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眼神?”阿方索拧起眉,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气氛。
少女秀美的杏仁眼睁大了,定定的看着他,蕴蓝色的眼珠里不是平常常有的那些情绪,而是愕然,愕然中还透着一丝…惊恐?
她在怕他。
意识到这一点后,阿方索的脸沉下去,带着一丝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怒火,沉声道:“你发什么神经?”
他伸手想夺回那本黑书,看看到底是什么内容让她神情大变。
然而指尖还未触及到书脊,阿米莉娅却仿佛被人用刀指着一样,噔噔瞪后退了好几步。
“我、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她的声音都在颤抖,眼珠慌得四下乱瞧,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扔下这句话,少女转身就跑,像是身后有什么可怕的猛兽,脚步凌乱又急促,从天台出去时还差点绊倒,发现小小的一声惊呼。
精灵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见的动了一下。
他血色弥漫的眼珠深到发黑,静静看着那抹纤细的背影从眼前消失,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远,远到几乎听不见。
阳台重回寂静。
精灵转眸重新看回楼下,光明神像洁白的头冠就在一尺之遥,他站在上方,仿佛是站在神像头顶,将那片让人厌恶的纯白踩于脚下。
然而这样的想法再也无法让他心生欢愉。
“卡崩——”
玉石地砖以精灵站立的地点为中心裂开深深的缝隙,碎屑飞扬而起,静止在这片激荡的空间。
温软的阳光投映在精灵面无表情的脸,几缕惨白的发丝垂下,搭在眉梢,衬得下面那双眼睛越发黑沉,隐藏着一缕几乎看不见的委屈和不解。
这女人,到底怎么了?
阿米莉亚偷偷摸摸的将书藏进裙摆里,像是揣着一枚炸弹,心跳如雷的回了分配给她的卧室。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花香,阿米莉亚没顾得上去那张一看就软极了的大床上躺一躺,她打开衣柜门,钻进去,抱膝蹲下,将黑书放在膝上,开始认真的看书。
她其实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
不会吧?不可能吧?
那可是黑暗神啊,是神啊!怎么可能惨成那样还被她捡回去。
听说黑暗精灵有模仿黑暗神的习惯,说不定阿方索失忆前就是黑暗神的狂热信徒,所以才把自己弄得和神明这样像。
可同时她心里清楚,这种解释是站不住脚的,谁家信徒会模仿到一模一样,那不是渎神吗?这可是大不敬的行为啊。
让神明知道会降下神罚的。
心中越发绝望,阿米莉亚抖着手,翻开了书页。
她快速略过了让她心肌梗塞的那一段,直接跳到下一页。
——其为不可触碰之神。1
——与祂力量本源相近者,精神将会受其感染,距离越近而感染愈重,癫狂发痴,绝望而扭曲。
——最终失去神志,成为祂行走于天地间的躯壳。
——祂绝非善神!
——非光明神祗庇佑者,不可靠近。
“啪!”阿米莉亚合上书。
心如死灰.jpg
好了,现在任何理由也无法解释了。
他就是黑暗神,那位诡秘又可怖的邪神。
还是和她侍奉的神明针锋相对,互相恨之入骨的神明。
这就好比打游戏时,红方的小兵和蓝方的boss在小路狭路相逢了,不仅没有打起来,还把人家带到自家大本营去,宁这是给人家送菜呢还是送菜呢?
至于红方小兵,不仅愚蠢,她还是个可耻的二五仔!
“咕……”
阿米莉亚自闭了。
丽塔敲门进来时,屋内漆黑一片,灯没有开,轻白的纱幔在夜风中冷冷的垂下来。
“嗯?不在吗?”她正要关上门,忽然看见衣柜合着的门外露着一截眼熟的裙摆。
特别眼熟,今天早上还看见某人穿来着。
她看过去的时候,那截裙摆还动了一下,像是被人扯了一下,马上又安静下来,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
丽塔走过去,直截了当的打开衣柜门,从里面抓出一只垂头丧气的小米粒。
“你这是干嘛呢,玩捉迷藏?”
