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区大相兄弟约好同行,张介宾三人回到客栈,开始斋戒沐浴。
陈继盛对此很不理解:“我们三人中就白大哥是道士,为什么我也要跟着斋戒沐浴呢?”
“不想斋戒也可以,到时候就别跟着我们上山。你就自个儿在山下待着吧!”
“别介,我照做就是了。”陈继盛一听张介宾不让他跟着,立刻改口,也不抱怨了。
“白当家,小盛就交给你了,能不能度化成虔诚信徒就看你的本事了。”
张介宾说完,端着澡盆就走了出去。
“张大哥也真是的,明明有澡堂子,何必再去打水来洗?”陈继盛发现最近看不懂的事越来越多了。
“想知道吗?来,坐好,听我慢慢道来!”
听了白玉瞻的话,陈继盛乖乖坐在他对面。
白玉瞻说道:“我道门修士信众,在重大节日的前一日,都要斋戒沐浴。斋戒你知道吧?”
陈继盛赶紧点头:“当然知道,和尚道士都要吃斋念经……”
白玉瞻赶紧打断道:“等等,我纠正一下,是持斋,保持坚持,不是吃斋!”
陈继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持斋戒,首先要懂得何为斋戒。斋,戒洁也,斋法有三:一为身斋、一为口斋、一为心斋。”
“身斋者,香汤沐浴,衣冠整洁,绝食酒荤、不相杀害,不行巫山之云雨,当行礼拜。”
“口斋者,口吐莲花,不恶语、不两舌,只念善言,当诵道经。”
“心斋者,恋物常思非义不取,不因口腹之欲而动杀生之念,不因貌美而动邪淫之想,有欢喜不生癫狂,有魔障不生嗔怨,当存思祖师金容。”
“用此三法,洗心净行,心行精至,方才是持斋之义。”
白玉瞻说到这,询问道:“听明白了吗?”
陈继盛赶紧点头:“明白了,焚香沐浴,穿干净衣裳,吃斋饭,这些是身斋。不骂人是口斋;不能有坏心思,就是心斋,这很简单嘛!”
“知易行难,你要像你的张大哥学习。”
“对对对,平时无肉无酒不欢,事到临头,再持斋戒,这我也能做到。”陈继盛赶紧应下,只要不是天天如此,张大哥能行,他自然也行。
白玉瞻笑了:“陈小兄弟就很适合入我道门,念头通达。”
陈继盛却问道:“那张大哥有入道门吗?”
“当然,张兄弟算是我道门居士,在绍兴重阳宫天医殿受的戒。”白玉瞻与张介宾详谈过,对张介宾的过往还是了解一些的。
“那我也要受戒。”陈继盛听到张介宾也入了道门,便一口应下。
“好,等上了清虚山,我代为引荐。你听好,刚才说完斋,现在该说戒了。”
一听要继续说,陈继盛正襟危坐。
“戒者,警也,持戈以戒不虞。”
“等等等等,我没听懂,什么歌什么不语,你再解释解释。”陈继盛不懂就问。
“是持戈以戒不虞!戈是兵器,虞是上古神兽‘驺虞’,身似白虎、长着黑纹,尾长于……”
“……驺虞最是仁德忠义,从不持强凌弱,反而爱惜所有生命,就连青草也从不践踏,只吃自然老死的动物之肉。”
“戒便是戒不虞,时刻提醒自己保持虞的品德。”
白玉瞻说完看向陈继盛,问道:“可还有哪里不明白?”
“那为什么要持戈呢?噢,我知道了,谁不听话就打到他听话为止。”陈继盛刚开口问,可还不等白玉瞻回答,就反应过来。
“对,你很聪明。你看这个‘戒’字,上面是不是一个‘戈’字,就是要我们守规矩,因此便有戒律之说。”
白玉瞻赞了一句,然后在桌子上沾水写了个‘戒’字,指着右上角的‘戈’说道。
“戒律~驺虞~”陈继盛,念叨着这两个字,眼珠滴溜溜的转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才说道:“以后我也少踩青草,不过自己老死的肉,我到哪去找?”
