人知道东府那边事忙,催着她赶紧回去办正事要紧。
待小七一出门,老太太的孙媳对老太太笑道,“祖母好福气,瞧这家男女主人是真把您当成了自家亲人。”
老太太嘴里说着自己不够格,心下却还是骄傲的,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到底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辈,“这丫头刚进门时,因觉得她长相太出挑,怕是个不省心的,祸害了我们哥儿,没少挑她的毛病,如今看来,吴家到是没送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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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下王嬷嬷这边不表,且说小七出了院子,领着芳如和芳绢一路往东府去,在通往东府的角门口,正好遇上李楚。
刘太医的孙子今天也过来贺寿,顺便把给小七和王嬷嬷配的药也一并带来,因身边的小厮都派去帮忙搬寿礼,李楚只好自己先拿过来。
小七交代芳绢把药拿回去,两口子一道返回东府,就在这个过程,夫妻俩碰到了一个熟人——梅婉玉,已经成了魏家妾侍的梅婉玉。
场面谈不上尴尬,却十分冷场。
在魏家那位主母的“诉说”下,如今京城内眷中,谁人不知这个被李家送出去,三次改嫁到魏家的小妾梅氏?
李楚大约是故事里头最冤枉的一个,连根手指都没碰她,媳妇还差点被害得一尸两命,如今竟要被编排到这种闲话里,再看到她,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准确的说是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拂袖而去。八壹中文網
在李楚经过时,梅婉玉微微屈膝行礼。
李楚一走,只剩下小七和梅婉玉面对面。
小七对她改嫁的事原本只有感概,回京听说了很多流言蜚语后,又有点生气,外头流传的那些荤话实在不堪入耳,什么李、魏两家几十年王不见王,如今终于成了“姻亲”。
无端成了别人嘴里的谈资,莫说一本正经的李楚,就是一向想得开的小七都觉得憋屈。
因此她不想理会这个女人,更不愿跟她同时出现在公众场合,转身想往樊姨娘处先坐坐——樊姨娘有孕在身,黑氏没让她出来招待客人。
“夫人这是惧了外头的流言?”见小七转身要走,梅婉玉拿话挡了她的去路。
小七顿一下后,缓缓转过头,看向那个女人,上下打量她一眼,早已不见了昔日一直素白的装扮,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锦绣,满头珠翠,大约是她如今的夫君喜欢这种装扮吧?“你到不嫌累。”一语双关。
“与夫人比,我的确算是清闲的。”能从妾侍成为西府的当家主母,恐怕她比她更累,“因为夫人一席话,梅家落得如此境地,想必夫人应该解气了吧?”梅家的落败就是从那年恒哥儿丢失的事开始的,她一招栽赃陷害,让梅家失去了李宅的信任,不但解决了她和大堂姐,还葬送了整个梅家,的确是好手段。
小七勾唇笑笑,看来她这次回来是“复仇”的,“倒因为果,你们梅家在邪说歪理这方面果然是独树一帜。”放她回梅家,不追究她对她做得事,原本是为了息事宁人,结果人家不但不感激,反而还觉得自己没错,看来她这好人是白当了。
匆匆一面,短短两句对白,忽然让小七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人是同情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