阿米莉亚趴在她手臂上,整个人像是被pia叽一下拍扁的菜青虫,从上到下都透出一股生无可恋。
“呜呜呜。”她含糊的呜咽了一声。
“嗯?怎么了?”丽塔放柔了声音,摸摸她柔软的金色发顶,像是呼噜小猫一样替她顺毛。
阿米莉亚在她掌心里蹭了蹭,勉强把头拔/出/来,柔白的面颊在黑夜中几乎发着光:“饿了,想吃饭。”她长长叹了口气。
听出来她不想多说,丽塔眨眨眼睛,高傲的少女难得贴心了一回,顺着她的话转移了话题:
“要出去吃吗?听说这座城镇有很多好吃的店铺,独具当地风味,在其他地方很难吃到的,想不想尝一下?”
阿米莉亚又长长的叹了口气,摸摸饥饿的肚子,“好,你等我一下。”
她随便从大开的衣柜里抓出一件披风披上,又从桌子上拿了钱袋,和往常一样系在腰间,两人相携着一起出了门。
这座城池位于边境,街边叫卖的食物果然如丽塔所说一样,独具特色,空气中飘着一股浓浓的辣椒味,呛鼻但诱人。
辣椒啊!阿米莉娅感动的热泪盈眶,她都多久没吃过这东西了。
人群见到身穿不凡的两名少女自动让开路,饭堂的老板局促的擦干净手,点头哈腰的迎上来:“两位大人,要吃点什么呀?”
丽塔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顾着笑着和阿米莉娅说话:“这家虽然比不上圣堂的厨子,但也算不错了,你可以尝尝,不喜欢就扔掉。”
阿米莉娅饶有兴趣的点点头:“好,试试。”
她正准备从钱袋里掏钱,饭堂老板忽然手忙脚乱的阻止了,“大人不用出钱,不用,不用,真不用。”
饭堂老板是位中年男人,脊背佝偻下来,穿着破旧的黑布衣裳,靠近她们的时候身体都在颤抖。
平民是万万惹不起贵族的,平时能躲就躲,真遇上了,自然是把自己放低到泥土尘埃里,祈求贵族老爷千万不要发怒。
阿米莉娅看了眼怯生生躲在老板身后的小男孩,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还带着天真,却已经染上了恐惧的色彩,直勾勾的看着她。
她心下一软,坚持拿出钱袋,解开绳索,细嫩柔白的手指摸进去,摸进去,摸进去——
!
这啥?
手掌中的触感冰冷,但不是金币坚硬的冰冷,而是微带一丝柔软,有点弹性,很大个儿,有她巴掌般大小,还在动。
阿米莉娅表情裂了。
这大佬什么时候进来的!!
怎么都不和她说一声儿!!!
阿米莉娅的手僵在那里不敢动,生怕动一下大佬就把她胆敢冒犯的手剁下来,那边丽塔已经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来,招呼她过去吃。
阿米莉娅一步一步的挪过去,直挺挺的坐下来。
吃饭的心情突然就没有了呢。
她的手还戳在袋子里,大佬伏在她掌心上,一动不动,甚至好像还蹭了一下,顺滑的发丝蹭过来痒痒的,一直痒到了她脊椎骨里。
阿米莉娅打了个冷颤。
她忽然又想起来几天前她是怎么欺负大佬的,摸头发,揪耳朵,打脑袋……再想想那句‘若违反祂的意愿,祂必定将你的灵魂取走碾碎,身体化为祂神座下的尘埃。’。
双腿一软。
要不是坐着凳子,阿米莉娅可能当场就跪了。
“吃呀,不好吃吗?”丽塔疑惑的看着她。
老板和他的儿子战战兢兢的在一边服侍,随着阿米莉娅诡异沉默的时间越长,眼中的绝望恐惧就越发明显。
阿米莉娅心一横,拢住小精灵全身的手掌快速一抽,而后系好袋口,将钱袋恭恭敬敬的放在桌子上,这一切动作她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全程只花了两三秒。
然而在神经高度集中下,她清晰的感觉到,手抽出来的时候,似乎不经意间蹭过了某个柔软的、湿润的东西……
那种湿意还残留在指尖。
嘴吧,是嘴吧。
……我居然恬不知耻的摸了大佬的嘴!
