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呈锋把自己的律师朋友介绍给施与美。
律师问施与美当年她父亲和单位是否签订过购房协议。
施与美点头。
律师说,有协议的话,这官司赢的几率很大了。
施与美一听,顿时觉得天清气朗。正要起草律师函,单位却改了口,说补交一下办/证费,房子就归她了。
施与美松了口气,连连道谢。
叶呈锋说:“客气什么。”
两人一来二去,关系的亲密,顺其自然。
转年的春天,d市迎来了回南天。
叶呈锋租住的房子在首层,非常潮湿。墙上都在滴水,地上湿得抹都抹不干。
施与美便说道,“要不搬去我那住吧。这里退了,还能省点租钱。”
叶呈锋正在擦拭镜面的水雾,闻言,他转头看她,“你的邻居见到,又要说了。”
“我天天往这边跑,你的邻居就不说吗?”施与美反问。
叶呈锋扔掉了抹布,笑了笑,“说,都说。碎嘴巴,闲不住。”
既然要入住施与美的家,那么再无名无份就是招惹是非了。叶呈锋想了很久,终于在十天后,带着女儿去了亡妻的墓地。
叶翘绿得知自己要去见妈妈,非常激动。那天晚上她一夜未眠,只想着见着了妈妈,要和她说什么。
出门那天,她挑了件素白的裙子,扎了个简单的马尾。
两父女手牵手地搭乘公交车。途中叶呈锋买了一大束白百合。
越近叶妈妈的墓,叶呈锋神色越严肃。
叶翘绿抬头看着,跟着绷紧了脸。
到了墓前,叶呈锋将花束搁下。
墓碑上的照片,笑得很灿烂。叶妈妈嘴角弯着的弧度,在叶翘绿的脸上很常见。叶翘绿爱笑这一点,正是遗传自叶妈妈。
叶呈锋看着妻子的笑,拽拽叶翘绿的手,“小绿,这是你妈妈。”
“妈妈。”叶翘绿轻声说着,“我很乖,是个好孩子……”
“翘嫣,我没有辜负你的嘱托。”叶呈锋对着叶妈妈笑,“我女儿最棒了。”
章翘嫣临走时,担心他跟随她而去,死死拽着他的手,喘着大气,“你要活下去,好好过日子……如果我的丈夫女儿将来不幸福,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叶呈锋牢记着妻子的遗言。他好好地工作,给女儿富足的生活。在困境之中,也不让女儿过多沾染负面情绪。
他的女儿,遗传了他妻子的善良和纯真。
他要给女儿最大的幸福。
他也要给自己活下去的幸福。
“翘嫣。”叶呈锋半蹲身子,“我给小绿找了一个新妈妈,她很疼小绿。小绿很喜欢她……我对她也有好感。我和她说,我的心里一直都会有你的位置。她说她不介意,如果我忘了你,她才生气。”
他拍拍女儿的背,“小绿,你永远都不可以忘记你的妈妈。她叫章翘嫣。虽然她没有陪过你,但她比谁都爱你。”
叶翘绿点头,看着妈妈的照片,想把妈妈的样貌刻进心里。她的眼里盈着泪珠,“妈妈,我也爱你。我一直都在打小怪兽,想把你救回来。”
她明白,自己即将有两个妈妈。
一个是沉淀在她心底的亲母。
另一个,则是温柔的施与美。
先前见不到施与美的时候,她日盼夜盼。而今真的有了新的妈妈,她却茫然了。妈妈听到她唤别人为妈妈,会生气吗?
她不知道答案。
但是爸爸说,妈妈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的女儿幸福平安,无忧无虑。
叶翘绿想,自己这辈子一定要幸福平安呀,这样才让妈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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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呈锋退了租,搬去了香山街。
原来叶径的房间,现在成了叶翘绿的。
叶翘绿最近刚学了个成语,叫“鸠占鹊巢”。她就这样把自己当鸠,叶径为鹊,在心底用上了。
她有时睡在小床上,会想起叶径。
犹记得,那天她在他的床上躺了一会儿,他就把床单、被单洗了又洗。
他如果知道,她睡了他的床,他可能会把床都拆了……她睡了他的房间,他可能会把房子炸了……
她诚心希望在天堂的他,不要怪她抢了他的妈妈,还要抢他的房间、他的小床。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她经常给叶径念祷告词,希望他早日转世,下辈子平安喜乐。
叶翘绿经常和罗锡他们玩。
罗锡有时候会说起叶径。
她竖起耳朵听着。
他们说,叶径去了他爸爸那里。但是他爸爸在哪里,大家都不知道。
冯有云问,“小绿子,你知道叶径爸爸在哪吗?”
