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皇帝笑吟吟的,态度可谓和善了,但言语间流露出的多年养成的强势与自信,还是让徐铉表情微滞,惊声道:“陛下欲扣留使节?”
“说扣留,可就说严重了,邀请罢了!”
看着徐铉,刘承祐保持着微笑:“朕亲自开口延请,徐公当不会不给朕一个薄面吧!”
心下微沉,徐铉拱手于胸前,有点不客气地道:“陛下难道就当真不顾君体国仪,强留于臣?”
听他这么说,刘承祐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语气仍旧平和,却偏头对吕胤道:“朕本一番好意,奈何人家不领情啊!”
吕胤瞧向绷着张脸的徐铉,开口道:“听闻徐公乃一代文墨大家,博闻广智,想来当知时达务才是,何以如此狭隘,自甘一隅,不敢放眼以望天下?”
徐铉瞥了吕胤一眼,表情仍旧严肃,掷地有声地道:“臣只江南一叟,虽徒有虚名,却也知忠义气节!”
“呵!”
见他这个表现,刘承祐终于又笑了,不过这回是嗤笑了:“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江南是朝廷的臣属,那徐公可是汉臣?”
闻言,徐铉好像在提醒刘承祐一般:“陛下,大国之兵,正在攻伐臣属!”
“好了!就不要耍嘴皮子了!”
刘承祐似乎没了耐性。 见状,徐铉再度拱手:“臣亦不欲逞口舌之利,欲还金陵,陛下为何相阻?”
盯着徐铉,刘承祐表情头一次冷了下来。在常年的消息刺探中,江南各种情况,刘承祐都有所了解,像徐铉,不只在金陵朝堂占有重要地位,在江南文坛上也是名望颇高,再加上身边的文臣对其也有不少的称赞,因此对于徐铉,刘承祐算是重视礼待了。 然而,真正面对他食古不化的表现时,心中难免愠怒,刘皇帝有礼贤下士的时候,同样也有小肚鸡肠的时候。你徐铉,凭什么在掌握乾坤的刘皇帝面前,这般倨傲? 耐心显然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刘承祐眼神漠然地盯着徐铉:“以天子之诚意,开东京之广大,难留徐公驻足?”
徐铉当即道:“愿为亡国之臣,不食开封之禄!”
“既如此,朕就不强求了!”
刘承祐顿时又变脸了,和善如初,痛快地摆摆手:“你自可返回金陵,朕会降下一道命令,城破之日,保证你的安全,俘还之日,不相侮辱!”
“谢陛下!臣告辞!”
徐铉拜道,但不知为何,一直热血激昂的他心里感到一阵忐忑。 “朕倒要看看,他是否会与金陵共存亡!”
等徐铉退下后,刘承祐忍不住发泄了一句。 见状,吕胤出言开解:“陛下,此迂直之人,不知变通,还望息怒,不必与之计较。终有一日,王师献捷,连李煜都将入朝稽首叩拜殿前,而况一徐铉?”
“朕又岂能会同一书生计较!”
刘承祐看起来释然一笑,轻摇着头,嘴里却道:“不过,有时候,这些书生的臭脾气,的还是格外令人不爽啊!他谓之气节,可惜不是对朕与大汉的......” 沉默了一会儿,刘承祐又幽幽道:“由此看来,虽大势一统,但李煜身边,还是有一些方正之士的,虽然迂腐,但不妨其忠义。李家三代养士,宽恩厚禄,终究是有些底蕴的,可以理解。”
虽有“负心多是读书人”之说,但正常情况下,读书明理,对于像徐铉这样深受先贤典籍洗礼,形成了自己道德与价值观念,有个人追求的士人,表现出如此迂顽愚忠,倒也属正常。 当然,理解归理解,但不代表刘皇帝心里乐意。忠贞耿直是值得倡导的,更是该宣扬推广的,但不是对他刘皇帝与大汉帝国的忠诚,要来何用? 读书人在刘皇帝这里没有特权,任你文坛巨擘,一代大家,士林领袖,在刘承祐这边也有一文不值的时候。在帝位上待得越久,他看人的标准也越发清晰,只分有用或者无用。 但话虽这般说,徐铉的表现,还是让刘承祐心生几分感慨,经过上千年的发展,尤其是衣冠南渡之后的大发展,江南地区在经济、文化上繁荣,是十分辉煌的。想要武力征服之,或许不难,想要在文化上胜过,却是个不小的挑战,一定程度上,江南文化是代表着华夏文化根本的。 因此,沉吟良久,刘皇帝发出这样一番感慨:“以北统南,武力占领只是第一步,文化认同,才刚开始啊!江南的士人,应当不都是徐铉这样顽固不化的吧......” 听皇帝这么说,吕胤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南北一统,乃是天道,是天下臣民所希望认同的,待宇内混一,江南士人综终究会臣服陛下,为大汉尽忠效力!”
“但愿如你所言!”
刘承祐嘀咕了一句,只是他黝黑的双目中闪着些许异样的光彩,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 “陛下,赵枢密使求见!”
殿中舍人前来通报,打断了刘承祐的思路。 “宣!”
刘承祐立刻回了神。 很快,赵匡胤进殿拜见,行礼过后,刘承祐直接问:“莫非战事有进展了?”
“回陛下!”
赵匡胤将军报交给内侍孙彦筠,嘴角也泛着点笑意,道:“鄂州已然拿下,几无抵抗,全城而下,敌鄂州防御,毫无阻滞效用,得降军近五万,粮械无数。曹彬与刘光义,已率水陆大军继续东进,直取江州,捷报也当在不远后传来!”
“曹刘果大将之才,不负朕望啊!”
一封捷报,将刘皇帝心中积压的少许不愉一扫而空,眉开眼笑的:“进展如此之速,鄂州坚城,竟成虚设,那皇甫继勋,果不出诸公之料,无能之辈啊!对了,皇甫继勋呢?”
“其首级被献给大军,尸体被麾下怨愤的将士砍成肉酱!”
赵匡胤微摇着头,不知是感慨,还是讥讽。 “这样的死法,却是难看!皇甫晖难称名将,其子更为不堪啊!”
刘承祐评价着,随即以一种轻松的语气道:“对于这位有功之臣,朕就不加封赏了......” 甚至于,刘承祐拿皇甫继勋做文章,继续打击江南军队士气的心思都没有,此人也没有什么文章好做。 “另外,江淮行营上报,江南水师已不足为患,已命张永德,率军自当涂渡江,攻击采石矶,这两日间,战报也当呈上。我军准备充足,如无意外,也能成功!”
赵匡胤继续道:“一旦成功渡江,东有郭廷渭,西有张永德,北有江淮行营,金陵必危!”
听完,刘承祐是笑容满面,畅快地笑了几声,道:“上游战事已定,下游也将取得重大突破,战事的进展速度,完全超过了我们的想象啊!照这个局面发展下去,用不了两个月,江南可平啊!”
“当比平蜀还要快些!”
赵匡胤想了想,这么道,在此事上,他也比较有发言权。 眼珠子转悠了两圈,刘承祐偏头,对吕胤道:“派人去找徐铉,提醒他,回金陵要快些赶路,若是他还没南渡,金陵已破,他如何做金陵亡臣,那可就不是朕不成全他了......” “是!”
知道皇帝心里对徐铉的冒犯还有些计较,吕胤是拱手应道。 “潘美那边战况如何?”
刘承祐又瞧向赵匡胤。 赵匡胤道:“根据前次战报,暂时受阻于韶州,为刺史陆光图所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