“不用如此,只要是‘三净肉’都可以吃。”白玉瞻笑道。
“三斤肉?只要每次都买三斤肉就可以了吗?”
陈继盛的话让白玉瞻忍不住笑了,又沾水在桌上写了个‘净’字。
“所谓三净肉,就是眼不见杀,耳不闻杀,不为己所杀。无论是我们道门,还是儒释两家,都有相同说法。你可听说过君子远庖厨?”
“没有。”陈继盛摇了摇头。
“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张介宾沐浴完回来,刚走到门口,听到白玉瞻询问,便顺口说了出来。
陈继盛一听,惊咦道:“张大哥你果真是道门中人,你这话和白大哥的‘眼不见杀,耳不闻杀,不为己所杀’好像啊!”
张介宾无奈摇头道:“小盛啊,这是亚圣孟夫子说的话,不过确实与释道两家关于三净肉的说法类似。”
“可惜啊,世人不察,直以为出家人不可杀生,不得吃肉。呵,不食肉的和尚,怕是念了假经吧!”
白玉瞻听张介宾嘲讽佛门,只是微笑,并不接话。
陈继盛最后确认道:“张大哥这么说入了道门,就不算出家了?以后也能娶妻生子,吃肉喝酒了?”
“当然,你看我什么时候戒过酒肉?”
白玉瞻很是认可道:“对,持斋不是吃斋,吃肉不是杀生,喝酒也能敬神,蝼蚁虽小,青草虽溅,尚需爱护,又岂能教人抛家弃子,不顾父母呢?”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虽然儒释道都有共通之处,但儒道两家显然更契合。”张介宾接口道,而心中则想着医道更契合。
“好了,你们赶紧去沐浴更衣,斋饭我已经让人准备了。”
二人沐浴完,共同用了斋,各自睡下。
一大早,汇合区家兄弟,就往几十里外唐县而去。
唐县位于望都西北,约有三十余里,走了大概二十里路,来到两县交界地。
“前面六里有一长亭,我们可到那去歇脚。”白玉瞻指着前方说道。
“那距离唐县还有多远呢?”陈继盛问道。
“还有十六里。”
“哦。”陈继盛本想说干脆就去了唐县再休息,可又想到,要心斋、口斋,最后只是哦了一声,不在说话。
“唉,是我们兄弟拖累你们了。”听到二人对话,区大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张介宾三人骑的马,而区大相三人,则骑的是驴!
驴的速度自然赶不上马的,再加上区大枢年迈,众人为了照顾他,都压着速度。
“大枢兄,左右也是无事,这一路游山玩水也挺好的,走太快,可看不到美景,也听不到大相兄的佳作!”
张介宾却是兴致勃勃,他本就爱结交文士,对区大相更是另眼相看。
“这有何难,二兄,这又走了一路,当有诗兴,快快作来。”区大伦也笑道,开始催促二兄作诗。
“你呀你,真以为你兄长我,随便就能作出诗来?”区大相很是无奈,说完却也低头沉思,酝酿起来。
接下来,大家又是一路说说笑笑,很快便到了一个叫马庄的长亭处。
这本是古驿站,因养马而得名,如今已形成村落,村外便是长亭,供往来商旅歇脚。
因地理位置优越,渐渐形成了小场镇。
六人牵着驴马进了路边的一家食肆,在伙计带领下栓好缰绳。接着叫了几个菜,围了一桌,就吃起来。
不一会,几个乞丐走了过来,跪下就磕头如捣蒜,口中叫道:“各位公子、大爷,行行好吧,赏口吃的吧!”
张介宾正要有所动作,白玉瞻一把拉住了他,可另一边区大伦已经端起桌上的菜和自己碗里的饭,就分给了几位乞丐。
乞丐连声道谢,相扶而去。
陈继盛见那几人瘸的瘸,残的残,心生不忍,从怀里掏出这半月攒下的铜钱,跑过去分给了他们。
回来后,陈继盛很是高兴的念道:“身斋,口斋,心斋,现在我又多了一个善斋,福生无量天尊!”
