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西侯府争论了半天,也没给出什么具体办法,张寿峰只得请辞回去再想办法。
蒋建元好言相劝道:“长庚,莫着急,也别说什么请辞的话,需要多长时间我都准你,需要打点的钱由侯府来出。只是你也要理解我,别的衙门都好说,就是钦天监,唉!”说着不由叹息起来。
见状张寿峰也只能领情,告罪一声,往府外走去。这时年过六旬的老管家蒋华,追了出来,喊道:“长庚,请稍等,我送送你。”
“好,谢谢蒋先生。”张寿峰没在意,应了下来。
出了侯府,蒋华还没停下的意思,张寿峰忍不住问道:“蒋先生还有事?”
“令郎之事,老朽给你支一招,比侯府发话管用。”蒋华开口说道。
张寿峰闻言大喜,长躬一礼道:“还请蒋先生不吝赐教!”
蒋华哈哈大笑道:“你们啊,是当局者迷,只需请金大夫出面,去一体堂走上一遭,人自然就出来了。”
“一体堂?不知道是什么新设衙门?”张寿峰没听说过一体堂,询问道。蒋华却是笑而不语,让他直接去找金英解惑。张寿峰只好告辞,叫了脚夫,一路往石仁堂奔去。
送走张寿峰,蒋华仍然站在原地,他本是第四代侯爷培养的家生子,见他伶俐,安排给五代小侯爷蒋傅当伴读。随着蒋傅袭爵,管了二十四年侯府,蒋傅无子,由兄弟蒋佑继任第六代定西侯。
蒋佑是他看着长大的,自然也得蒋佑信任,接着又管了二十年侯府,直到前年蒋佑去世。
现任定西侯是第七代,蒋佑长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因此虽已年过六旬,可蒋建元还是让他管侯府,不知不觉他已经给三代侯爷管了四十五年的家了。
“侯府是一代不如一代,但愿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多活几年。”蒋华自语道。
另一边,张寿峰赶到石仁堂,猛的敲门,很快就有伙计跑来开门。见是张寿峰,只朝后院喊了一声“张老爷来了”,便迎了进去。
这石仁堂是三进四合院的后罩房改造而成,本是仆人住所,照看倒也方便。因此从这进门便是后院,一般不让人进。
在后院见到金英,张寿峰求救道:“梦石兄,还请施以援手,救犬子一命。”
“介宾患了何疾?”金英惊讶的问道。
“介宾误闯钦天监,现被扣压兵部牢房,还请梦石兄带我去一体堂说情。”张寿峰长话短说,拉着金英就要出去。
金英连忙摆手道:“长庚,你倒是把我给弄糊涂了。闯钦天监,扣押兵部,你让我去一体堂干嘛?”
“一体堂不是官府新设机构吗?”张寿峰奇怪道。
“一体堂和我的石仁堂一般无二,就是一个医药铺。”金英十分肯定的说道。
“没道理啊,蒋老先生怎么会拿这事开玩笑呢?怎么会这样?”张寿峰神色大变,失控道。
“哪个蒋老先生?你先别着急,慢慢和我说。”金英宽慰道。
张寿峰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回答道:“定西侯府蒋华蒋老先生。”。
“哦,原来是他。你容我想想,钦天监……兵部……一体堂……一体堂?……徐汝元?……徐汝元?……太医院?嗯?”金英先是喃喃自语,说着说着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就是太医院!不管钦天监还是兵部,都要给太医院面子。长庚,走,我们去一体堂找徐汝元。”
这回换成金英拉着张寿峰出门了,走在路上,他问道:“长庚你初来乍到,恐怕不知道一体堂宅仁医会吧?”
“一体堂宅仁医会?闻所未闻。”张寿峰坦诚道。
“也不怪你,这是八年前,汪心榖和徐汝元师徒发起的医学会社。当时还宣言要‘集天下之医客京城者,立成宅仁之会’。此等豪言壮志,唯徐君一人耳。”金英说到这,言语满是感慨。
“哦?那不知最终召集了多少客于京师的医家?”张寿峰好奇的问道。
“四十六人。”金英回答道,说完继续补充:“真正响应号召的还是他们新安医家,足足有二十一位呢!”
“那有几人在太医院任职?”张寿峰还是惦记着儿子,问道。
“这我不清楚,只要汪、徐师徒二人在太医院就好。我们又不用请其他人出面。”金英毫不在意的说道。
“还请梦石兄趁这空隙,好好给我讲讲汪徐二医家故事。”张寿峰拜托道。
“好,汪宦字子良,号心榖,新安祁门人,徐汝元授业恩师。著有《医学质疑》,坊间有卖。
徐汝元享有医名已有二十几载,名春甫,字汝元,号东皋,他的那部《古今医统大全》……”
金英刚说到《古今医统大全》,张寿峰便惊呼道:“啊……原来是《古今医统大全》的徐春甫,他的书我一直放案头,十年朝夕相处,只不知……”
张寿峰不知道该如何阐述自己复杂心情。干脆背诵起书中的名言警句来。
什么“元气有限,人欲无涯”、什么“坐勿背日,卧勿当风”、什么“五谷充饥体而不能益寿”、什么“百药疗疾延年而不能甘口”云云。
在张寿峰口诵成篇时,脚行已将两人载到了一体堂。
金英当头而入,朝着年近六旬的徐春甫笑道:“汝元,别来无恙乎?”
