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尽,鹅毛大雪才渐渐停息。
一下午的大雪几乎把别苑给淹没,冰天雪地中只能看到多若隐若现的屋檐,游廊上灯笼的光衬得石梯上厚厚的积雪散发着冶丽的光芒。
岁秋踩着院落中的积雪,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寒风吹过让她缩了缩脖子。
走过石梯,来到主屋前,拍了拍身上的雪沫,直接推门而入。
“姑娘,前院守门的一位老妈妈说每年都会有一场这样的大雪。”岁秋走向跪坐在案几边的燕回,继续说道:“老妈妈对于这种大雪已经习以为常。”
燕回把宣纸折好放入信封中,说道:“眼下还早,你再出去一趟,让今日跟着你前往伏家马场的那个人把这封信送到伏家三公子手中。”
“去了之后,你尽快赶回来,与我一同再出去一趟。”燕回说着,眸光微动:“伏衡今夜应该会前往知州府,让那人在知州府前等着。”
岁秋接过信件,道:“奴婢知道了。”
燕回又道:“今日跟着你的那个人,问问他的家世,若是豫州本地人,用一用他,今日我在马场看着,此人挺稳重的。”
“是,奴婢与他好好说说。”岁秋拿着信件朝着房外走去。
“穿上狐裘。”燕回嘱咐。
岁秋脚步一顿,又朝着另一边架子上的雪白狐裘走去,穿上后走出房中。
*
李苏彧与褚言来到知州府时已是亥时处。
知州府与别苑不同,门前清扫得不染尘埃。
褚言带着一副银色面具。
李苏彧正打算往大门走去,褚言道:“等等,伏三公子应该马上到。”
李苏彧嘴角一动,眸光一凛,站立在远处。
宋峥上前低声说道:“将军,白日在伏家马场中拍走众多汗血宝马的女子,把那些汗血宝马送给了将军。”
李苏彧眸色一深,显然意外:“送给我?”
宋峥点头:“留下一番交代后,就走了,那些银子已给伏家,还是伏家的小厮来与属下说的。”
李苏彧一双黑眸在这黑夜中格外的锐利:“我似乎,并不认识这样的人。”
宋峥的眼中也有惊讶:“说明日就要把马匹送往郓城,属下问不出个什么,就随他们去了。”
李苏彧眼锋骤凛。
褚言在一旁轻笑:“莫非是苏彧在哪里相识了一位佳人?别的不入苏彧的眼,便用这样的方式引苏彧的注意?”
李苏彧眼皮微动,看向褚言:“哦?佳人应该没有结识,怕就怕是有心人刻意安排。”
褚言轻笑:“小心谨慎固然好,但送汗血宝马这样的事情,还真是少见。”
李苏彧临风而立的站在那里,看向褚言的神情深了一寸,也不知是不是受燕回的影响,也有些排斥褚言。
这时,从街道转角处,缓缓朝着这边行驶一辆马车。
马车由远而近,停下后,一袭白衣的伏衡弯身下马,他一眼就看到了带着面具的褚言以及那一袭黑袍的高大男人。
刚要上前打招呼,一个人影从背着光之处出来。
“伏三公子,这是西楼姑娘让在下来给你的。”
伏衡身边的侍卫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话都已经说完,而伏衡在听到西楼姑娘的时候,那浓眉微微挑起,他看了一眼眼前的人,接过信件。
其实今日马场中那豪横的女子他也有猜测,但没想到真是她。
伏衡原本想今夜回府后拆开看,但还是鬼使神差的拆开了信封,看着里面的内容后,神情凝重起来。
随即伏衡朝着褚言走去。
“李将军,褚先生,伏某今日还有些事情要去办,还望见谅。”伏衡说着微微颔首,便转身朝着马车走去,对侍卫说道:“去福来客栈。”
李苏彧见状,敛了敛衣袖,笑:“看来褚先生与这位伏衡的交情并不深。”
褚言淡笑:“想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无事,以后再说。”
李苏彧眸一深,转身朝知州府邸走去。
褚言看着远去的马车,眸色微深,
*
福来客栈。
伏衡下了马车后,直接进入客栈中。
守在大堂中的岁秋一看伏衡前来,便往楼上走去。
一袭风寒的伏衡朝着掌柜走去:“可有一位名叫西楼的姑娘订房?”
