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防的阻挠下,耽搁了不少时间,马全义带兵进驻节度府,时间正巧,河东兵马一到,也宣告王守恩的夺财打算落空了。 在马全义这么个“小儿”面前,王守恩显得十分嚣张,以功臣自居,一场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小冲突产生了。 没多久,李万超也带着肃锐营前来凑热闹,对王守恩的贪鄙,他自然也十分厌恶,果断地站到了高防这一边。 在几方联合施压下,王守恩极不情愿地退出了节度府,忍痛留下了那些钱帛。不过一夜的功夫,“潞州三杰”本就不深的交情,直接宣告破灭,同时,就因为这个小插曲,王守恩心里已然闹起了别扭。 在向训的建议下,马全义使第一军,只进驻节度府,完全控制北门,余者人仍由潞州本州军队负责。这样的动作,明显带着戒备,但无论是高防,还是李万超,都积极地配合,唯有王守恩,骂咧不已。 而这些,都看在向训眼中。他此行,除了联络策动举义之外,另负使命,观察潞州文武将校前后表现,甄别其心。到占城为止,他心里已然有数。 ...... 没有出现任何意外,在当日傍晚时分,刘承祐率龙栖剩余全军,经过一日夜的行军,终至上党城下。 上党北关,王守恩连同潞州文武并上党贤达亲自于城垣下迎奉。刘承祐身被铁甲,凤翅兜鍪下,那张年轻而严肃的脸显得英气勃勃的。不少人都微感讶异,这二殿下,当真如传闻中的那般年轻。 “末将王守恩,率潞州文武,恭迎殿下!”
望着高头大马上的刘承祐,王守恩近前一步,以一种主人的姿态,向刘承祐行礼。 后边的潞州军校与职掌官吏随其后,齐声拜见。扫了一圈,刘承祐抬脚敏捷下马,手一挥,声音沉稳:“诸位免礼。”
“谢殿下。”
这个时候,向训与马全义迎了上来,就在城下,简单地介绍了一番情况。刘承祐颔首,仍旧很平静地说:“诸位辛苦了!”
抬起头,就近望着城墙上那两颗血液已凝固的首级,问道:“那是赵行迁与契丹括钱使?”
“正是!”
王守恩却主动抢话,手上指,有点大义凛然地说:“这二人贪暴无度,罪大恶极,上党军民深恨之。故斩其头颅,悬于城墙曝晒,以惩其恶行......” 闻言,刘承祐若有思索,收回目光,轻声吩咐着:“将其撤下来吧!”
“这。”
王守恩当即说道:“殿下,此等奸佞恶贼,不值得同情。当待其曝干,再挫其骨,扬其灰,放泄上党军民之恨。”
斜了王守恩一眼,刘承祐眉宇微沉,凝视着他,只一眼,便收回,平淡的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撤下来,孤,另有考量!”
王守恩这下,不满了。 还是高防上前一步,拱手恭谨说:“殿下,天候已晚,还请大军进城休整。卑职等,已于节度府中设宴,为您接风洗尘!”
金乌西垂,摇摇欲坠,天色早已晦暗,刘承祐点头,一招手:“那便进城吧!”
随着龙栖军全军至,上党的局势才彻底落入掌控之中。去节度府路上,刘承祐将向训招到了身边,小声询问:“城中情况如何?”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上党可谓军民齐心,以迎王师。”
向训以同样低的声音,快速同刘承祐禀报:“为防止出现意外,杀了赵行迁之后,全城便已戒严。第一军将士,控制着北门与节度府守备。高判官与李将军,都是深明大义之人,全心推戴献诚。”
从向训的话中,刘承祐听出了些许异样,问:“那个王守恩?”
