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府两位姑奶奶归宁之后,天气也渐渐燥热起来。
西府的后园子经过一番修整后,流水潺潺,绿树如茵,虽面积不大,到别有一番景致。
小七怕热——当然也怕冷,做完份内的事,闲来无聊就爱到后园乘凉,某日傍晚看到塘子里的芙蓉开花了,突发奇想,随即便请示嬷嬷,在塘子上修了座小草亭,做得旧旧的那种,到颇有几分野趣。
盛夏的傍晚,早早让人在亭子里点上驱蚊的香料,到了晚饭时,在亭子四角挂上灯笼,与王嬷嬷一道,边吃饭,边乘凉,到也十分惬意。
“难怪上回亦翎那丫头在这呆了两天不愿回去,到真是个清幽的好地方。”吕良的夫人范氏今日过来找王嬷嬷说话,天晚了,她又有身孕在身,嬷嬷便把她留了下来——以前也常留她的宿。
婚姻顺遂的女人果然不一样,自打那妾侍被罚到庄子后,吕良和范氏也慢慢有了些夫妻的感觉,与初见时相比,小七明显感觉她开朗不少,穿着也不再一味的素淡,眉眼间更是多了几分春意。
“都是这丫头歪心思多,说是怕我在屋里热得慌,晚饭经常到后园来折腾。”嬷嬷接过梅香送来的细瓷小盅,对范氏道,“你如今身子不一样了,不敢让你乱吃别的,这东西多吃一些到不妨事。”
范氏眼中含羞,“哪有那么精贵。”把小盅打开后,仔细看了看里边的燕窝,“这么好的成色,‘西厢居’怕是都买不到。”一看就是南岭产的血燕,除却大内供奉,也就李家这等人家才能弄到。
“小主子有个同僚是南岭人,顺路从那边带了些过来,说是给我养身子的,我平常哪吃这些,正巧这丫头头前害了点病,咳着老是不好,就偶尔做一些。”王嬷嬷笑得一脸骄傲。
“您老真是好福气。”范氏趁机奉承两句。
小七边吃边跟着陪笑,心里却是美滋滋的,要说这高级货的口感就是不一样,比平时吃的银耳强多了,就是嬷嬷太节俭,十天半个月未必能尝到一次,今日托了范氏的福,老太太想在她跟前炫福气才让厨房炖了一盅。
“多日没来,瞧着娘子到是清减了点,得多注意身子。”范氏歪头看了看一旁正认真进食的小七。
“大约是苦夏吧。”小七私下也认真研究过自己变瘦的原因,其实就是脸上脱了婴儿肥,肉到没少长,几个月时间,胸前和屁股都肥了好大一圈,可见是发育时没养好,这会儿正二次发育呢。可惜这个时代的女性都爱把这两样东西藏起来,长得再好别人也看不出来。思及此,不禁想到某人对这具身子做得事,换做前世,那家伙大概都够判刑了。
“唉,自打东府那边过来人,她就没少被叫过去,吃喝都跟不上,能不清减么。”王嬷嬷对这事也颇有微词,眼瞅着肉乎乎、白嫩嫩的小脸一天比一天瘦,她又没办法管,毕竟身份在那儿,在西府她是管家妈妈,在东府就是一个老妈子。
说到东府,范氏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小七分明看见了里边有两团八卦之火在熊熊燃烧。
范氏也是秦川人,与东府大奶奶梅氏还沾着亲,按辈分要叫对方一声表姐,不过两家有矛盾,早些年就不来往了,说起对方的八卦自然不会顾忌。
据范氏说,梅家这几年过得不太顺心,几个子弟受前几年的贪腐案牵连,丢官的丢官,降职的降职,眼下正急着寻找翻身机会,联姻无非是最稳准狠的办法,首当其冲就是李家。
