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眉又挑起一场闹剧后,被嘉禧公主发话,赶瘟神一样给直接抬进准备好的客院里,彻底来个眼不见为净。
她摔到头本就不宜走动需要静养,闹了几场,此时连说话的精神都没有了,只蔫蔫坐在步辇上。即便这样,她仍旧是一手紧紧攥着林以安一片袖子。
两架步辇并列挨着走,两人的衣袖连成一片在中空轻轻飘荡着,林以安无意间瞥见,竟品出那么一丝缠绵的味道。
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不自在,撇开脸,转而去看在枝桠间跳来飞去的麻雀。
步辇一路进了客院,跟随而来的惠嬷嬷在中庭让人落辇,面上堆着假笑开始替主子敲打林以安了:“三老爷,你看三姑娘这样……屋里可不比上外头的路宽敞,不能把辇都给抬进去。”
惠嬷嬷说话间,院子外头有齐整的脚步声,能听出来人数不少,除去脚步声外又再无一丝杂音,可见那些人训练有素。
林以安侧耳听着,已经明了嫡母打算先把他们软禁在这个院子里。
他凤眼微抬,心中对嫡母的手段十分不耻,面上却缓缓露出一个笑来,“嬷嬷说得是,我劝劝她。
现在的苏眉哪里是能听劝的,他刚转过头还没说话呢,她就已经嚷嚷:“夫君在哪儿,我在哪儿!”
把林以安的袖子攥得更紧。
惠嬷嬷脸色霎时沉了下去,舌根下压了千言万语。但到底不敢刺激苏眉,毕竟她身边还跟着这么些苏家人,万不能叫对方觉得林家对她有一丁点的苛刻。
最终,惠嬷嬷让人把上房的桌椅和屏风都挪开,把两人就那么抬进去的。
苏眉被紫葵扶着,到床上躺下。
她始终不撒开手上的袖子,林以安也只能被人抬到床前。
他垂着眸,看见她抓着自己袖角的指节泛白,也不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气。
“夫君,我真的没有怀上孩子吗?那不会是个庸医吧……”苏眉靠着枕头,还在纠结刚才的事。
头晕,干呕,怎么就不是有身孕了。
经过刚才的惊天动地,林以安再面对她的惊人之言已经冷静多了,他温声道:“你是撞着头才不舒服的,好好歇两天便能痊愈了。”
她不高兴地嘟嘴哼了声:“可能就是个庸医。”
‘庸医’薛郎中就在不远处站着,一脸敢怒不敢言。
惠嬷嬷在边上咳嗽一声,不咸不淡地说:“三老爷,该让郎中再给三姑娘细细号一号脉了,可别耽搁病情。”
林以安就注意到,苏眉在听到病情二字时手指上使的力气更大了,泛白的指节越发突起,露出一种强弩之末的倔强来。
她在害怕。
可她的病情耽搁不得。
林以安暗暗在心中叹息一声。他左右已经受了这无妄之灾,嘉禧公主与林恒礼在她受伤的事上分明还有隐瞒,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就那么被软禁在陌生的地方,又只信任他一个……他还是多替她考虑吧。
“三姑娘……”
“是眉眉!”
