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莉亚挑眉,提着玩偶的一角,凑到眼前细看。
“什么东西?”
“嘤。”
“和阿方索什么关系?”
“嘤。”
“只会说这一句?”
“嘤。”
“………”
看着那双豆豆眼里越发涌起的泪花,阿米莉亚吸了口气,收敛起表情,无奈的说:“我不是讨厌你,别哭了,来,我给你擦擦眼泪。”
真是的,从哪里掏出来的小玩意儿,也不说清楚就塞给她了。
阿米莉亚小爆脾气上来了,特别想揍人,尤其是某个黑皮精灵。可看着哭得抽抽搭搭的小玩偶又不忍心骂它,只好掏出手帕给它擦擦脸上的泪珠。八壹中文網
“好了,别哭了。”
近距离看着那双浸染了水分后变得湿淋淋的眼睛,美得像是她曾经最爱的红宝石,长如羽翼的睫毛一颤,眼珠子怯生生又依恋地瞅了她一眼。
阿米莉亚:“……!”
还别说,阿方索那张脸哭起来还挺好看的。
别人是梨花带雨,它是暴雨梨花,又凶又可怜。
阿米莉亚忍不住心软,哄它的声音也软了许多。
指尖沾到的是真实的水滴。
也不知道阿方索怎么做的,这小玩偶除了说不出话,神态动作都如同真人一般,就连眼泪都是真的。
“嘤。”玩偶擦干净眼泪,抱住阿米莉亚的手指,用还带着哭腔的声音娇滴滴地撒了个娇。
阿米莉亚把它抓在手心,玩偶逆来顺受地瘫下来,放开手脚,任由她翻来覆去来回研究。
这太厉害了,怎么做的啊?
从阿米莉亚的感知里这就是个普通的玩偶,若不是亲眼看见它活泼泼的活动胳膊腿儿,跟大街上小孩子玩儿的那些也没有什么区别。
“也不知道阿方索把你送来到底是为什么,总不可能是给我玩儿的吧?”
阿米莉亚也不知道怎么处置它,犹豫半晌后将玩偶塞进口袋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吧,那先带着你走吧。”
这死鬼精灵,瞒着她的事儿到底有多少啊。
小玩偶倒是很乖,虽然总要抽泣上几声,但一直乖乖地呆在她口袋里,默不作声。
只有在路过某处地方时,它忽然动了动。
阿米莉亚:“?…怎么了?是不是憋得难受?”
她探手进去点了点它的额头。
“嘤。”
玩偶攀在那细软的手指上轻轻啾了一口,然后在自己身体上四处摸索,找了截最柔软的布料,在她手心里描绘了什么。
阿米莉亚感受着手心里痒痒的触感,暗自默念道:“……路。”
“什么路,马路吗?”
阿米莉亚低头看向下界的建筑物,她是踏空从天上走的,正准备去神界敲门烦阿方索,正巧路过的地方是……
孤儿院。
贫民窟的孤儿院,她一开始来这个世界时的地方。
但阿米莉亚只是扫了孤儿院一眼,就挪开了目光,看向人迹寥寥的马路。
她问:“你是在说这里吗?”
“嘤。”
玩偶似乎是摇了摇头,它整个身体都伏在她手上,动作时粗糙的布料擦过她的皮肤,有些微痒。
这精灵也真是的,怎么也不用点好布料。
阿米莉亚之前就看出来了,做这玩偶的材料是神殿里女仆打扫用的抹布。精灵估计就是随手扯了一块布来。
玩偶低下头,继续在她手里写字。
阿米莉亚跟着念:“…初、路。”
什么意思?
她正待继续追问,忽然感觉到手背被轻而又轻的吻了一下。
这枚吻不同于刚才撒娇意味的吻,更有点郑重的感觉。
阿米莉亚一怔。
小小的玩偶板着那张与制作者如出一撤的脸,僵硬的眼眸却更加柔和,眼泪不断地落下来。
好喜欢……好喜欢……
明明不需要呼吸,小玩偶还是深深吸了口气,它似乎闻到了那些在制作者记忆里曾经感受过的香味,清淡又惑人。
终于见到了。
‘我’的爱人。
窝在最喜欢的人手里,玩偶完成了它的使命,满足般最后“嘤”了一声,黑豆豆眼睛闭上。
为什么阿方索不愿意多花一点功夫寻找更好的布料?
因为没必要。
玩偶的使命就是为了带领阿米莉亚找到某个地方。
找到了,它就该走了。
阿米莉亚拿出那只毫无反应的布偶时,还叫了几声,试图去扒它的眼皮,重新露出那双总是泪眼盈盈的眼睛。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阿米莉亚沉默片刻,重新将布偶塞回了口袋。
找了个没人的僻静角落,阿米莉亚从半空中落在地面。脚下是平民窟腥臭难闻的泥水,阿米莉亚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里面都混合了什么东西。
她偷偷浮空了一点点,控制着高度,不让别人看出来端倪,在这片马路上四处查看。
玩偶没有多说,只说了‘初、路’两个字,肯定是阿方索安排的。
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习惯,说话说一半,烦死了。
一边心里这么抱怨着,阿米莉亚还是认真的四处转了一圈,因为她相信阿方索这么安排是因为她肯定认得出来。
路应该是指普遍意义上的那个路,至于初……
阿米莉亚在路上转了一圈,目光重新回到孤儿院上。
是指这里吗?
