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村转醒,反应迟滞,眼皮翕着缝,突然间,一凛,下识地弹坐起身,却无动弹,费力挣扎间,发现自己手脚被缚,人躺在一张狭长而简陋的高床上,床板光着,有任何铺设,硌得他后背疼痛。而在他的对面,还有一个人。
傅明城。
他一身西装,结着整齐的领带,外面却套了件『色』医褂,交腿,坐在一张椅上,身影沉静,仿佛已坐了有些时候了。
他看着他,微微一笑:“你醒了?”语平和,如同从前两人还朋友往来的时候。
木村勉强撑着精神,侧头和他对视了片刻,眼睛被来自于头顶正上方的直照而下的惨灯光刺得有些难受,再次闭了闭目。
“我还死……”
被用了麻醉剂,木村感到头昏脑涨,手脚麻软。他翕了下嘴,喃喃地发出一道呓语。
“对,你还活着。”傅明城回答他。
“这哪里……”
木村觉得耳朵里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牛皮,沉闷无比。除了自己和傅明城的对话,其余半音听不到,如身处地平之下的深海世界。
“你再看看,应当不陌生的。”傅明城的语依然那么平淡。
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脑子清醒了过来。木村再次睁眼。
方形的房间,『色』的墙角泛着灰霉和斑的墙壁,靠墙,一排因了长年累月的『潮』侵袭生了锈的铁架,上面摆着各种金属器械和烧杯量瓶,天花板的中间,灯光映『射』,泛着阴森森的惨光。
他的瞳孔一缩,脑子彻底地清醒了过来。
这里清和医院的秘密地下室。他从前私下用来进行一些不便为人所知的医学研究的地方。
“认出来了吧?医院地下室。几个月前,在你转让医院的时候,我通过一个日本人买下了它。毕竟家医院,若就这么倒了,未免可惜。要不工人改造的时候无发现,我不想到,除了那个医学实验室,就在天城,眼皮子底下,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他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环顾周,“在你走之前,这里不该留的东西,想必都已清干净了。不过,从这些剩下来的杂物看,你以前私下在这里做什么,依然可见一斑……”
傅明城收回目光,投向躺在房间正中央的那张高台上的木村。
“你现在身下躺的地方,解剖台。”
“我记得以前,天城曾有谣言流传,说日本人的医院偷偷干着挖心剜肺放活人血的事。当然了,这和百姓普遍蒙昧,将正常的医学研究行为视同妖魔脱不了干系。但现在,反过来想,谣言未必全部都胡言『乱』语……”
木村脸『色』苍,打断了他:“为什么还不杀了我?”
傅明城回答,走到墙边的一张桌前,打开上面放着的一只铁皮盒,仔细地戴好手套和罩,接着,他取出『药』瓶与注『射』器,开始熟练地用针头抽取着瓶子里的『液』体。
地下室里有别的音了,木村能听到『液』体被抽进注『射』器时发出的轻微的吱吱响。完成后,他转过身,手里持着注『射』器,走了过来。
木村的心里涌出一阵不详的预兆:“你要干什么?这什么?”
傅明城停在解剖台旁,依然有应答。他举起注『射』器,对着头顶的灯光,屈指弹了弹针管。
木村的视线落在针管里的不明『液』体上,心里涌出一阵『毛』骨悚然之感。
“傅明城,这什么?回答!你必须回答!”
傅明城『露』在罩外的一双眼睛,这才沉沉地瞥了他一眼。
“什么,只我在你们的医学实验室里找到的其中一样东西而已,据说鼠疫病毒。至于你们打算用来干什么,我想不言而喻。为了达到所谓的研究目的,你们分别用在男人女人甚至孩童的身上。人曾在你们的实验室里受尽非人煎熬痛苦死去,我不清楚,不过,现在我倒很有兴趣,想拿来用你试一下,看看以你的体质,最后否能够幸免,还像那些被你们称之为『药』人的人一样,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全身瘀斑发绀,淋巴肿胀,吐血,甚至吐出内脏,最后才在痛苦里慢慢死去——”
他的语依然平缓,但却透着一股仿佛发自骨髓里的幽幽恨。
木村的脸『色』大变。真若被注『射』了这种『药』『液』,情状将何等悲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奋力地挣扎着,想挣脱束缚身体的绳索,却徒劳无功。他喘着粗,冲着用漠然目光看着自己挣扎的傅明城咬牙嘶吼:“这两国之间的战事,我既医生,军人,卷入其中,为国尽责而已!现在我落在你的手里,你可以为了你的国家杀我,我毫无怨言,但你不能这样折辱我!我不明!就算我们为了各自国家效忠,你大可不必这样对我!看在我们昔日年交情的份上,给我一个痛快!”
傅明城盯着不停喘息的木村,突然,大笑出。
“木村君,你竟然还记得我们昔日年的交情?在你用阿司匹林杀死家父的时候,你怎么就不念及你我之间的交情了?”
木村犹如被什么给重击了一下,猝然停了挣扎。
“现在你真的健忘,彻底忘记了你做过的事,还你太过自信,以为我仍不知道我父亲的真正死因?”
傅明城慢慢地止住笑,“或者,你认定,你拥有着超人的医学认知,手段太过高明,神不知鬼不觉,不?”
木村定定地望着傅明城,脸『色』灰败无比,音嘶哑,“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难怪……”
“你怎么知道的?”他顿了一下,闭目,很快又睁开。
“苏雪至?难道又苏雪至?”
“。如果有她,我大约真的被你蒙蔽。杀父之仇,我该不该报?这样对你,不你应得?”
“八嘎!混蛋!”各种绝望的咒骂从木村的嘴里不停地爆出。他终于彻底地失了所有的风度,眼睛瞪得几乎脱眶,肢拼命挣扎,仿佛一头垂死挣扎的野兽,但却又如何能够挣脱得开。
傅明城的眼角发红,神『色』却异常冷漠,手稳稳当当,将注『射』器的针头刺入了木村的静脉,接着,缓缓地,拇指推着压杆,直到针管里的最后一丝『液』体被注入血管,拔了针,放下,再不看对方一眼,脱去大褂罩和手套,迈步,走了出去。
他走出黑暗而封闭的地下室,走出医院的大门。
外面阳光明媚,照『射』在他的皮肤之上,他全身衣下方才收缩了的『毛』孔,此时仿佛重新舒展开来。
他的司机很快将汽车开来,停在了他的面前。他迎着阳光,闭目,深深地呼吸,仿佛这样,便能排去肺腑中的浊。
胸膛里的那一颗曾接受过手术的心脏跳得有些快。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日在船上她和良人并肩离去的背影。他抬臂,手掌压在了胸膛的那个部位,停留了片刻,等着心跳恢复平缓,却又不知为何,眼睛忽然有了酸热之感。
“傅先生,上车了。”随从见他立着不动,轻提醒。
他慢慢地放下了手,睁眼,微微颔首,随即迎着头顶的艳阳,大步,朝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