叶翘绿连忙摆手,“我不知道。”
她看小伙伴们都不知道叶径的离世,便也不说。悲伤的事情,就留在她一个人的心底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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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d市的市中心东移。
之前荒凉的东部田野,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
近两年,叶呈锋做回了建材生意,比不上以前的规模,但也有了点积蓄。
他那天见到东部的楼盘广告,和施与美说道,“这盘不错,离两所大学都近。”
施与美望了眼,均价五千起。“你是想着,小绿一定能考上那两间学校之一吗?”
“我没想那么远。不过学校附近好租,倒是真的。”
“那得合计合计,以租养房划不划算。”
前两年,东部的楼价因为市中心的迁移之说,卖得很好。但是价格却起不来。
施与美在想,万一政府又不东移了呢。况且,自97年以来,d市的房价都比较平稳,这五千的房价,未来也高不了多少。她这会儿不知道的是,到了2016年,这个地段的价格高达十万每平方。
由于施与美的担心,叶呈锋购房的想法,搁置了下来。
不过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有些拥挤。
叶呈锋把好多板材材料拿回家中。塞满这个角落之后,又往别的空地腾。
渐渐的,施与美有了抱怨。她好不容易收拾干净的家,没过几天,又有新的板材出现。
这怨言越积越深,终于她和叶呈锋吵了一架。
叶呈锋显得无奈,“我以前都是这样的。”
施与美数落说:“你以前住的是大房子,我这能比吗?”
叶呈锋摔门而出。
叶翘绿对于这种家长吵架的阵仗,有些无措。
这几年来,叶呈锋和施与美的相处很和睦,哪怕有些摩擦,也就半天烟消云散。谁知道这次,居然闹了好几天。
叶翘绿想来想去,最终在空暇时间,提笔写了封给爸爸妈妈的信。
信写到一半,门铃响了。
她跑去开门。
木门拉开。
外边站着的,是杰克·罗宾·径。
叶翘绿上次见叶径,还是四年前。眼前的少年,有些熟悉,却又和九岁时期不一样。
她吓到了,目光溜溜地在他的脸上、身上打圈。她不敢打开防盗铁门,拽着门把的手,紧张得直冒汗,后背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她是人,他是鬼。
她打不过他。
叶径见她半天没动静,说道:“开门。”
他的声音,较四年前更沉、更沙。哑得都不像是人类发出的音色。
她听见这种从地狱而来的声音,更加害怕,咽了咽口水,问道:“你……是叶径吗……”
他点头。多年不见,她还是那个小胖球。不过,五官比九岁时秀气了许多。
这一点头,她的心要跳出嗓子口了。“你……为什么回来呀?”是不是来找她算鸠占鹊巢的账。
“开门。”他说。
叶翘绿想,也许当了鬼之后,他的语文更加退步了,所以只会重复这两个字。
倏地,她想起,鬼都是没有影子的。她赶紧探头去看地面。
他的脚下罩着淡影。
叶翘绿松了口气。
“开门。”他看着她。
她轻轻地开锁,从门缝里探着头出去。
他直接拉开门。
她惊呼一声,连连后退。她不放心地看着他脚下的影子,再次确认,“你是叶径吗?”
他又点头。
她退到墙边,不敢大声,“你不是和你爸爸一起走了吗?”
“嗯。”他从背包里掏出一双新拖鞋。
“你的爸爸……不是和我的妈妈一样……很远很远的吗?”
叶径换上拖鞋,走向她。
叶翘绿靠在墙上,一动不动。
他停在与她距离一尺的地方,朝她伸出左手。
她脸色发白,看着他的衣袖擦过自己的脸,然后他的手定在了墙上。
她正要开启思路,研究在这种姿势下该如何自保。
他说话了,“我要开灯。”
她一转头,才发现自己挡住了灯管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