“有有有,三公子,在二楼的天字三号雅间。”这来福客栈本就是伏家名下的,见到伏衡前来,掌柜的脸上笑意都真挚几分:“小的带三公子去吧。”
“不用。”伏衡说完转身便往二楼而去。
来到二楼天字三号房前,伏衡停下脚步,看了看双肩两边还未有融化的雪沫,轻轻拍了拍,才敲门。
岁秋带着帷帽,打开房间:“三公子请。”
伏衡走进房中,往那屏风看去,透过屏风只能隐隐见到那倩丽的身影,是伏衡记忆中的身影,又好像不是,他走上前,往那早给他备好的太师椅坐下。
“你不是说,你父亲不让你来北疆地界?此番前往豫州是要做什么?”
伏衡差不多已经整整六年没有与这个人这般近距离的谈过话,他也曾怀疑过是不是她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只是后来她名下的生意依旧在运作,偶尔有生意上的合作也会收到她的信函,他只道是她家中管的严,到了年纪就要守在闺中。
按照她的年龄,应该已嫁为人妇了吧。
但为什么还会出远门?
而燕回没想到伏衡还记得她说过的话。
“如今北疆战乱平息,父亲允许的。”燕回平声道。
伏衡轻笑:“今日在马场中也是你?”
“是我。”燕回也不隐瞒:“北疆是个很有前景的地方。”
伏衡怎会不明白这女人的话中话,是想把手中的生意扩大,北疆以后会是块很大的肥肉,如果此时来扎根,照着这个女人的头脑,以后必定会成为参天大树。
“只是,北疆几乎没有外来的经商人,你若想来北疆,恐会遇到一些困难。”伏衡轻笑着,双手交叉搭在大腿上,有些慵懒的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致的盯着屏风后的那抹身影:“不过,我能替你解决困难。”
燕回当然是知晓这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情,虽与伏衡有些交情,但也没有深到能替她解决困难的交情。
“伏公子有什么要求请说。”燕回淡声道。
伏衡轻蹙眉头,又笑:“你应该知晓我眼红你手中的什么。”
“我先会在豫州着手一家首饰铺,所得的利润给伏公子四成。”燕回很有诚心了:“待日后做大,伏公子的利润便会更多,但想要我手中矿源,不行。”
“西楼,难道你就不怕我把你手中有矿山的事情禀报给朝廷?”伏衡的语调虽有着威胁,但他笑着,似乎只是吓吓这个胆大包天竟敢私吞矿山的女人:“你应该知道,朝廷最想要的就是,矿。”
燕回红唇一扬:“伏公子自来光明磊落,小人之事要做早就去做了,何必等现在?”
“行吧。”伏衡笑笑:“你都亲口与我说了,难道我还要为难你不成?不知你此番前来北疆是常住,还是办好之后,就赶回云州?”
“过两日会离开,所以很多事情还需伏公子多多提携。”燕回并不想与伏衡除了生意上的来往外有别的来往。
“过两日就离开?”伏衡迟疑片刻,又问:“你夫婿管得紧?”
接着,屏风后是一阵的沉默。
伏衡皱眉。
“伏公子,奴婢家姑娘还有事,就不留你了。”岁秋及时说道。
伏衡唇角漾笑,起身对着屏风说道:“这两日豫州寒冷,要离开的话,还是待积雪融化后才好离开。”
“多谢伏公子关心。”岁秋回应。
伏衡走出房中后,他没有记错的话,刚刚西楼的婢女称呼的是姑娘?