“东府那位表姐是梅家大房的长女,嫁了大公子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可惜——”后边的话没说出来,不过王嬷嬷和小七都明白,可惜只生了两个女儿,还被樊姨娘压在头上,倒是大闹过几次,哪知越闹夫妻越离心,最后没办法只能想法子分对方的宠,一口气给丈夫纳了两房妾侍,结果宠没分到,夫妻关系降至冰点,大公子基本不往大房进了,樊姨娘却依旧逍遥——据说前几天又诊出怀孕了,“如今梅家就想往大公子房里塞人,总得生出个男丁来。一旦生出男丁,交由嫡母抚养,将来至少也能分一半秦川。”
王嬷嬷冷哼一声,“做他的春秋大梦。”
范氏也觉得在李家人面前说分一半秦川不太好,赶紧找补道:“可不是。”
王嬷嬷又道,“就是大公子愿意,大老爷,老太爷也不会容他们胡闹。”
“他们也知道老太爷容不下,所以如今变了对策,想着多嫁几个女儿到李家。”范氏满含深意地看了一眼吃完燕窝,正在拨葡萄皮的小七。
小七没来得及表态,王嬷嬷道,“他们想得到美!那样趋炎附势的人家,怎么配进咱们家的门。”
“……”小七觉得还是不要插话了,毕竟自己身后的吴家跟那四个字也不太远,还是吃葡萄吧。
见她不作声,两人也没不再看她,继续就着这个话题深入——
“听说是梅家二房的三姑娘,今年十七,模样生的还不错,平时也爱吟诗作画,就是性子不大爽利,说是过年的时候,梅家老夫人去府上拜会时,跟大太太提了,大太太也没驳,只说要跟大老爷商量。”范氏道。
王嬷嬷摸着自己腕子上的镯子,久久不语。
小七脸上和心里都没什么波澜,只觉得某□□宫里肯定带文曲星,每回给他找的都是多才多艺的。
见一老一少都沉默不语,范氏觉得自己可能说多了,瞅了瞅亭外的夜色,道,“不早了,坐久了腰不大舒服,嬷嬷、娘子坐着,我先回屋躺一躺。”
小七赶紧起身把她扶出亭子,交给外边的丫鬟。
送走范氏,一老一少坐在亭子里默默无语。
王嬷嬷思绪万千,因为李家很多内情她都知道,大老爷和大太太如今正急着让大公子在秦川立威,自然不希望大房闹得一团乱,可这种事劝是没用的,只能把各方势力搞平衡了,大房是肯定不能再放一个梅家女儿的,更不可能送去三房,否则赵氏也不会安生,为今之计只能往五房李楚身上安,王嬷嬷是越想越不安,不是梅家女儿有多不好,主要是怕李楚被掺和进秦川的夺权之争。
相比她的百转千回,小七就轻松许多,她对李家的利益关系只知道点皮毛,又是个妾侍,轮不到她来总览大局,先把分内的事完成就好。
“每年小暑之后,内府都有公家车队往羊城去,你今年也跟着一块过去吧。”王嬷嬷憋了半天,突然对小七道。八壹中文網
“?”这是什么解决思路?让她去羊城就能阻止梅家把女儿嫁过来?
“你去羊城探亲,东府就没办法把你带回去,也能少给他们一个说词。到了那儿好好伺候小主子,时不时提醒他几句,他是一忙起来什么都顾不得的人,有你在旁边看着,兴许他还能常常记起这事儿,有办法避开秦川的事,就避避吧,别像当年老爷那样弄得里外不是人。再者,他身边也实在得有个可心的人伺候,我年纪大了,家里也走不开,你到底是他身边人,得多体贴他些。”王嬷嬷语重心长道。
“……”小七真的是一点也不想过去,“那边到底是军阵重地,贸然过去,我怕他会生气。”吴少君不就是不听劝,自己把自己害死的?嬷嬷不会把这事忘了吧?
“你说的也对。”得去信问问小主子的意思。
虽然她不再提这话,小七心里却有点不安,心道最近要勤快点往松柏院跑跑,争取彻底打消老太太这不理智的念头,东府带她回秦川的事,李楚老早就提醒过,眼下她正在对策实施中,否则那么辛苦天天跑去东府站什么规矩?大热的天,躲在屋里偷闲不好?