区家三兄弟,一个劲的夸他,张介宾也为他高兴,对陈继盛的觉悟很是满意。
白玉瞻叹息道:“唉,造孽啊!快些吃吧,吃完就赶路,待会儿看到什么也当没看到。”
一旁的伙计也是叹息,却什么也没说。
这让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陈继盛追问道:“白大哥,到底发生什么了?”
“若我所料没错,他们定是被采生折割,我们得赶紧回去报官!”白玉瞻忧心忡忡道。
张介宾和陈继盛没有听说过,可区家兄弟面色大变,区大伦更是怒骂道:“此等禽兽,当千刀万剐!”
这时区大相说道:“诸位,我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现……”
众人一听,顿时喜笑颜开,陈继盛更是激动得哇哇乱叫。
用过饭,大家也不急着赶路,反而住了下来,几人在场镇逛了逛,真上的人不多,许久才有几个过往商旅。
到晚上,他们共遇到大小乞丐十几人,多有残疾。陈继盛为此还哭了好几回。
入夜后,一阵马蹄声响起,白玉瞻带着十位马快赶来。
张介宾说道:“地方已经找着了,就在三里外的山神庙。夜长梦多,赶紧去抓吧!”
“多谢这位壮士,还请带路。”领头的典史说道。
张介宾带着众人奔出一里,就远远看到庙里的火光,众人面色大变。
“快,他们肯定是逃了,救人要紧。”张介宾很是着急,拍马就奔了出去,白玉瞻、陈继盛紧随其后。
典史面色变了几变,最后一咬牙,吐出两个字:“抓人!”
白玉瞻见典史他们没跟过来,大叫道:“会卿,去河边,这一带少有水井。”
“走!”张介宾调转马头,朝南奔去。
等赶到山神庙,大火已经彻底燃了起来,里面的哭喊声渐弱。
三人穿着湿透的衣服冲了进去,烟很浓,火很大……
一个时辰后,典史一行人抓着两个被打得鼻青眼肿的汉子回来,还骂骂咧咧道:“晦气,大鱼都叫他给跑了,就抓了两个小喽啰。”
待见到三人模样,顿时大吃一惊,不可思议道:“你们就只救出了两人?”
陈继盛愤怒的瞪着他:“都叫铁链子锁着,你让我们怎么救?”
典史一听大怒,抬起刀柄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抽打,口中骂道:“叫你们这群挨千刀的,丧心病狂。”
一人告饶道:“大人饶命啊,都是头儿他们干的。”
另一人也大叫道:“头儿说只有放了火,大家才有机会逃生。”
众人找了块地,将人安葬,典史带人离去。
张介宾六人留了下来,白玉瞻还简单做了场法事,又念了一夜经,超度亡魂。
区大相见张介宾一脸自责,安慰道:“会卿,看开点,或许对他们来说,死亡也是一种解脱。不再受苦,也无需再承受异样眼光。”
张介宾却很是痛苦道:“我们应该能做得更好,应该能救出所有人,应该能将那伙人一网打尽。可现在,什么都没做到。”
“人白死了,贼人也跑了,不知又会有多少孩子会遭他们的毒手。”
区大相也很无奈:“这伙人太过奸诈,利用人们的善心,为所欲为。试问谁能见残丐而无动于衷?可只要人们一日有善心,采生折割一日就不可能绝迹。”八壹中文網
“二兄,你我当继续苦读,早日金榜题名,如此方能一展抱负,居庙堂则辅君王,外放为官则造福一方。”区大伦说道。
“对,他日我若为官,定要为穷苦百姓做主。减少此类悲剧。”
区大相异常认真的说道,此后区大相一直关注国事民生,所作诗文也向杜甫看齐。
第二日,众人赶到唐县,亲眼见证了两名人犯受审。最后根据大明律判处两位人犯凌迟,家人流放两千里,并将卷宗上报保定府,就等最后执行。
此事一了,三人继续斋戒沐浴,诵经不息,就等明日上清虚山。
张介宾想着,终于就要再次见到那位潜虚老人了,那位开宗立派,当世最伟大的道门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