直到伏衡离开客栈,燕回与岁秋才离开。
马车此番没有直接回别苑,而是绕着街道几圈后,弯弯绕绕了几个巷子,才回到别苑。
燕回前脚回到房中,李苏彧便回来。
此时岁秋正挂着燕回刚刚出去的狐裘,还好晚上没有飘雪花,狐裘上并没有湿意。
李苏彧走进来的时候,燕回正坐在梳妆台前卸着发间繁琐的发饰。
岁秋见状,福身一礼后便退出了房中。
燕回听着沉重的步伐,并没有回头,只是铜镜中出现了那黑色的身影,她原本抬手欲拆掉的耳坠,却被男人接过,男人手指尖的冰凉触碰到她耳垂时让她笔直的背脊僵了僵。
李苏彧敛眉,扫了一眼铜镜中那艳丽的脸,视线又落在白嫩的耳朵上,说:“今日在马场中拍下伏家汗血宝马的女子,把汗血宝马送到了郓城。”
燕回眉目不动:“将军怎知?”
“派人来与宋峥说把那些马送给我。”李苏彧平声说着,耳坠已被取下,他手又往燕回另一只耳朵伸去:“我不识得此人。”
好像是在解释什么。
燕回眼睑半垂,淡笑:“曾经我在父亲的书房中看过一本孤本,那上面记载着一个帝国,养着十万铁骑,威力巨大,横扫之地,寸草不生,弹丸之地以及蛮横的外族,再也没有敢攻打这个帝国。”
“我觉得,将军也应该拥有这样的铁骑,不管是对大胤,还是对李家,都是一个不可撼动的存在。”燕回唇角含笑,道:“不过我心小,只想将军不要被任何人威胁。”
“当然,不被威胁以及压制的前提是,谁都无法撼动李家,无法撼动将军。”
燕回没有说的是,无法撼动李家的前提是,李家的雄兵连朝廷,连官家都无可奈何。
怎样才能让官家无可奈何?
那当然是,李家自养兵马。
李苏彧的神情从开始的散漫到后来的凝重,再到现在的晦暗不明,从来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就算是与二叔说起,二叔只会说没有官家的扶持,铁骑起不来。
李家兵马每年的开销本就不是一个小数目。
若还要养一只不小的铁骑,怎么可能?
“你、觉得,我可以?”李苏彧静静的看着铜镜中的女人。
“将军当然可以,有朝一日,将军麾下一定也有十万铁骑。”燕回心道:护着她与燕时以及整个李家。
李苏彧笑:“好,我一定养一支铁骑。”
“所以别管是谁送的宝马,只要没有直接有目的,将军接纳便可。”燕回扯着红唇:“这背后之人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只是现在不愿意与将军会面,或许待时机成熟,就会来见将军呢,天上不会掉馅饼,有人这么做,一定是有求与将军,先讨好将军呢。”
李苏彧听着眼前这个小女人的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他又想出来。
“伏郴去宴会了吗?”燕回见李苏彧的神情略带思索,立即转开了话题。
李苏彧轻嗯一声,那略显粗糙的手拿起木梳往燕回如瀑布般的青丝梳去。
燕回清晰的看到李苏彧那骨节分明的手满是薄茧,那提着长枪上阵杀敌的手此时竟拿着木梳给她梳发。
她心口微紧:“将军。”
“嗯?”李苏彧眼睑微动,很认真的梳着发。
燕回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外面响起岁秋的声音:“褚先生,将军和少夫人已经歇下了。”
李苏彧的手一顿,狭长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我找将军有要事,还劳烦岁秋姑娘通报一声。”褚言语气有些着急,似乎是有大事。
李苏彧放下木梳:“等我。”
丢下一句话后,朝着房门处走去。
打开房门的刹那,寒风灌入,让李苏彧拧眉。
“去书房说。”褚言直接道。
李苏彧率先朝着书房的方向而去,褚言跟后。
岁秋略显紧张,看了一眼已走远的将军与褚言后,连忙转身走进房中,关上门。
“姑娘,是不是被褚先生发现了?”岁秋无比的紧张:“若是让将军知晓我们经商,会不会……?”
燕回眼中也漾着几丝冷意,道:“应该不会,放宽心。”
而李苏彧刚刚走进书房,褚言跟进,就说道:“苏彧,汴京那边来了消息,此番押送物资的是英国公之子,据说手中还有一道圣旨,我猜大概是,与李家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