眼神往前边飞了一下,向训表情间流露出一丝轻蔑,将清晨那点情况道来。 听完向训的描述,刘承祐意外之余,表情却没什么波动。只是脑中回忆起方才城下王守恩的表现,目光稍稍转冷。 “殿下,王守恩荫庇为官,虽小有大义气节,但为人声名狼藉,贪得无厌。此番举义,未竟全功,便欲占公资以谋私利。这样的人,无大智大勇,却有小人之心,当此之时,还需善加提防,以免发生什么意外......”刘承祐还在思忖间,向训出言提醒。 闻之,刘承祐面色平静,只是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带着点蔑视,应道:“我知道了。”
并不是太长的距离,很快便至节度府,环视府院,能够瞧出诸多仍旧未收拾完的狼藉,所幸已没了清晨那仿若强盗过境的场景。 注意到了刘承祐的目光,高防主动说道:“攻打帅府时,赵行迁冥顽不灵,率人抵抗,故有此乱象。”
若非是向训早有禀报,也许刘承祐还真就相信了。瞥了眼王守恩,又看向高防,此人似乎有点回护王守恩的意思。 稍晚些的时候,节度府正堂,灯火通明,一场联络感情的宴席开始了。在座人并不算多,潞州文武就王、高、李三人并几名校官,刘承祐这边,张彦威、郭荣作陪,另外加上个向训。其他人,可被他安排接收城池、布防要地去了。 “我父起兵于晋阳,是为廓清寰宇,拯溺天下。诸君不惧胡寇势大,于潞州响应,乃大仁大勇之举,令人钦佩。举义之事,如此顺利,都是诸位的功劳。我在此,以此酒敬诸位一杯,以表心中敬意......”如今的刘承祐,说起这些场面话,却也没有一点不适应了。 只是,平静的脸上平静的表情,再配上平淡语气,总使气氛略尬。即便如此,一干人也十分给面子地附和。 一杯下肚,刘承祐扫着潞州文武,尤其是王守恩、高防、李万超三人。 此番下潞州,看起来十分轻松顺利,甚至有些索然无味。然,只需看三人的出身,便可知,潞州的顺服是可预期的。 王守恩,辽州榆社人;高防,太原寿阳人;李万超,太原晋阳人......不说其他,就乡党之间的“情谊”,便足以使他们亲近晋阳。再加上,同出于河东武将集团,刘知远势力庞大,军队强悍,有成就大业的实力,在国家大义的感召之下,全城以降的抉择,并不难下。 从城下始,刘承祐基本将人认了个全,既在宴席,趁着不算高昂的兴致,开始安抚拉拢起人心。 看着脸色微怏的王守恩,刘承祐缓缓地说:“王巡检家世显赫,得潞州将士推戴,举义方才如此顺利。当年韩王(王守恩父王建立爵封韩王)挺剑越马,与契丹战,屡建奇功,声威扬于华夏;今朝王巡检与潞州诸军,挥洒大义,共抗胡寇,实有韩王之风。父子两代,共敌契丹,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对王守恩的夸奖,刘承祐当然属违心之论,但是,有的话,纵使虚伪,也不得不讲。 感受到刘承祐言语中的“亲善”之意,王守恩来了精神,脸上笑容展开,没有谦虚之意,却说着谦虚之辞:“殿下谬赞了!末将岂敢与家父相提并论。”
大概是认为刘承祐心情很好,又受其那般恭维,王守恩眼珠子转悠了两圈,面露得色,朝刘承祐低笑道:“殿下,末将有一事容禀。”
“但讲无妨。”
刘承祐表现得很有风度,伸手示意。 见状,王守恩眉毛扬了扬,捋着他修葺地很整齐的胡须,说道:“殿下,晨间举义,杀赵行迁,控制全城,潞州士卒出力颇多。自古就是,有功当赏,府库之中,尚有资财,殿下何不取之以慰军心,士卒们受了赏,必定拼死报效......” “另外,此前赵贼横行,向全城军民括钱,以致城中将校官吏拮据,生活困苦,殿下是否也分拨一二,以解其窘迫?”
王守恩话落,堂间一下子静了下来,在场诸人神色各异,高防与李万超诧异,郭荣严肃,张彦威冷笑,向训不屑...... 至于刘承祐,看着一脸“认真”的王守恩,不禁有种发笑的冲动。 冷笑! 这携功邀赏,刘承祐还是头一次遇见。听王守恩之言,再考虑到其脾性,口口声声为士卒、将校、官吏请命,实则也是在替他自己请赏。若士卒都得赏了,那他这举义功臣,又怎能少得了。 而观王守恩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哪怕以刘承祐的心态,也不禁生出些怒火。 王守恩似无所觉,有点期待地等着刘承祐的反应。不过,刘承祐一时没有说话,目光清冽,盯着手中把玩的酒杯出神,缓缓地拿起,小啜一口。 心知王守恩所请,惹恼了刘承祐,高防这个时候,立刻举杯出声,干笑道:“殿下,王巡检喝多了,此乃醉言,勿需在意......” 王守恩本就对清晨高防的阻挠不满,此时见他又出言坏他财路,表情顿时一阴,正欲发作。 刘承祐此时放下了酒杯,目光恍过堂上众人,幽幽道:“孤觉得,王巡检所言,皆是实在话,甚是有理。将士们有功,自当犒赏;官吏们受苦,亦当抚慰......” 闻言,王守恩一下子眉开眼笑的,声音高昂道:“殿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