也许是哀莫大于心死,阿米莉娅灰暗片刻后忽然就不怕了,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反正都要死,不如做个饱死鬼,黄泉路上还能舒舒服服的走。
她呼啦呼啦的吃掉了那碗又辣又热的肉汤,像是羊肉的肉块飘浮在酸汤中,汤面洒满了红艳艳的辣椒,好吃的她鼻尖冒汗。
“太棒了!”
阿米莉娅朝饭堂老板竖起大拇指,从丽塔的钱袋里扒拉出几枚金币,还笑着逗弄了一下那小小的男孩子。
少女轻轻的笑声传来,放在桌上的钱袋微微动了一下。
阿方索的面色黑沉,尖尖的耳朵露在外面,顶端微微透出一抹红。
呵,笑得还挺开心的。
他不由自主的抿了抿唇,苍白的唇瓣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擦过,愈发鲜红,让那张桀骜冷沉的脸也柔和了几分。
‘无礼之徒。’
+
吃饱喝足离开饭堂时,阿米莉娅真有种假装忘拿钱袋,从此一去不复返的冲动。
可惜求生欲还是迫使她放弃了这种想法,她遗憾的捧起钱袋,小心翼翼的装进口袋里,再不敢随意挂在腰上。
夜晚的星火格外明亮,在街上消耗了尽可能长的时间,直到行人渐渐稀疏,商家关门,阿米莉娅终于不情不愿的回去了。
深夜的教堂空荡,只有几位把守在门口的骑士,丽塔打着哈欠和她告别以后,卧室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无人的时候,就是两人独自相处的时候。
阿米莉娅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阿方索,一道修长高挑的人影忽然出现,将她逼到了墙角。
“喂,走狗。”精灵比她高一个头,居高临下的看来,眉弓下一片阴翳,将那双暗红色的眼眸藏在黑暗中。
邪恶至极,不愧是邪神。
阿米莉娅看了一眼就软了腿,战战兢兢的扶着墙支撑住身体,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完了,他是不是要杀了我。
啊啊啊啊,难道我今天就要命葬于此了吗吗吗?阿米莉娅在内心呐喊式尖叫。
怂成球的少女瑟瑟发抖,蕴蓝的眼眸死死看着地面,就是不看他,与往常动不动就暴打他的模样天壤之别。
精灵垂眸看着她,浓密的长眉拧得愈发紧,“你犯病了?眼睛看过来。”
阿米莉娅顿了一下,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被不耐烦的精灵一手捏住脖颈,强行将头转了过来。
冰冷的手掌落在致命部位,五指修长,牢牢紧箍住她,力道略有些重,但不至于叫人疼痛。
有种生命被人掌握的感觉。
阿米莉娅僵硬了身体。
精灵离的极近,他略微垂下头,苍白的发丝垂落下来,遮掩住外界的景色,在阿米莉娅的视线里,只剩下他俊美到挑不出瑕疵的脸。
他眯起猩红的眼眸,神色不明的打量着她,浅浅的鼻息打过来,带着不知名的浅淡香味。
呼吸相触。
在这张脸的威慑下,阿米莉娅生不出逃离的心思,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任他打量。
“你……”
那张没有血色的薄唇缓缓张合了一下,近距离的接触下,阿米莉娅甚至看见了微微露出来一点的殷红舌尖。
她心跳如雷,视死如归的等着神灵的审判。
“你……”精灵挑起眉,略有些疑惑的问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啊?
阿米莉娅简直被他问呆了,结巴道:“什、什么生气?”
“那你今天为什么躲我?”阿方索眼中闪过一抹烦躁,手指也不由紧了些,蜜色的肌肤与少女洁白的肤色对比,显得异常显眼。
早上在天台上就是,莫名其妙跑掉了,回到房间里还一直蹲在衣柜里不出来,整个人奇奇怪怪的。
“我、我……”
阿米莉娅敢说‘亲,你其实不是黑暗精灵,你真实的身份是暗黑神’吗?
