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中秋,县城内还办了赏灯,百姓们受节日欢庆的气氛影响,纷纷出门上街来。
城内喧闹,苏眉在城门出眺望郊野,是与之鲜明对比的冷清。
她想这世间事也是奇怪。一边战火连天,一边欢庆热闹,又有一边受尽苦难,仿佛一个世界都分成了三份,让人感慨万千。
“姑娘,他们已经在那边候着了。”小苑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敛神,把帷帽戴上,带了四名护卫随行,到相约见面的那个较为隐秘角落。
还没走进,便已经看到两位高大的青年男子在那处。他们来回走动,似乎十分不安,待见到她时又都站定,忙把头垂下。
见到他们紧张,苏眉在白纱下神色越发温和,上前便与他们说:“怎么称呼两位。”
一位露着两条胳膊膀子的青年忙道:“小的叫易青,他叫温田,不知姑娘找我们何事?”八壹中文網
易青说罢还手忙脚乱地行礼,苏眉道不必多礼:“易大哥,我把你们喊到这儿来,是想着解决你们一直不能落户的问题。”
此言一出,易青和温田都诧异地睁大了眼。
“姑、姑娘说的是可真?没有知县同意,我们如何能落户?”温田激动得结巴。
苏眉很确定地点点头。
易青亦激动无比,与她道:“姑娘可知我们是如何变成流民,居无定所的?原本我们也有田地和宅子,五年前一场仗不知为何传来要破城的消息,我们离得军营进,纷纷变卖田地带着东西出逃。”
说起五年前的事,温田在边上十分气愤地跟着道:“我们跟着大伙儿逃跑,还有临县的人,大约有两千户人,都是拖家带口的!但是等我们走到州府半路时,却是传来大捷的消息,我们再返回家乡田地都已经易手,再买回来要五倍的价钱,我们连一亩地都买不起了!”
“是!”易青说起往事咬牙切齿,“当时是贱卖的,都想着命重要,我们不愿买地的人。但姑娘您知道吗,我们买不回地之后偶然打听到,当时根本就没有破城的可能。既然没有可能,又是谁假传的消息?!”
“我们后来才明白,是被人坑害了!”易青这个高壮的男子忍不住哽咽。
温田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气:“我们后来去找衙门报官,知县受理了,可地是我们自己画押卖的,又查不到传出流言的人,知县也没有办法。再后来,有人过于激动,居然在城里到处放火,连县衙和放户籍的地方都被烧了。”
“当时知县认为事出有因,没有追究,还努力帮我们周旋,让我们在买田地的商人那边干活。”
“那些商人雇佣我们,一开始还是能温饱,我们当时想着顶多干几年也就能再买地重新有个家,哪知知县调任,他们就不结算工钱了。”
温田原本还安抚易青,说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眼角赤红:“一开始不结工钱,后来便直接驱赶我们,把我们的行礼全都一把火烧了,里面还有我们买卖地的契子。我们只能再去找新知县,新知县调查来调查去,说管不了,我们闹就被镇压,很多人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落草为寇,被斩杀了。”
“我们一部分人没有一块起义,但没有户籍证明,各处都不接纳,最终只能一直徘徊在家乡附近。不到半年,那个新知县犯了事被革职离开,是现在的知县开始施粥,军营有时也会救济我们开仓,我们才饱一顿饥一顿。”
这里头的事苏眉已经调查过,但详细一听,只觉得心惊胆跳和说不出的愤怒。
这分明就是从流言四起的那任知县开始坑害这些百姓,他们上当了,申述无门。那些商人她也调查过名姓,发现全都是查无此人,都是改头换面做的买卖,只为了那些田地。
如今田地已经再易手到这州城的首富穆家手里。
所以穆家极大可能就是当年策划者,只是她没有证据,再者,此任县令全靠这些流民来做官声,也有可能和穆家来往。
不过这些都是她猜测,还不能确定。
苏眉压下心里的怒火,这些猜测自然也不会和两人说,而是直言道:“我有办法给你们落户,但是你们要先闹起来。不要害怕,不会有人伤你们,你们只管找知县闹,说要重查户籍一事。”
温田和易青相视一眼,都露出震惊,瞪目结舌的,半天没有说话。
他们不说话,苏眉就在边上安静等待,小苑等了半刻钟有些急了,一跺脚道:“你们是呆子吗?姑娘帮你们,你们却傻愣着。”
俩人被说得脸发热,易青支支吾吾道:“不是,我们,我们……”
我们了半天也没有说过所以然来了。
苏眉温和一笑,朝他们道:“我明白两位大哥的担忧,毕竟你们上过当,而且我只是个小姑娘,看起来不太可信任。不过你们不相信我,也该相信我爹爹和兄长,这么些年,我知道爹爹时常也会开仓。只是军营用规矩,不得随意户籍不清的人进营地,他向朝廷也曾经上疏询问过能否把你们改为兵户,但别驳回许多次。而他亦不敢哪边陲安危开玩笑,私下收编,还请两位大哥也体谅我爹爹的难处。”
两人听她的劝说,仍旧面露犹豫,苏眉见状不紧逼,而是和两人再道:“你们可以先考虑考虑,不管何时来找我,我都会帮你们。你们要找我的时候,就在这处把三块石头堆一起,到时我们再详细商议。”
话毕,苏眉便转身挽着小苑的手往回走。
到这个点了,她也要回军营去,父兄说今日在军营等她一块儿过中秋,再晚父亲估计就要着急找人了。
易青温田目送她离去的背影,温田站在大太阳下,满头满脸都是汗,不知是急的还是热的,喃喃地说:“你说苏姑娘会骗我们吗?”
