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薇来了。
吴家印和吴家戟的家眷也来了,据说是老太太的意思,想让子孙们过来吃点苦,看看他们爹爹过得什么日子,将来不至于养成疏懒的性子。
这下吴宅热闹了。
腊月初六,元壬和青薇成婚,在吴宅办的宴,只叫了相熟的一些榆州将官过来,李楚忙着前线修筑要塞的事,本来没指望他能过来,末了还是来了一趟,只喝了杯喜酒便匆匆往都护府衙门商量军情去了,元壬却觉得自己得了天大的面子,小七这才发现原来不只自己有斯德哥尔摩,整个吴宅的人都有,觉得他来站一下都是给面子。
腊月二十,吴家印,吴家戟两兄弟终于轮到休沐,吴家人决定吃顿团圆饭,派人给李宅下帖子。
“你们怎么也过来了?”家戟瞧着媳妇和嫂子进院子,边翻转着手上的烤全羊,边笑道,“还把七妹妹也领来。”
“就兴你们拉伙成群的喝酒吃肉,还不兴我们来看热闹了?”家戟媳妇王氏笑道,用胳膊捣一下嫂子何氏,“是吧,大嫂。”
何氏是个斯文人,说话不像王氏那么大声,只抿嘴笑道,“来了羊城好些日子,也想见识一下这边的风情。”朝一旁的小七姑嫂俩招手,“咱们也试试这烤的羊肉是什么滋味。”都是南方人,没尝过大块吃肉的滋味。
一群孩子也跟着围到篝火前,有的好奇拿竹签戳上面的羊肉,有的跟着家戟身后乱忙活,不亦乐乎。
元壬和家印则卷了袖子,一个在旁边拌香料,一个在支炭盆,那炭盆呈长方形,与小七记忆中烤串的炉子十分相似,想见烧烤这东西不是后世独有的。
“在架子上烤好了,再切成小块放到炭盆里细细灼一边,撒上香料,才能吃。”见几个孩子馋猫似的夹了肉往嘴里送,家戟赶紧阻止。
一众人笑弄馋嘴的孩子们,好不热闹。
小七接过青莲手里的小碟子,闻着香香的烤肉味儿,馋虫瞬间被勾了出来,拿着牙签叉了一块送到嘴里,肉香浓郁,果然好吃。
“娘子,将军来了。”正吃得欢的时候,红拂凑到她耳边低语,小七抬头四下一看,家戟正往院门口迎人,来人可不就是多日不见的他。
“呦,瞧这没规矩的,怎么把姑爷带这里来了。”王氏出口抱怨一句自家男人。
“来得巧,凑趣嘛。”家戟笑道。
小七把碟子放下,也起身迎过来,“不是说祭灶才回来么?”很自然地伸手解了他肩上的披风,抱在怀里。
“忙得差不多了,都护大人有事商量,就提前回来了。”望着眼前的篝火,双手对搓一下,看着似乎是想上前帮忙。
“你也过去?”说话间,已经帮他把袖子卷了上去。
他就这么上前捯饬烤肉去了,到把一旁的何氏和王氏惊到了,直呼使不得。
“让他去吧,大概是觉着有趣。”小七安抚两句。
何氏和王氏对视一眼,笑笑,也没再多话。
八个大人,五个孩子,再加几个丫鬟婆子,偌大一头烤羊,竟吃了个七七八八。热闹了好一阵儿,到戌时,天上竟细细飘起了雪花。
怕女人和孩子们冻出毛病,家印哄着让众人散了,又留李楚和小七用了盏茶,这才送他们出门。
“马上过年了,不方便再往宅子里去,这是你三位嫂嫂做得小点心,正好带回去,要是不够,着人再来家里拿。”家印接过婆子手里的提盒塞到马车上。
“那我就厚着脸带回去了。”小七接过提盒,塞到车帘里,“雪下大了,哥哥们也赶紧进去吧。”冲车外的家印、家戟,以及亲哥元壬挥挥手,催他们赶紧回屋去。
家印等人笑呵呵的应着,又冲车里的李楚挥个手,顺便交代赶车的路上注意点。
马车就这么离开了吴宅所在的铜里街,沿着中轴线大街一路往东行去。
马车里——
小七把提盒往角落里推了推,方便他的长腿摆放,今天走得急,家里大车没来得及准备,坐了辆小的,她跟红拂她们到好说,他坐进来就显得有些局促。
“刚见你没怎么动嘴,回去让青莲再煮碗山药粥吧?喝着也容易消化。”询问他的意见。
没反对就代表同意,这是她的经验之谈,“以后这种场合,要是太赶,就不用过来了。”看得出来,他眼中带着很深的疲累,管着大半个北伐营,十天里有一天能在家吃顿饭就不错了,他是真的忙。
“嗯。”他对参与吴家的家宴没有太大兴趣,且他去了,吴家人反倒会拘束,倒不如不去,大家都自在,只是眼瞅着过年了,就姻亲关系上,总要见一面。闭上双目,后脑勺枕着挡板,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看他困成这样,小七暗暗叹口气,交代驾车的人慢一点。哪知刚说了没多久,马车就卡在了坑里,若非他眼疾手快拽她一把,小七非摔出去不可。
“将军恕罪。”驾车的人吓得六神无主,他也不知道好好的路上怎么会多出这么个坑,尤其刚下过雪,根本看不清。
李楚跳下车,看了看地上的坑,实在怪不得驾车的,摆手示意地上的人起身。