小姑娘不高兴地纠正。
她计较的模样可爱,林以安失笑,顺从地改口:“眉眉让郎中瞧瞧,我就在边上。”他是长辈,喊她闺名也不算出格。
她听闻眸光闪动着,与自己的恐惧博弈了半会才点点头:“我听夫君的。”
林以安能看出她的抵触和挣扎,听她应下,心尖都柔软了几分。
实在是太乖巧了。
薛郎中这才小心翼翼靠近,确定苏眉真的没有过激反应,才把手搭上那截雪白的腕子上。
林以安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偏过头,在边上虎视眈眈的惠嬷嬷脸色总算缓和一些。
接下来的事都还算顺利。薛郎中开了药方,等抓好药熬好送过来,苏眉虽然抵触,但看见林以安先尝了一口后,除了非缠着要他喂药外一切都好。
苏眉可能也闹累了,漱口再躺下不久就眼皮打架,沉沉睡了过去。
林以安把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不用惠嬷嬷说,就先吩咐人抬他离开。
离开前他与紫葵交换了一个眼神。紫葵抿着唇目送,心里仍旧七上八下的。她能感受到林三爷的善意,可一时琢磨不透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不管怎么样,现在还是先把姑娘安顿好吧。
紫葵叹气,终于打起精神,把先前赴宴带进府的人都喊到一块,叮嘱除了当差,所见所闻都不许乱说一字。
这些都是侯府的老人,跟在苏眉身边许久了,自然知道轻重,皆点头要和小主子一同渡过患难。
客院是个小两进,苏眉占了二进的上房,林以安那边则被安排到了一进的西厢房。
他到地方的时候,摔了一跟头的林恒礼等待已久,见到他不问安也不多话,冷冷一句‘三叔父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拂袖回他的东厢房去了。
倒是惠嬷嬷奉嘉禧公主的命,对着他好一番敲打。
“三老爷既然知道情况了,这几日就辛苦一些,多安抚三姑娘,让她好早些康复。但三老爷时刻得记住自己的身份,那是忠义侯的嫡女,以后会喊你一声三叔父。”
林以安平静地听着。
这样的敲打,也不是第一回听,他的嫡母一不痛快就总爱拿他的出身来说上几句。幼年时还曾不忿,也不是他情愿来到这个世上的,随着年纪渐大,倒觉得都无所谓了。
待惠嬷嬷离开,他的小厮石头才被放进客院。
石头担心了许久,就怕嘉禧公主会迁怒自家主子,回到林以安身边见他好好的,才放下心打听为会搬到客院。
“你只当是来帮着照顾病人的。”
林以安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沉默良久,才给了这么一句话。石头茫茫然然,想起他还没用饭和服药,把这间的事情先放下,急急忙忙又出门张罗去了。
嘉禧公主用寻常妇人没有的魄力和手腕,暂时挽回了对卫国公府不可替换的亲事,府里经历此事的下人亦很快做好安排,把整件事就那么消化在少数的知情人里。
卫国公府平静了,忠义侯府那头才知道苏眉出了事故。
杜氏从被国公府婆子送回来的女儿嘴里得知事情,脚一软,吓得瘫坐在椅子里半天都没能说一个字。
送苏沁回来的婆子个个腰圆膀大,本就不是好相与的,见杜氏如此不经事皆交换一眼,领头的就说道:“此事归根到底,是苏大姑娘过错更大。小小年纪便使这种手段,是要把我们世孙戕害了不成?!此事我们会如实告知忠义侯,至于三姑娘,公主殿下已经留她在府里养伤,毕竟眼下侯夫人这个继母夹在中间也不好做。”
一番话居然就把整件事全怪到苏沁身上。
苏沁在苏眉醒来的时候见过她疯癫的模样,后来苏沁被嘉禧公主的人给看管着,就不知苏眉是怎么一个情况了,现在听婆子们这样一说,吓得眼泪越发收不住。
然而,婆子说完还有后话,“我们公主说了,三姑娘的事不宜外传,怕府上大姑娘年纪轻兜不住话,会留嬷嬷在大姑娘身边好随时提点着。两位嬷嬷是宫里出来的,正好还能教大姑娘一些礼仪。”
杜氏好半天都没能回神,婆子几人里出列两个,一点也不见外,架起哭得妆都花了的苏沁就让人带路要送她回屋。
如此一来,苏沁的一举一动也全掌控在嘉禧公主的手里。
但嘉禧公主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样,那就是苏眉的外祖吴家。
杜氏改嫁到侯府这么些年,虽然自己提拔了一批人,但也做不到滴水不漏。何况在忠义侯的默许下,苏眉外祖家暗中也放了不少人,就防着杜氏,怕她嫁过来后不能善待兄妹二人。
今日国公府来人说的那些话,皆落入吴家眼线的耳中,那人等国公府的婆子们一走,就偷偷给在保定府的吴家送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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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眉喝过药,一觉睡到近黄昏。
紫葵一直守在她跟前,见她睁眼,满心期盼着姑娘一觉醒来就又恢复记忆了。可苏眉张口第一句还是:“夫君呢?”