她走过破旧的台阶,敲了敲那扇好像一碰就会掉下来的木门。
好久没来,这孤儿院更破了。
等了片刻,没人来开门。本来脾气就愈发不好的阿米莉亚一挑眉,直接破开门锁,一把推开大门。
木门哐地一声掉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
院中无人,地面落了厚厚一层树叶,其中隐隐绰绰混杂了几只落满灰尘的小玩具。
这里早就没人了。
凉风卷来几片树叶,黑洞洞的窗户内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阿米莉亚顿了几秒,顺着那条石子路一点点往后走,童年的记忆清晰地显现在眼前。
那时候她刚刚穿越,心里惊骇,再加上吃不到饭身体瘦得干巴巴,早就虚的不成样子,一穿来就大病了一场。
负责照顾孩子的妈妈们见她病得这样重,就放在一边任她自生自灭,足足一个多月,她没人管,饭食只有一点点见不到几粒米的清汤。
日子过得昏天黑地。
她都不知道是怎么撑过来的。
等终于挨到病好,醒来后来就发现现代的记忆变得无比模糊,以前的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她似乎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直到长大才慢慢想起来一点,但也很模糊,就像隔着一层纱在看从前的记忆。
现在重新走进这栋圆顶白墙的建筑物,循着如幕布般缓缓清晰起来的记忆,阿米莉亚在走廊尽头找到了她初来异界时曾经睁眼看到的房间。
破败的不成样子,墙壁上爬满了茂密的爬山虎
一走进去,阿米莉亚就笑了一下。
找到了,回家的入口。
x
三天后,光明神教。
文史讲师推推眼镜,斟酌着说:“我瞧着……这东西不太对劲。”
其他学者跟着点头:“没错!”
其中一位头发花了大半的颤颤巍巍喘了一口气,拉着调子说:“这东西要、要是动了,那、那我们可就……”
他磕巴了半天也没‘可就’出来,有人忍不住,果断接道:“我们会死。”
“所有人都会死。”
“不仅是人,甚至是有生命的生物。”
“这将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灾难。”
“神后大人,不知您……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些石头?”
一堆头发花白的老头跪在下首,这样说着时,阿米莉亚忽然就恍然大悟。
什么事是让她比眼睁睁看着阿方索死还要难以接受的事情?
她终于明白了。
她先前想错了。
阿米莉亚无声无息地捏碎了坚硬的白玉茶杯,捏成了一摊粉末。
——“当你想在墙上开扇窗时,别人都不同意。可如果你先说把房顶掀了,别人也就同意你开窗了。”1
阿方索是她的房顶,其他人就是窗户。
她终于明白了。
跪着的数人半天听不到回应,有胆大者悄悄抬眼去看,只见那奢华的王座上空空如也,只有空气中残留着一点颗粒细如尘埃的粉末。
神后大人不知何时早已经离开了这里。
而此时,神界里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水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泡,被肉膜禁锢得死死的,它机械的身体里没有大脑,更没有恼恨的气息,只知道不停的渴求,渴求更好的血肉,更高等的灵魂。
——比如正坐在它头上的这个,就很不错。
‘恶念’流着口水,缩起身体凝聚成小球,往后退几步,然后以千钧之势狠狠冲向那抹黑色的背影,带起的冷风锐利到几乎划破空间。
大陆中的任何生物都无法在这样强劲的攻击下幸存。
偏偏阿方索看都不看它一眼,修长的手指屈起一弹,‘恶念’就怎么样来的又怎么样滚回去了,在薄如蝉翼却坚固无比的肉膜中弹跳着,撞得眼花头痛,聚起的身体一度散开。
显然,黑暗精灵并不像之前和阿米莉亚说的那样对‘恶念’毫无办法。
阿方索溶在黑夜里,长长的白发如瀑布般散下,感受一分一秒流逝的时间。
明明是如此熟悉的神界,千百亿年来漫长的时光也独自一人度过了,现在有个蠢货陪着,怎么比以前还难熬了?
它数着分钟数,心里却不知不觉开始描绘圣女的一颦一笑,甚至是眉梢下的那一点小痣都清晰可见。
想见她的欲.望忽然空前强烈。
想碰碰她,真实接触到那片温热的肌肤,想亲她,咬住唇瓣让她泻出几声含糊的呜咽。
差不多了,足有三天了,七十二个小时,离开它身边的时间已经足够多了。
阿方索睁开眼,可以说是迫不及待的叩开了神界的大门。
等待着某个即将到来的人。
它不知道。
从大门里走进来的除了温柔可亲打人不痛的圣女阿米莉亚。
还有可能是一只喷火的巨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