易青凝视着小姑娘纤细的背影,想到方才她话不多,但字字都带着真诚,摇了摇头:“我觉得苏姑娘没有必要骗我们。就如同她说的,苏将军从来没有为难过我们,而且我们一无所有,她还能骗我们什么?”
骗去军营是不可能的,边陲要地,万一他们间有奸细呢?那是祸国举动,所以苏姑娘肯定是想要帮他们。
“那你刚才干嘛不答应?”温田被这么一说,更着急了。
易青道:“这不是我们的事,是所有人的事,总该先商议商议。但商议也不能把苏姑娘给说出来,不然要让她心寒,让她和大将军怎么在知县跟前自处。”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嘀嘀咕咕几句,快步回到流民群里。
苏眉那边已经回城,很快就到住处,准备更衣到军营里去。却不想已经有客人等候多时,正是知县夫人和她的女儿,身边还有个陌生的姑娘。
那个姑娘年纪看着她相当,长着鹅蛋脸,穿着绫罗绸缎,带着金簪步摇,这个打扮和京城她惯见的贵女打扮差不多。
气质看着亦不是小门小户人家的。
她打量着,知县夫人已经笑开来上前拉着她说:“今儿过节本不该来扰你,可我听闻侯爷世子没有家来,正巧我金陵的侄女来探亲,我就想着姑娘不嫌弃就上我家来热闹热闹吧。”
金陵来的姑娘。
金陵那也是宝地,与京城一般设有六部,历来太子登基前都会在那边主事一段时间。只是如今的太子殿下迟迟没有过去,而那边六部多是原本的京官调任,这姑娘恐怕还真是京城人。
只是知县夫人这侄女来得有些蹊跷。
谁会这个时候来探亲,连中元节都不在家里过,还是在边陲战乱的时候。
她想了想,很快就明白了。
恐怕是人家是早盯上她兄长了!
苏眉不动声色,与那位姑娘见礼,然后才与知县夫人说:“谢谢夫人好意,但父兄在前线,我也无心过节日,还得在家里准备一些吃食给送过去。便不到夫人那边叨扰,过几日我再去给夫人赔礼。”
“哎哟,三姑娘这话就太过生分了,这是赔哪门的礼,是我们不亲自来失礼没有考虑周到。那我改日在家设宴,请姑娘再过来叙话。”
知县夫人拍拍她的手,笑吟吟就此告辞,倒是干脆得很。
那位姑娘连名姓也没介绍,亦跟着知县夫人朝她一礼,不见特别亲热地离开。
她目送三人,再一回想那位姑娘的面容,是个漂亮的,叫人一眼就不能忘。
待人离开,她匆忙换过衣裳,到军营时她父亲果然等急了,连声问是不是施粥被为难了云云,逗得她直笑。余光瞥见兄长时,促狭地扬高了声音道:“女儿是给哥哥相看去了,好美一姑娘,若我是男儿,当场就得向她提亲!”
苏临正喝水呢,被她一句差点呛出个好歹来。
“我、我不是说了,现在不娶亲!”说罢,缓了口气,又犹犹豫豫地问,“哪家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苏眉:口嫌体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