紫葵强忍着失落,忙道:“三老爷就在前头的西厢房,他有伤在身,也正歇着。”
“我要去找他,他为什么不歇在屋里!”
苏眉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起得太急,脑后伤口一阵抽疼。她不管不顾,忍着眩晕走得跌跌撞撞,险些把一只古董花瓶都撞倒。
紫葵看得心惊胆战,也怕她再失控加重病情,只能喊来一个婆子帮忙架着她慢慢往前头去。
林以安睡得正香,胸口忽然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硬生生将他憋醒。还没睁眼,就听到耳边有幽怨的哭声:“夫君是不是嫌弃我没怀上,所以丢下我一个人了。”
他瞌睡瞬间都跑了,扶额在心中哀呼:天爷啊,她再哭下去他是不是就该成了始乱终弃的负心汉了。
林以安还能怎么办,只能艰难爬起来先把这个小祖宗哄好。
好在苏眉还是盲目地信任他,不过安抚几句就眉开眼笑,又恰好是饭点,欢欢喜喜地就拉着他一块儿用饭了。
林恒礼就在对面厢房,林以安为了避嫌,一直大开门窗,林恒礼把对面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盯着林以安的眼神阴鸷,喊来人问:“药好了吗,趁热给端过去。”
他说的药是特意多加了能让人安睡的方子,一碗下去,睡一夜是没问题的。苏眉睁眼就要找林以安,一刻都离不得,他又不是死的,岂能让她不断在眼皮子底下蹦跶。
下人说好了,他挥挥手让送过去。
苏眉还是缠着林以安要他喂药,可她尝了一口后就皱眉退开。
“良药苦口,喝完一会有蜜枣。”林以安舀了一勺再送她嘴边,是真把她当生病的晚辈哄,温柔又耐心。
她倒是又喝了,然后抢过勺子说:“我自己来,夫君你用饭。”居然是真端坐着一口一口认真地喝药。
不过末了还是闹了出小意外,药喝完,她把手边的汤碗也撞翻了。汤水淋了一身,她一步三回头的回屋去更衣。
这一更衣,时间有点儿长,入夜了林以安都不曾再听到她回来的动静。
他把手上的书放下,把昏昏欲睡的石头喊醒,让帮着擦身后歇下。
他其实猜到了。饭后的药是从林恒礼那边端来的,多半加了安神的东西,从而减少苏眉与他接触的时间。
恐怕往后她的药里都会掺这些,就怕时间长了,对她身子不好,还是得尽早帮她离开国公府。
“今晚你不用守夜了,好好下去歇着吧,明儿一早再过来,门不用锁。”林以安略烦躁地把床头的书再拿到手中,把石头给遣走。
夜渐深,天空连颗星子都没有,浓墨似地笼罩着天地。
林以安迟迟未入睡,似乎是在等待什么,在外头响起三更的梆子声时,他终于听到屋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他放下书,烛火微弱,将他侧颜映照出白玉一般的温润颜色。
“还以为你找不着地方了……”他朝着脚步传来的方向开口,下刻却是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望着从屏风后探头探脑的小姑娘。
苏眉。
她不是被迷倒睡下了吗?!
苏眉以为他是跟自己在说话,眼眸一弯,脸上两个小酒窝也跟着冒了出来,小跑着上去就牵住他袖子邀功:“夫君,晚上的那碗药有问题!我怕喊出来,他们又要使别的法子害我,就偷偷全倒袖子里了。回去换衣服的时候果然不断有人来问我是不是歇下了,我就躺床上装睡,这才找到机会跑出来!”
说罢,一双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仿佛在等他的夸赞。
林以安窒了窒。她真的是神志不清吗,恐怕谁也没有她警觉,林恒礼知道怕要被她气死过去!
眼下他又该怎么把人哄回去?
林以安颇为头疼,可还是在她殷殷的注视下抬手,在她发顶揉了揉:“眉眉很厉害……”
他是真心在夸赞,苏眉真的太出乎他意料了。
“两天不见三老爷,居然就美人在侧了,我来得不是时候?”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不正经的调笑。
林以安立刻收回手,把小姑娘拉到床沿坐下,又用自己的外袍兜头就一把将人裹住,把她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面色不虞地看向来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