“梦石兄?您这是来给我拜年?”
……
在二人交谈时,张寿峰推开帘子走了进来,入眼的一体堂通身一体,很是宽敞大气,大堂高丈八有余,长五房不止,更有三房纵深,还有大根大根的柱子能看出原本的十五房模样。
此时这大堂分布着十五位大夫,每位大夫跟前都左五右四中一的摆放五根凳子,四张椅子和一根凳子。
凳子都座无虚席,后面还都各有十来人站着,椅子却空了不少,尤其是第一张和第四张,几乎没人坐。而第二张零星坐着几个老人,第三张也有几个抱着孩子的人。张寿峰把眼一扫,便发现常常是要等右边的空了下来,左边才依次就诊。
大堂还活跃着十几位年轻人,他们都身着统一的青布衫裤厚棉服,围着十五位大夫在转,时而跟着把把脉,时而去候诊处,又时而在桌上提笔写些什么,忙得不可开交。
更里面的药铺柜台坐着五位药师,在一张张核查药方。后面还有五位抓药的伙计,取一张药方便抓一份药,再交给药师核对,方才交付患者。另有两位掌柜,负责收银。
看到这,张寿峰大吃一惊。良久说不出话来。金英已经把来龙去脉都告知了徐春甫。
徐春甫大包大揽道:“既然是梦石兄的关门弟子,那便是我的子侄,我岂有袖手旁观之理?我辈医者,早该团结起来了。”
张寿峰连声感谢,金英为二人引见。
两人见过礼,徐春甫说道:“今日休沐,待明日我去钦天监打声招呼,张郎便能回来。今日就吓他一吓,好叫他日后不敢胡来。二位,楼上有包间,何不随我上去品茶长谈?”
张、金本就是不拘小节之人,见事已有了回旋之地,也都放下心来。张寿峰边走边感叹道:“汝元兄我今日方知,原来医馆还能这般壮阔,真叫我眼界大开。”
“哈哈,这算什么,长庚你是没去太医院,那才是真的壮阔,无愧于医家圣地之称,我这一体堂与之相比,就只是萤火之光。”徐春甫笑着说道。
“汝元何必自谦,你这一体堂还只是萤火之光,那我石仁堂岂不是连灯都不配点了?”金英也笑道。
“哈哈哈,梦石兄还是这般有趣,不过说真的,太医院虽好可杂事却多,远不如御药房纯粹。”徐春甫评价道。
“既如此,汝元兄何不当个御医,只一心一意侍诊圣上?”张寿峰说道。
“当个御医,一身本领十去七八。方子不能随便开,必须要经方,还不能随意加减,药量多少,药材炮制,煎煮方式,都给限得死死的。这哪是行医,完全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况且,稍有不慎,万劫不复。”徐春甫接过伙计递过的茶水,边给二人满上,边说道。
金英闻言点头表示赞同,接着问起汪宦近况来:“久未见心榖先生,可还在太医院?”
“恩师去年十月已辞官归乡,想必年前已到家,只是尚未收到书信。”徐春甫喝了口茶,才缓缓说道。
“久闻心榖先生和汝元兄之事迹,都说给名师高徒再添一佳话。不成想心榖先生已离京,缘悭一面啊!”
张寿峰感慨道,先前虽不知道汪宦和一体堂宅仁医会,但《古今医统大全》他确实拜读了十年,而今日在一体堂的见闻,更是让他震撼。因此对那未曾谋面的汪宦自是大为敬仰。
徐春甫闻言也很是感动,二十年前他便写就《古今医统大全》,一经推出,享誉海内外,给他带来了不符合他年纪的声望。八壹中文網
很多人都以为徐春甫在二十年前就应该是六旬甚至七旬老人,难以想象被海内医家捧为案头的书,会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所著。初来京城,更是让那些视他为偶像的医家大跌眼镜。
他成立一体堂宅仁医会,何尝不是为了给自己证明。可开头几年大家冷眼旁观,慢慢的眼见就要出成果,而最憎讲学的张居正掌权了,京城的讲学结社之风荡然无存。
徐春甫很想大声的说出,一体堂宅仁医会和其他文人结社不同,它是务实而不务虚,做事而不空谈,于国于民有利而无害,和张首辅是高度一致的。可小小太医院医官,是没有机会跟当朝首辅讲这些。
正月初五的太阳,随着他们谈话而落下山去,而此时的张介宾,正在兵部牢房大叫着:“我好饿啊!”