眼瞅着没两步就到青木街,雪下的正好,他便领着小七步行往家去。
“你们跟吴家人关系不错。”说出今晚所见,她们兄妹与吴家人相处十分融洽,与他原先想的不太一样。
“我们几个算是从小一块长大,感情自然不错。”知道他的疑惑,又道,“虽说我和我哥不是被当成公子小姐养着,可吴家到底也没亏待我们,当然,也有不情愿的时候。”比如把她送给他当妾,“可养育之恩是抹不掉的,不能因为一两次不如意,就转脸把有恩的人当成仇人,再说,人哪有事事都如意的?真那样岂不成了神仙?”歪头看他。
“……”小小年纪,想法倒是挺豁达,“吴家养大你们兄妹俩,到是不吃亏。”
“吃不吃亏不好说,不过我想,他们当年收留我们时,可能也没考虑那么多,若真能想那么远,吴家怕也不会窝在榆州那个小地方了。”她防吴家,只是想维持一定的距离,不是要跟他们断绝关系。
他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她也没逃避,自打那晚被逼着说了实话之后,小七突然想通了,多大点事,他想知道就说给他听,有什么关系?
“你是想问我,以后会不会向着吴家吧?”说这么多,他不就是好奇她对吴家的真正想法么?“我是吴家的女儿,肯定会向着那边,不过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分量。”更知道她的分量,“应该不至于让你为虎作伥。”他真正该担心的是秦川那边的梅家和赵家,他的正妻人选才是利益纠结的中心。
他似乎也听出了她话尾的意思,没再把这个话题深入下去。
两人默默穿过青木街,回到李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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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灶之后便是新年范畴,今年边境安稳,营里筑完工事,安排好职守,便分班次放了假。
李楚也随之变得无所事事,前院几个幕僚早几天领了假回关内与家人团聚,他如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每天起来就是到院里练练功,然后去书房看看书,来回两天就腻了,对于他这样一个一年四季忙得飞起的人来说,闲下来未必是好事,因为真的很无聊。
小七看着都替他难受。
“万大人不是留在羊城么,你去找他聊聊?”小七觉得再闲下去,他又该作妖了,前天她在内室整理妆匣,他突然把门关上……可能没人能想象,被一个不苟言笑的人,面无表情的提出猥琐要求,那种感觉……眼下她就怕两人单独相处。今早他刚出去遛了一圈马,回来正撞上她到东院库房点算,就顺道一起过来。
“万府有亲戚过来。”刚遛马的路上遇到万府管事,说万家来了亲戚。
“何大人呢?”记得何夫人说过,今年他们不回京城。
“到东延山去了。”何应乾那人是个会享乐的,带全家泡汤泉去了。
“有汤泉的那个东延山?”老早就听说这个地方了,事实上除了她,京里来的几位夫人、娘子都去泡过,每每聊起来都是赞不绝口,说是比京郊的汤泉大多了。不过她连京郊那个都没去过,自然插不上话。
“想去?”挑眉。
小七瞅他一眼,笑着低眉,继续往荷包里装东西,“几位嫂子说年后让我陪她们去看看。”他应该不会不同意吧?自从进了李宅,她出门的机会真的是少的可怜。
“……”东延山离月平大营很近,倒是可以去看看,“让人收拾一下,一会儿我们就启程。”
“?”会不会太急了点?“家里还很多事没做完。”
“那你去不去?”看着她问。
笑得有点腼腆,不过最后还是爽快点头,“去。”谁会不想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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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延山在羊城东南,距离羊城并不太远,坐车不过半上午的功夫。
因为羊城官眷的带动,东延山几大汤泉被修整的十分精巧,围着汤泉都盖了京城样式的院落。一共四大汤泉,东南西北分成了四处院落,每处院落又分前后进,前边供用下人,后边则是供夫人、小姐们玩乐的地方。
何府来得早,占了最好的东泉,李宅来得晚,便选了差一点的北泉,乐得一众丫鬟婆子们叽叽喳喳笑闹。