她当然不敢。
说出来她就死了。
目前为止阿方索还是没有恢复记忆,她还能苟一苟,万一想起来了,那她就只能原地去世了。
还是很凄惨的那种去世。
阿米莉娅咽了口口水,视线下移,盯着精灵滑动的喉结,干巴巴的说:“对,我还在生气,所以今天一直没有和你说话。”
“小心眼。”精灵哼笑一声,干脆利落的评价道。
他像是松了口气,松开捏着她后脖子的手,直起身,懒散说道:“行了,知道了,以后出门和你说一声。”
听起来有点乖……
阿米莉娅继续干巴巴:“哦。”
她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阿方索满意的点头,转身打量了一眼房间的布局,走到那张一看就很软的大床旁,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
哦,对了。
今天连续受到打击的阿米莉娅面无表情的想着,教堂的房间里没有地下室,精灵只能和她睡一张床了。
我今天晚上还能睡得着吗?
阿米莉娅不禁发出疑问。
答案是不仅睡得着,还睡得很香。
当浓烈的阳光把阿米莉娅照醒,她睁开眼睛,入眼是一片蜜色肌肤。
夏天薄被搭在精灵窄瘦的腰身,露出赤/裸的胸膛,极具爆发力的流畅肌肉由上而下,饱满而紧实,让人口干舌燥。
阿米莉娅顺着看上去,阿方索正百无聊赖的盯着天花板发呆,发觉到她的注视,他看过来,露出一个带着恶意的笑:“喂,你的口水,蹭在我身上了。”
“放屁!”
阿米莉娅还没有从睡眠中清醒过来,她揉揉眼睛,迷迷瞪瞪的说:“你不要瞎说,仙女睡觉从来不流口水。”
又被骂了。
精灵生气间居然感到了一丝莫名的欣慰。
直到洗脸时,碰到冰冷刚打上来的井水,阿米莉娅才想起来刚刚对神明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
——算了,债多了不愁。
她擦干净脸上的水,懒散的打了个哈欠。
反正等阿方索恢复记忆以后都要死,也不在乎这一点两点了。
后来阿米莉娅找了个机会,悄悄将黑书归还,幸好大部分人力物力都用在搜索占卜女巫贝拉的事情上,暂时没有人发现黑书曾短暂的消失过一天。
也有人试图翻阅这本书,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是本根本翻不开的书,只有小部分人才能打开,露出的却是没有字迹的空白书页。
上千名神教教徒和近万普通民众中,能看到这本书的,只有阿米莉娅。
当然,阿米莉娅并没有透露出这一点,那些字迹好像只有她看得到,她神情正常的打开书,对外表现出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成功蒙混了过去。
后来在黛布拉的提议下,众人决定将这本神秘的黑书呈给教皇冕下,由他来决定如何处置。
还有一直安静呆在地牢差点被人遗忘的女巫,也一并由阿米莉娅等人带着,回到圣堂。
出发前一天,阿米莉娅又把收拾行李的任务交给了精灵,自己和丽塔跑出去玩。
“懒货。”精灵自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站在卧室的窗户边,从二楼看少女欢快跑出去的身影。
触手在他背后伸展开身躯,庞大的占领了整个房间,浓重的黑雾溢出,仿若魔鬼的藤曼,每一处分支上都挂着人类的残躯。
但仔细一看,那些所谓的残躯,其实只是挂在半空中飘飘荡荡的衣服罢了。
它正在晾衣服。
另一边的触手努力打泡沫搓洗,还有一部分负责折叠打包,装入行李,一整套流程熟练而快速,熟练而快速。
它,在主人的无情磋磨下,已经成为了一名熟练的……洗衣女(男)工!
触手:哭唧唧。
而另一边,阿米莉娅刚从饭堂里出来,就撞上了一处移动的奴隶市场。
说是移动,是因为它是由挂在马车上的大笼子组成的,大大小小的生物蜷缩在铁笼里,有的不着寸缕,有的身披毛发,长得奇形怪状。
为数不少的群众围着看,偶尔有穿着富贵的贵族看中了奴隶,和奴隶主讨价还价。
“哈,有点意思,这队商人实力不错啊,居然能抓到白/精灵。”丽塔饶有兴趣的说道。
听到‘精灵’这个关键字,本来已经移开目光的阿米莉娅再次看过去,果然在其中一个笼子里发现了白/精/灵。
与阿方索不同,他长得很白。
肌肤闪着如玉石般的光泽,头发金灿灿的披下来,衣衫褴褛,眉目清俊而冷凝,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围观的群众。
那双银色的眼眸,含着森冷的寒意。
这是阿米莉娅有生以来,看到的第二好看的人型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