即便在东府讨不着便宜,不济身上还有个久病不愈的借口,不然感冒好了这么久,她干嘛还一直装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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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六月后,天气渐渐变得酷热难耐。
小暑节气这日,听闻东府樊姨娘连请了几回大夫,小七便让红拂去后园摘了些新鲜瓜果,用井水镇住,到傍晚时分,领着两个丫头,提了两只锦盒,穿过角门来到东府的燕子居,这里是樊姨娘的住处。
大约是同类相吸吧,樊姨娘对同为妾侍的小七还不错,两人又没有什么利益交叉,樊家是小门户,也不会妄想把女儿嫁给秦川的宗亲子弟,所以两人的相处属于纯聊天的塑料姐妹情。
“你来了呀。”樊姨娘正靠在榻子上,本来奄奄的,见是小七,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精神奕奕地从榻子上起身,一看就知道在装病,“盒子里是什么东西?”指了指红拂手里的锦盒。
“后园子里新摘的一些瓜果,怕你不能吃冰的,特意用井水镇的,还有两碟小点心。”小七让红拂把东西拿出来。
见没有自己喜欢的鸭掌,樊姨娘显得有些失望,“你们家的鸭掌最是好吃,偏每回都舍不得带来。”
“鸭肉性凉,你这个身子,哪敢带来给你吃?”小七。
“又不是天天吃,哪那么容易就吃坏了?头前怀大姐儿时,东屋那位还见天让我吃虾蟹呢,也没见大姐儿长出六根手指。”想想那女人真是心狠,怀头胎时想着法子折腾她。
“……”对于大房里的妻妾之争,小七选择不插话。
捏一块碟子里的点心,吃得那叫一个舒坦,“改明儿你常过来两趟吧,我也能吃口饱饭。”
“这么多人伺候着,还能少了你吃的?”见她吃的有点快,随手从一旁的小几上拿来茶碗倒一杯递过去。
对方没接,到是一旁的丫鬟接了,放到一边,又从内柜里取了新的茶碗和茶壶出来,见小七不明所以,樊姨娘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大爷这几天不在府里,我可不敢动她们送来的东西。”
“……”小七心道梅氏不至于做这么绝吧?
樊氏苦笑一下,“我们这边跟你那边不一样,我娘家又没什么助力,委屈也就委屈了,比不得人家有后盾的,犯再大错也有人兜着,原本大姐儿下边还有个哥儿,都五六个月了,还是没了,说起来我也是拖了那个可怜的哥儿的福,若非那个哥儿,大爷也不会这么怜惜我们母子。”见小七不言语,随即又笑道,“瞧我真是没事闲的,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哎,你来的路上,瞧见露丹院那边的热闹没?”迅速恢复三姑六婆模式。
“没,瞧着挺正常的。”露丹院是三房赵氏的住处,那边能有什么事?
樊姨娘捂嘴偷笑一下,“今天晌午刚诊出来的,那屋的小姨娘有身孕了,三房闹得什么似的。”
“……”赵氏那个暴烈性子的确能把房顶掀开。
“本来在秦川,她也不敢这么闹,不过是看长辈不在身边,想把三爷拿住罢了。”送一块点心入口,示意下小七的肚子,“瞧我们这边这么热闹,你也沉得住气,西府还没主母,你不赶紧跟去羊城?怎么也得先生个小的出来呀。你跟我不一样,我娘家没底子,你娘家到底是有爵位的,使使劲,扶正也不是没可能的。”
“那种可能性太小。”吴家爵位小,李家人还看不上,再说她又不是吴家正经女儿,被扶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连吴老太太都不看好,她也从来没指望过。
“那也先生个孩子出来,有了孩子才有保障。”看一眼门外,凑到小七跟前压低声音道,“东屋那个现在正盯着你们府,想把她堂妹嫁过去,前几日还在大爷跟前撺掇,说觉着你一个人在京城可怜,又跟你说话投机,想回秦川时把你一块带回去呢。”见小七不慌不忙,不禁笑道,“感情你是吃准我会帮你说话了?”
“娘子一向仁义,自然看不惯那些小伎俩。”她在燕子居可是花了大价钱的,李楚这几个月的体己都给眼前这个贪吃鬼打了首饰,钱花出去了,总能听个响不是?
樊姨娘笑不可抑道,“谁让咱俩这么投机呢,再说我也看不过她那个狠劲,见谁都掐。”
两人又聊了会儿,天色渐暗,小七起身告辞。
回去的路上,思索着有了樊姨娘从中说话,回秦川这事应该成不了,嬷嬷那边也安抚住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元壬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