“怎么把它也带进来了?”小七刚泡完,一出泉室就见某人正沾着温泉水帮他的坐骑洗刷。
“用完的水,流出去也白淌了,不如给它活络活络筋骨。”这家伙跟他几年了,东奔西跑立下不小的功劳,洗个温泉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七欣赏了一番这匹毛色黑亮的坐骑,一时手痒,轻轻把手伸到它肚子上,想摸一下它的毛发,哪知这家伙陡然扭了个头,像是不情愿被她碰触,吓得她赶紧缩回手。
“没骑过马?”看她一眼。
摇头,“没有。”大周国以武会天下,那些官中子女,不论男女,成人前都会学习马术,就跟前世的驾照似的,成人必备,吴家老太太也给孙女们特别请过教习,不过她不在受教范围,只是偶尔陪九姐儿去马场看看而已。内心里,她还是挺想学的,特别想有一天骑着马在旷野上驰骋,那感觉一定很舒畅,“等我哥闲下来,我能不能跟他学?”在京城时也常有人给她下帖子,邀她参加什么马会,她从来都是找借口推掉,时间久了,人家还以为她是故意不给面子。如今元壬正好在羊城,有空一定要他教教,顺便也让青薇跟着学学。
“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潜质。”有的人天生就不适合骑马,比如他有个堂妹,小时候每次学都会摔,堂叔一气之下再没让她碰过马缰。
“怎么看有没有潜质?”问他。
李楚拍了两下马脖子,从一旁的石桌上取来马鞍放到马背上,再拍拍马鞍,“不用别人帮,自己能不能上去?”
小七抿一下唇,他在试她的胆子?“那我试试?”说罢提了衣袍上前,凑到马头处轻声哄道,“麻烦你让我试一下,回头我给你找甜萝卜吃。”
李楚横手站在旁边,一脸看好戏地看着她笨拙的往马背上爬,她一动,马也跟着动,怎么也爬不上去,有趣的很,不过胆色到是值得肯定的,一般没骑过马的人,不敢上来就往马背上爬。
“拽紧缰绳。”冲她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色,给点提点。
在不下十数次失败后,她终于如愿爬上马背,但不敢坐直身子,只敢抱着马脖子,累得满脸通红的冲他笑:这下能让元壬教她了吧?
“抓紧缰绳,身子坐直。”他道。
小七试了两次,每次坐到一半,身子就会乱晃,感觉随时能掉下来,最后还是只能牢牢抱住马脖子。
“没事,腿上用力点,缰绳抓紧,掉不下来。”继续指点道。
看着他严肃的神色,小七觉得自己有点骑虎难下,这人不会想让她一朝就学会吧?“要么我下回再学吧?”今天的勇气已经全部耗光了。
他站在那儿不说话,只对马扬了扬下巴,这大家伙便前后踏起碎步,吓得她动都不敢动,“□□青的背上从来不坐胆小的人。”悠然道。
没法子,下又下不来,只能按照他教的方法,双腿夹紧,拽紧缰绳,从马背上一点点挺直腰背,终于算是把身子坐直了,居高临下地望着下面那个严师——这回满意了吧?
哪知对方又对“□□青”轻轻“吁”一声,小七顿时觉得下盘一晃,手上一个没抓紧,伴随着一声轻浅的“吖——”,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落到他手上。
因为被摔下时的冲击力太大,头顶的发簪直接被甩出去,头发铺了两人一身,稳了好一会儿才能抬头,“你这叫揠苗助长。”
“再来。”这是他的回答。
“不用了。”她还是等元壬教吧,这人的教习方法太野蛮,属于那种为了让人学会游泳直接把人扔水里的。
晚了,他难得有空教人骑术,自然得负责教会,把怀里的人直接放回马背上。
什么叫上了贼船?这回小七是深刻体会到了。
这人真是个不给人留丁点喘息余地的家伙!当你学会了在马背上坐直身子,接着他就让你学遛马,好不容易遛完马,他又让马试着跑起来……
“你这丫头,怎么在这儿躲懒?饭菜都凉了,还不把将军和娘子叫来!”红拂气呼呼地来到后院角门,见青莲正缩在镂空花墙边,火气不打一处来。
青莲却连连冲她打嘘,上前凑到她耳侧小声道,“将军正在里头教娘子骑马呢。”
“啊?”不是来泡泉么,怎么又学上了骑马?
两人从花墙的镂空处悄悄露出两双眼睛,只见院子里的空地上,将军正拉着马缰,娘子则披头散发坐在马背上,正“玩”的不亦乐乎。
“娘子刚还直接喊了将军名讳呢。”叫了一声“李延初”,“将军不但不生气,看上去还挺高兴,来回拉着缰绳转了好几圈,瞧——”指了马背上的小七道,“娘子骑得越来越像样儿了。”到底是将军厉害,这么快就把人教会了。
两个丫头一致认为她家男主人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